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吴凤英拨马回去以后，李怀玉和常秀兰望着她的背影，觉得十分奇怪，李怀玉问“他们真的愿意归顺吗？”“我看不像”。
“有什么破绽？”“按说，他们既要归顺，就应当谈些要求，不可能就这么简单”。
“是不是他们有诈？”“我看也不像”。
“那咱们明天上不上山?”“应该去。
不管他们是真降也好，假降也好，咱们还是应该去。
不去人家说咱们失信；去了，如果有变，我们人多，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咱们回去跟程老千岁商量商量，看他是什么主意”。
“好，我们回去吧！”李怀玉和常秀兰回到本队，领着人马就回营房去了。
到了驻地，休想了一阵，李怀玉就把吴凤英临走时说的话，跟程咬金讲了一遍。
程咬金听了半晌沉默不语。
程咬金认为，五凤岭归顺不归顺，倒不是主要的事，归顺也有可能，朝廷这么多兵马来抄山，五凤岭的头目们是得合计合计，他们要是明白，会掂量出哪头重哪头轻，如果认为自己不是唐兵的对手，归顺时有可能。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不归顺也有可能。
但凡占山为王的人，都认为自己行，看不起官兵，不到黄河不回头。
再说，这种人都是亡命之徒，明知吃不了半斤，非要咽下十两，破罐子破摔，不顾一切地玩命。
所以两种可能都有，而两种可能都不是实质。
要弄清归顺与不归顺的原由。
因为这不是一般的山贼，根据这两天的接触，他们还通情达理，不是那种不讲理，纯粹是拦路抢劫的流寇。
这几天，程咬金也派人四处打探过，回来的兵丁们都说，这一带的老百姓对五凤岭上的人没有反感，也不反对，相反还拥护他们。
为他们争理。
因为五凤岭自从这个叫李怀玉的寨主掌管山上以来，从不下山抢夺，也不扰乱百姓，甚至还为他们办事。
有两个化妆私访的兵丁还报告说，山上有两个下山买东西的小头目，在村子里调戏妇女，寨主李怀玉知道以后，将那两个小头目捆了，亲自领着来到村里，向被调戏的人陪情道歉，还送了不少银子。
最后，将那两个小头目交给村里人处置。
村民们见原来的事并没有造成什么恶后果，那两个小头目当时也只是说话有些不正经，拉拉扯扯了几下，也没有形成事实，大家不但不处置，反而替他俩求情，希望寨主饶了他们这次。
根据这些情况来看，五凤岭的人们占山为王，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被官家所逼，不得不如此；再一个就是暂时寻个安身之地，一旦有了什么机会，便下山走正路，做一些于朝廷于百姓有利的事情。
按照这两个可能，程咬金又想，大唐朝新建立，四海升平，并没有什么引起公愤的大事，这几个人和朝廷也没有多大仇恨，甚至还打算报效朝廷。
第二个原由，程咬金有点摸不清头绪，这些人暂时占山，究竟为了什么呢？他们是等什么人还是要办什么事？程咬金又反反复复地把吴凤英今天在阵前跟自己说的话，回想了几遍，寨主李怀玉好像对我们状元李怀玉挺感兴趣，他问长问短，句句离不开李怀玉，而且非要见他，说什么有重要话要讲。
对了，问题还在状元身上，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瓜葛。
两个李怀玉有什么牵连呢？可能他们认识，状元李怀玉不敢承认，怕说自己认识山贼，面子上下不来，感到丢人败兴，一个新科状元和强盗有交情，传扬出去，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如果真是如此，皇帝要怪罪下来，这状元就丢了，说不定还要杀头。
所以，状元李怀玉不敢认。
他在阵前既然不认人家，人家为了成全他，不跟官兵打了，先用话稳住，说是让明天去接收山寨，今晚人家也许就走了。
程咬金想到这里，心里亮了一点，他决定先打消状元的顾虑，如果认识山上的人，就大胆承认了。
