第二十回 杨香武盗杯又失杯 王伯燕失盗复又盗
黄三太一见自己的人被困在阵中，急得手足无措，可就 在这时，谯楼已打五鼓，黄三太更是焦急万分。他急什么？ 你想，五鼓打过就是说天将破晓可是杨香武的九龙杯还未 盗回来，不要说没盗回来，就是盗回来，天光一亮，为时已晚，那就输得更惨了。他暗暗埋怨杨香武没有金钢钻就不要揽这瓷器，在芜湖王家老店丢失龙杯就已经够丢人的啦， 这回再盗不来，将来还怎么在江湖上行走。他越想越恨,越 恨越想想，依他之见,上得山来，用武力强行索取，是贺兆雄、屠士远，主张什么先礼而后兵,还有佟华龙支持杨香武夺杯。 结果落了个欲进不能，欲停不可，甚至到了上天无路，入地 无门的境界. 这时候，就听得周应龙在座上髙声说道：“黄老英雄 咱们比试不过是以武会友、切磋功夫,盗九龙杯才是正事。 现在五更已过，金鸡三唱，杨义士盗九龙杯尚未见来，以在 下看来，杨义士不是盗不出来，就是无颜与群雄再见，不辞 而别了吧?”，武建章心中也不是滋味,他想;姓杨的这壶酒 筛得可够暖的，无论你盗出来还是盗不出来，总得见大伙一 面呀，你这样偷谕一走，不就丢人了吗？十几个省的武林英雄全在这儿，还不是武林之中尽人皆知，往后你怎么走路？看来姓杨不够朋友。黄三太被周应龙一问，难受劲就更别 提啦，本來他又是个要脸面的人，如今可真是五内如焚，冷 气攻心。可是人家点到自己头上啦，不能不说呀，当下起身道： “我黄三太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儿，绝不自食其言，死或重于 泰山，或轻于鸿毛，杨六弟如盗不回九龙杯，黄某自缚去京， 这盗九龙杯的官司我打啦，身首异处，在所不辞，隐贤山和 王伯燕都与此案一字无干!”
黄三太为什么这么说呢？他知道九龙杯到不了手，皇上 决不会和他善罢甘休，不如先把面子话说出去，到了北京再 找兵部尚书彭朋另行计议，那时皇上调兵打隐贤山与他无关。
黃三太虽然有他的打算，可这番话却说到了点子土，不 仅武建章觉得黄三太是条汉子、就是与会的各路英雄都觉 得黄三太够朋友，言而有信，敢做敢为。周应龙起身抱拳道 “黄老英雄够朋友！”随命洪天锦撤了阵势,双方停止了比 试。实际上这是周应龙给了黄三太—个面子。黄三太道:“黄 某在众位英雄面前，甘当认输。”周应龙道：“既然老英雄 如此仗义，我们可以把九龙杯拿出来，交给杨义士”在场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便是一片欢呼之声
武建章觉得这样也很圆满,随笑道“周寨主、黄老英雄如此义气，使武某欣感莫名，我这里借花献佛，拿酒来， 咱们共饮一杯，祝贺天下武林皆兄弟！”众人齐声叫好。
此时，周应龙与黄三太心情显然不一样。黄三太虽然当 众说了几句体面话,这不过是在被迫不得的情況下说的，纵然九龙杯到手，这里面可也丢了大人.周应龙则不然，他之所以要把杯还回去，是经过商量为取信于天下，争取群雄 才这样做的，一来压下了黄三太的气焰，二来也团结了天下 英雄。
众人端起杯来刚要沾唇，忽听天棚之上有人答话道：“诸 位且慢，俺杨香武来也。”话音刚落，一条黑影从天棚上跳了 下来。