因为程咬金喜欢山上的那个李怀玉，这人武艺不错，如能收降，也能为朝廷出力，人才难得么。
“军师，你看清那个李怀玉了吗？”“看清了”。
“你真的不认识？”“一点也不认识”。
“好好想想，看在朋友之中有没有这个人？”“我实在想不起来”。
常秀兰也帮着程咬金说“军师，你既然不认识他，可他怎么对你的底非常熟悉？““我也觉得奇怪，可就是想不起来。
“程咬金朝李怀玉身边挪挪身子，开到他说“军师，据我观察，山上这位李怀玉不是什么坏人，虽说他拦过军官，杀了刘龙光，这些算不了什么，只要我在万岁面前说说人情，万岁是不会追究的。
就拿我来说，没有归顺唐朝以前，也在瓦岗寨为王，也跟唐朝的兵马打过，但我归了唐以后，万岁不但不说从前的事，还重用我们。
我们兄弟几人，都当了大官，有的还封了侯王，受到了重用。
如果你能让山上的李怀玉他们归顺了，也没有什么是非可追论，万岁一定高兴，说不定也会封赏他们。
你再想想，看他们究竟和你有什么牵扯？就是有，也不要紧。
“程咬金的话音，李怀玉听出来了，他感到千岁误会了自己。
以为自己认识山上的李怀玉，不敢承认，怕丢了状元乌纱。
他知道程咬金这么讲，也是一番好意，决不是套自己的话。
但自己是真的想不起来，并没有其他想法。
所以他一再声明，自己确实不认识。
程咬金把话点明了，李怀玉还是不点头，也不好再说什么。
状元是军师，自己是监军，不能因为这个事失了和气，也不能不相信他，随便怀疑。
现在把话说明，让他好好再回想回想，也许他能想起来，或者经过考虑，勇于承认。
常秀兰和李怀玉从程咬金的房里出来，准备回去休息，因为他们还没有完婚，不在一个房间居住。
常秀兰对李怀玉说“你回房去吧，这个事慢慢再说，也许心静了能想起来”。
“想起来我就告诉你”。
“行，你也不要太急，身体怎样？”“有些好转，过几天就好了”。
常秀兰又嘱咐了几句，便回自己的元帅大帐去了，因为打仗的事还没有头绪，她得料理料理。
再说，明天还要上山，需要有两手准备。
要是五凤岭的人真归顺，就以礼相迎；如果其中有诈，也得安排一下，另做准备，一面到时措手不及，吃了大亏。
营里的兵丁们，从阵前撤回来以后，还没就寝，现在，有的洗脸，有的收拾东西，晾衣服，整理兵器。
有的三三两两聚集一起，说故事讲笑话。
也有的托人写书信，准备往家里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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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玉走着，忽然听见前面十几个人围在一起，有说有笑，便凑了过去。
因为天色已晚，月光隐隐约约不太明亮，他又穿了一身便装，所以大家没有发现。
李怀玉站在外围，听兵丁们说话，才知道大家要求一个老兵讲书。
“哎！你讲一段书吧”。
“最好是打仗的，这个热闹”。
“不说打仗的也行，讲个带色的大家开开心”。
“对，这几天憋的够呛”。
“嗨，你们不要嚷了，让他讲吧”。
这些话引起了李怀玉的兴趣，在老家时，逢年过节，或者是冬天农闲，经常有说书的艺人到村里开场，有的说，有的唱，那些故事倒也吸引人。
现在，自己做了状元，当了军师，这种民间的玩意几听不到了。
再加上这几天因为山上那个李怀玉，闹得自己像进了迷魂阵，心情总是不愉快。
现在，听听说书讲故事，开开心，脑子轻松一下，也许能减少一些烦闷。
李怀玉刚想到这里，就听场子里有人说“好吧！我就给大家说上段故事。
这段书叫《花木兰从军》”。
李怀玉一听，这个故事他知道，那是听村里老年人说的，这个故事很简单，内容也不复杂，不大一会儿工夫，场子里的人已经讲完了。
他正要扭身离开，听大家议论开了。
“这是不是真事呀？”“说不清，反正人们都这么传”。
“管他真的假的，反正是劝人哩”。