黄三太此时心里又酸又甜，又乐又恨。乐的是杨香武回 来了，恨的是他回来的这么晚，让自己在众人面前说了好话， 虽说周应龙没有十分逼自己，可自己出了不少汗，作了不少 难。于是，不知不觉地问道：“九龙杯盜回来了没有? ”只 见杨香武笑嘻嘻地把手向杯中一伸，掏出一个红布包向人们 面前一举道:“还没给三哥丢脸，九龙杯又回到我手了." 说罢把红布包打开，众人定睛看时，光彩夺目，还是那只温 凉透明白玉九龙杯。当下有人啧啧称赞。黄三太见已把九龙 杯盗到手，顿时眉开眼笑，抬起头来刚要开口，那边四寨主 弓力哈哈笑道：“即便盗出来，已经鼓打五更，金鸡三唱， 不足为奇了”周应龙道：“四弟不可如此，我已言明，即 使杨义士盗不出九龙杯来，我也要奉还于他，如今既已盗出， 足见杨义士的奇能绝技，此乃可喜之事，”杨香武不知周应 龙以前说过些什么，便接口道，“请诸位到外面看看天色” 众人不知何意，来到外面仰视天空，这些都是夜行人，如何 不知，窥星辰，辨北斗，察天河，也就是四更半刚过，当下 疑惑不解。
回到大厅，杨香武满面含笑并不作声.周应龙吩咐弓力 “你带几个人去隐逸楼，看一看王伯燕，就便把他请来。”周应龙说这话的意思，是怕王伯燕有意外。未等别人 开口，武建章道：“适才周寨主已经说过，杨贤弟盗出杯来 更好，盗不出杯来也要把杯还给杨义士，好叫黄老英雄去京 交差，足见其友情为重，哈……”黄三太把脸一沉，心下好 大的不快，心想，杨香武已经把杯盗了回来，这个情我还不 领了，正欲开口，贺兆雄言道：“武兄之言甚是，周寨主实 乃仗义之人，令人钦佩。”贾明也道:“杨瘦猴你是不知， 周寨主提前有话，你就是盗不回来，也要还你，不让你打这 盗杯的官司，周寨主处处以友情为重，可不是狼心狗肺小肚 鸡肠之人。”杨香武听罢众言，明白了真相，于是抱拳道： “多谢周寨主厚意，杨某这厢有礼了。“黄三太本想发作一 回，出出心中闷气，如今见众人异口同声夸赞周应龙，于是 哈哈笑道：“众人说得极是，黄某非常佩眼周寨主的为人， 且双方化干戈为玉帛，此乃大喜之事,黄某岂敢多求。以 侍明日，周寨主如无别的要事，黄某将带上九龙杯奔赴北京， 一则早日交差，免得圣上悬念，二则也好让彭朋彭大人早日 交旨。”周应龙大笑道：“黄老英雄什么时候进京听便，为 庆祝九龙杯圆满处理，换热酒来，大家共饮一杯，哈……” 且说弓力带人来至隐逸楼前，连唤数声无人答应，即取 出钥匙,打开层层铁锁，来至石屋内，桌上蜡烛已快燃尽， 王伯燕仍然躺在那里鼾声如雷，上前唤了几声，王伯燕猛然 惊醒，说道：“我觉得天快明了，才打了个盹儿，不想睡死 了。”弓力道：“你这一觉至少有一个更次了，快打开箱子看看吧！ ”王伯燕笑道：“不用看，丢不了，门窗未动，房顶没开天窗，封条完好，九龙杯哪会丟呢？”弓力不听王伯 燕辩白，掏出钥匙，取下封条，打开箱盖，箱内早已空空如 也，九龙杯不翼而飞了。当时王伯燕大惊，来到屋外摇了摇 铁网，铜铃已经不响，三下两下跃上房顶，仔细一看，找到 了开天窗之处。王伯燕一拍大腿道：成天价打雁，今天叫 雁啄了眼啦。”弓力道：“走吧，埋怨也没用啦！”
弓力引王伯燕来至大厅，众人正举杯饮酒，王伯燕走到 杨香武面前，拍着手道：“杨兄得到欧阳大义士的真传，在 下佩服之至！”说罢抱拳当胸，又和杨香武握了握手。然后 入席落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伯燕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绸子布 包，道：“诸位，为九龙杯辛苦数日，无以为报，今用九龙 杯敬诸位一杯，以谢列位盛请！”说罢一层层打开红布，取 出一只温凉透明的白玉九龙杯来。这下子整个厅堂轰动起来， 说什么的都有，这位说：“杨香武盗来的那只杯子恐怕是假 的，在王伯燕手里哪容易盗来！”