“这个花木兰，可不同寻常人”。
“是呀，比你强”。
“可不是么，一个女孩子扮成男人，和敌人厮杀，真是个英雄”。
“哎！她当了几年兵？”“你没听清吗？十二年”。
“哎呀，这么长时间也没被人看破？”“没有”。
“我不信。
女扮男装，能混一时，还能装这么些年？”“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
“咱们营里也有一个女扮男装的花木兰，那可就好了”。
“你小子心眼不正，尽往歪处想”。
“好啦，咱们该休息了”。
“散场，明天还得上山哩”。
李怀玉听大家要散，赶紧转身往回走。
李怀玉回到住处，侍候他的兵丁赶紧打来洗脸水。
他在洗脸的时候，随军的太医把煎好的药也端来了。
“大人，该吃药了”。
李怀玉一边擦脸，一边问“还要吃药吗？我觉得好多了”。
“还得吃几剂”。
“好。
你们去吧，我吃过药就上床”。
“是”。
兵丁和太医先后走了。
李怀玉吃过药，又喝了几口水。
他想了想没有别的事情，打算换换衣服，然后上床。
李怀玉把包袱打开，从上面拿起一件上衣，往床上一扔，刚要包时看见了自己以前穿的一件旧衣，见物思情，又勾起了他落难时的光景，便从底下往外抽这件衣服，谁知往外一抽，就听“哗啦”一声响，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镯子。
这只镯子，原来是他去岳父家里借钱时，岳父要赖婚，还打发人杀害他。
在危险时刻，他的未婚妻吴凤英得知消息后赶来，当场杀死凶手李千，救了自己。
和吴凤英一起来的还有姐姐吴月英，她是哥哥李怀珠的未婚妻。
姐妹俩得知他们兄弟要进京赶考，便赠了银子。
姐姐回绣楼取银子时，吴凤英在花园角门，将这只镯子赠给了李怀玉。
说是以后不管到了哪里，见到这只镯子，就跟见到人一样。
李怀玉看着这只镯子，吴凤英对自己的深情，对自己的情爱，一一又在现眼前。
他想，凤英现在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她是不是知道自己中了状元？李怀玉由吴凤英又想起了哥哥李怀珠，他知道哥哥为了自己，在吴家寨杀了人，被官兵追捕。
这一年多来，哥哥在什么地方呀，会不会被官兵抓住？由哥哥又想到母亲，老人家辛苦一生，为的是望子成龙，但万万没有想到，家里出了这么几宗大事，害得老人家背井离家，现在也不知怎样了？由母亲又想到了吴家姐妹，他听村里人跟自己讲，出事的第二天，吴家姐妹到了李家寨，跟官兵们打斗了一阵，保护母亲到了苏州。
“哎呀！”李怀玉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心里升起了一丝亮光。
他忽然想到，吴家姐妹到了苏州，将母亲安排好以后，知道我要上京赶考，一定也会去长安城。
对，她们一定要去，一定要寻找自己。
她们有武艺，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是，为了在路上行走方便，会不会改扮成男子呢，对，有这个可能。
这时，李怀玉又想起了刚才听得那个故事，花木兰是女扮男装，月英、凤英她们为什么不可能呢？姐姐装成哥哥李怀珠，妹妹装成自己。
凤英在长安大闹武科场，争夺状元，用的就是李怀玉这个名字，那么山上的李怀珠就是嫂嫂吴月英了。
“哎呀！”李怀玉自己埋怨自己，这么些天来，我只顾往一条路上想，山上的人为什么叫李怀玉？是不是同名同姓？就没有朝另外的地方去想，去联系。
我这人真笨，真是一个死脑筋。
自己朝思暮想的恩人、情人、妻子，就在眼前，却没有想到，没有认出来。
李怀玉想到这里，心里高兴极了。
自己日夜要找的亲人终于找到了，终于要见面了。
他恨不得立刻飞上五凤岭，飞到凤英身边，跟她诉说这一年来的想念之情，诉说这一年来的千般痛苦，诉说自己如何中了状元。
把凤英立刻接下山，夫妻团员。
然后，双双回到苏州，把母亲也接来。
李怀玉在高兴的同时，又感到万分后悔。