那位说 "王伯燕这只是 假的，杨香武得到大贼魔欧阳天佐的真传，号称赛毛遂，他 偷的东西还能有错。”这位说“也别那么说，常骑马的惯 跌交，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在芜湖杨香武不就栽了跟 头！”那位道：“二位不必争论，杨香武和王伯燕全都会玩 鬼吹灯，也许他们手里的杯子都是假的，真的早藏起来啦”“咳，这好辩认，真杯子在把手上有四个米粒大的小字，刻 的是万寿无疆，这恐怕连杨香武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 道的呀？”“我们哥几个为劫这只杯子下了好几个月的工夫， 盘子踩到了陕西总督衙门，若不是杨香武和那铁飞龙在绝命崖插一杠子，这杯我们就劫到手啦.”说话的是曹坤。“这 么说这只九龙杯的周折还不小哪，这回真假难分，有好戏看 啦！”
不表众人议论，最吃惊的要算武建章、黄三太、周应龙 三人。这三人所惊不同，所想不一。
武建章想的是事情已经圆满结束，不想又冒出这么些棘 手的事来；周应龙本无意与黄三太为难，愿意在自己山威不 受影响的情况下，给黄三太点面子，借此争取武林英雄的同 情和支持，如今又生事变，却不知落个什么结果;黄三太原来被动，很愿体面地解决九龙杯之事，可未到五更时杨香武把 杯盗回来了，正要借此说诈一下隐贤山也好壮壮自己声威， 不想人家手中又出了一只九龙杯，真是吉凶莫测。
且说众人正在疑惑之中，忽然有人大喝一声："呔，你 们玩的什么鬼把戏，一会儿真一会儿假，这不是捉弄人吗！ 有本事与爷斗上三百回合！ ”众人看时，正是铁飞龙.只见 他手持丧门罗丝棍，威风凛凜站在那里，看样子要大闹这群 贤馆。为什么这里又叫群贤馆呢？前边已经说过， 隐贤山虽 然聚义厅不小，可容纳不下几百人。为此他们用苇席搭了一 个大棚，大棚正面的巨幅横额土书有四个大字“群贤毕至”所以这里又称群贤馆。
铁飞龙为什么发这么大火呢？因为这九龙杯是他帮着杨 香武盗回来的，不想在芜湖王家老店丢失了，当时他就憋了 一肚子气没有发，本想在隐贤山出出这口气，可上山前人 们再三嘱咐，不准发火，因此他又忍下了；破洪天锦的九宫 八卦阵时险些遭擒；杨香武把杯盗出来了，可如今王伯燕又掏出了一只，因此这铁飞龙由惊变恨，由恨变怒，由怒变火，非要出出这口恶气不可。所以顿时暴跳如雷，怒发冲冠，铁 飞龙这一火，也激怒了隐贤山一位英雄，便是四寨主弓力， 此人恰如唐代的尉迟敬德，也是性如烈火，刚直不阿，有事 好说好商量还行，若是来硬的那是决不放过，如今铁飞龙一 火，就好象在他眼里插棒槌一样，当下霍地站起，从身旁抄 起水磨竹节钢鞭，纵身跳到大厅中央，厉声骂道：“无知狂 徒，胆敢在我隐贤山撒野，先吃本寨主一百鞭!”这位还急，没容分说，照定铁飞龙便打，铁飞龙就是爱打硬仗，今儿格 算对了劲啦。二人在个大厅中鞭来棍去，眨眼过了十几招， 鞭对棍，钢碰钢，钢搅钢，叮当乱响，铁撞铁、铁磕铁，火 星四溅。
这事来的突然，众人一时束手无策.隐贤山的众位英雄， 见铁飞龙的大棍端的厉害，一个个也捺纳不住心头怒火，心 说，黄三太在隐贤山上尚且如此强横，在别处更不用说啦， 不教训敎训他，也不知道隐贤山的厉害，个个怀抱兵刃，虎 视眈眈，单等一声令下，一拥而上。
玉麒麟白俊见大事不妙，忙对武建章道：“武兄速速制 止，否则打将起来势必流血伤人，后果不堪设想。”武建章 点头，高声叫道：“黄老英雄、周寨主,速将自己人招回!”
周应龙闻言叫道：“四弟，你且退下，听武兄有何话讲?” 弓力虽然鲁莽，但非常敬重周应龙，今听周应龙唤他，立即 虚晃一鞭，跳了出去。可铁飞龙一来杀性正浓，二来黄三太 未发令制止，三来恶气未出，哪里肯罢手。弓力虽然跳出圈 外，可铁飞龙挥动丧门罗丝棍便追，一式泰山压顶直奔了弓力的脑壳，弓力不敢怠慢，闪身躲过，这回他可急啦，劈口 骂道：“好你铁飞龙，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隐贤山软弱可 欺吗？呸！看来不给你点厉害的，你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当下向左一跨步，闪过罗丝棍，就势一招雷电交轰，照铁飞 龙的丧门罗丝棍砸去。这一招大出人们的意料之外。心说， 为什么没照致命地方打呢?原来这弓力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 打算既教育十铁飞龙。也不让他致伤致残，故而照定罗丝棍 砸去。铁飞龙在盛怒之下，招数用老，一棍打空，收棍已是 不及，见钢鞭砸下，急忙闪身，身子躲开棍可没躲开，呛啷 一声，丧门罗丝棍猛然一颤，铁飞龙顿时手心发烫，幸而有 金钟罩护身，虎口才没被震裂。
也是弓力不愿伤了两家和气才向罗丝棍砸去，这一鞭倘 若砸在身上，铁飞龙纵然有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 护身,不残废也得身受重伤。武建章见形势已到了危机关头， 厉声对黄三太道：“黄老英雄，如今事态严重，你是如何打 算，到底制止不制止? ”黄三太坐在那里纹丝未动，眼观鼻， 鼻观于心，好象老和尚坐禅一样，不言不语，不哼不哈?武 建章不由火冒三丈，暗暗骂道：好你个混帐黄三太，竞然连 送殡的也埋在坟里，真真岂有此理，你倚仗皇家势力欺负隐 贤山还则罢了，欺侮武某算瞎了你的狗眼，早知如此何必让 小儿与你家崽子结义，也罢！不给你点眼色瞧瞧我看你不知 姓什么了！当下钢牙一咬，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把我 的枪拿过来！”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可全厅的人都听到了， 因为武建章动了真气。话音刚落，早有人把一条浑铁搅钢枪 送了过来.这条枪长有八尺，重七十三斤，有鹅蛋粗细。屠士远、杨香武见大事不妙，急忙向黄三太道：“黄三哥， 快说话呀，倘若把事态闹大，可就不好收场啦。”白俊是个聪 明人，他见黄三太阴阴阳阳，猜不透玩的什么鬼把戏，因 为自己算是客人，不愿参与双方斗争，身子一撤，闪到了后 边去。
这时山东、河南、直隶、陕西、山西北方几省的绿林英 雄，见周应龙一让再让，而黄三太则得寸进尺，无不引起愤 怒，不少人抽出兵刃，准备参战。隐贤山的人更不用提啦那是一触即发。
就听得武建章大声叫道：“姓黄的，你有什么打算及早 说出，否则休怪众人不义—”武建章说话的时候大枪已经 紧紧握在手中，看来已是怒不可遏了。众人也都把予头指向 了黄三太。此时就听得黄三太哈哈笑道：“武贤弟说的哪里话来 ，不要说周寨主已有言在先，就是我们取不到九龙杯，也 不能连累隐贤山的众位寨主，况有武贤弟做保，我们能做出 对不起人的事吗？不过老朽有一言要讲当面”武建章见黄 三太放了响炮杖，气也就消了，和言说道.“黄老英雄有话 请讲”黄三太道：“诸位先住手，请听我一言! ”弓力、铁飞龙不再打了，大厅内立刻平静下来，黄三太道:“我们 为了消事，才提出盗九龙杯一事,并由武贤弟为公证人，可 我杨六弟于五更前将九龙杯盗出，这是有目共睹的，适才王 伯燕又拿出一只，这不成了两只九龙杯了吗?真九龙杯只有一只，而如今出了两只，必然一真一假，如若杨六弟所盗的， 是假的，那就是周寨主言而无信，故意将假九龙杯放入箱内， 欺骗于人，不待老朽明言，怕天下英雄也知道是非典直﹔如若杨六弟所盗的是真的，那么，王伯燕手中的杯必是假的， 既然真杯已被盗出，何必再出此下策?不知周寨主用意何在” 说罢坐回原位，手捻胡须，微闭双目等待对方回答。众人 心想﹕黄三太果然不是等闲之辈,这番慷慨陈辞，不但使自己 摆脱了困境，而且变被动为主动，使天下群雄无不心服，那 些拿出兵刃的都暗自放回鞘中，并把目光投向了周应龙，有 的还露出了鄙视的神色。周应龙此时也莫名其妙，把眼光投向洪天锦，洪天锦也 露出茫然的神色.
武建章觉得黄三太说的有理，便问“周寨主这是何故?” 周应龙还在思索如何回答,就听得一人哈哈笑道“这点小 事何必麻烦周寨主，只问在下便可！ ”众人看时，却是神偷 王伯燕，见他把白玉九龙杯托于掌中，那杯华光四射，光彩 照人，确是一只真杯。王伯燕嘿嘿一笑，说道“适才黄老义 士说什么真杯假杯，欺人骗人，是非曲直，出此下策等等，哪 有那么多麻烦，九龙杯只有一只，黄老英雄既然说杨香武也有一只九龙杯，那就拿出来让大伙看看吧，这样岂不更好” 王伯燕之言不由使人一怔，有人还暗道王伯燕是多此一举，除了你王伯燕没见到外，别人都见到了。杨香武有杯那还有 错.周应龙、洪天锦也猜不透王伯燕要杨香武献杯的用意.
就在此时东廊下忽然一阵大哗，众人举目望去，只见杨 香武站在那里，手脚发挺，两眼发直，木雕尼塑一般。欲知 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