由于自己粗心大意，压根儿就没有朝这方面想，所以凤英指名要自己去会她，也没有觉察出其中的原因，到了阵前，也没有仔细辨认，把好机会错过去了。
要是自己当时把她认出来，一切就都解决了，说不定现在两人正在这里说话哩！但是，自己不但没把她认出来，还恶语伤她的心，说她是“山贼”，不该提父亲的大名。
在这么个场合，她提父名，是为了提醒自己，引导自己往那方面去想。
后来，她什么也不说了，只说是让我明天去接收山寨，这么看来，她一定是认为自己有了元帅之妻，就看不起原来的结发妻子，所以生起了，伤心了。
难怪她在说最后几句话时，嗓音变了，变得有些沙哑。
唉！她太多心了，她也太难过太悲伤了。
这全是自己造成的，全怪自己。
李怀玉想到这里，捧着金镯子就哭了，他觉得很悲痛，很对不起凤英。
常秀兰料理了一番军务，本来想上床休息，但又对丈夫放心不下，他这两天身体不好，今天又出去了一天，这么一折腾，也不知病情如何？因此，打算过来瞧瞧。
常秀兰一进房，见李怀玉坐在床头低头沉思，好像很难过的样子，手里还托着金镯。
她冲两个女兵使个眼色，让她们退出。
“军师！”“啊！是元帅来了，你还没休息？”“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瞧你，又想吴家姐妹了？”因为在隐君山时，常秀兰听哥哥常得贵说过，怀玉有前妻，到长安以后，她又见过这只镯子，怀玉又跟她把凤英、玉蓉、玉莲的事说了一遍，所以她知道这只镯子的来历。
现在见怀玉又在瞧着，就顺口劝道“你不要着急，等把这仗打完了，我帮你去寻找姐姐她们”。
李怀玉见常秀兰没有生气，便抬起头来，对秀兰说“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讲”。
常秀兰也坐在床边，说“什么话？说吧”。
“你刚才说，等打完这个仗，帮我寻找凤英她们？”“是呀”。
“不用找了”。
“怎么？难道她们出了事啦？”“没有”。
“那为什么不用找了？”“已经找见了”。
“在哪里？你快说说，我们好派人去接”。
“就在五凤岭”。
“五凤岭？难道山上的那个李怀玉？”“他就是吴凤英”。
“那李怀珠呢？”“是吴月英，咱俩的嫂子”。
“这么说来，玉蓉、玉莲也在山上？”“我想也可能在。
不过这个不太保险，因为她们原来不是在一块的”。
“你怎么知道吴家姐姐在五凤岭？”“你听我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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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玉就把刚才自己想的，跟这两天山上指名要见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常秀兰听罢，点点头说“看看，我们只顾发兵抄山，派将交战，偏偏把这个线索忽略了，你说得很对，我看十有八九是她们”。
“如果要真是她们，该怎么办呀？”“这个好说。
咱们跟程千岁讲明，想来他一定会高兴，也会帮我们在万岁面前说话”。
“现在咱们就去找千岁”。
“他已经睡了。
不用惊动他了。
明天一早再说也不误事”。
“也只好这么办了”。
“明天咱们早点上山，把事情挑明，接她们下山”。
“今晚她们会不会走了？”“不要紧，一夜工夫也走不了多远，就是走了，我们也能追上”。
他们夫妻二人又商量了一阵，便各自休息，准备明天一早上五凤岭。
常秀兰回房去了，李怀玉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思前想后，总是出现凤英她们的影子，只恨天亮的太晚，自己不能马上就上五凤岭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