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人生》剧照

最近，人教社教材中的丑陋插图，引起社会强烈的反响。

插图的审丑风的标志性特征，就是对人物进行变形化处理，突出人物的表情麻木与动作造型怪异，绘画线条，不是追求流畅与简约，而是扭曲、歪曲、回曲，来达到一种与现实的乖离效果。

此种变形、扭曲的画风，伤害了儿童读物。教科书插图的丑陋画风引起的极大的反响，可以看成是民众对这种流行画风的极大不满，而实际上，这种画风，也曾经极大地损害了曾经一度时期受到少年儿童热捧的连环画读物，终于使曾经火爆一时的连环画一地鸡毛，衰败式微，失去了儿童读物中曾经占据最重要地位的风头劲爆。

我们不妨以作家路遥的小说为切入点，来看一看，根据他的小说改编的连环画的画风，是如何从精致的写实主义到古怪扭曲的变形画风之间一泻千里的，而后一种画风，正是连环画火爆后期的倒了读者胃口的“跑马书”的典型特征。

这种“跑马书”的特点，就是画家已经没有耐心一笔一画地勾勒描摹了，而是大笔一挥，信手涂抹，就能出手一幅画页，这种速成的变形的丑陋画风，已经难以给读者提供丰富的内容与信息，整个画作千人一面，万景一色，这样的连环画作品，怎么给观众带来美感与新鲜感？

路遥最著名的小说是发表在1982年第3期《收获》上的中篇小说《人生》与1988年完成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

《人生》正式问世的时间，大致在1982年6月份左右，此篇小说中跃动的对于个人野心的追求以及最终的黄粱一梦，正反映了那个时期勃勃向上的个人欲望得到了整个社会关注与重视的时代总趋向，路遥精准地捕捉到了这种时代的个人企图与社会钳制之间的龃龉与磨合，虽然主人公的个人奋斗，在经过一番折腾之后，回归到原点，但是他的身上的这种对自我价值的实现企求，还是引来了读者的心灵共鸣，要知道，小说主人公的高加林不择手段地实现个人目标的欲望路线，在之前的文学体系里，是属于批判的一种类型，而《人生》却给予了这样的人物以极大的正面光环。

《人生》剧照

《人生》发表后，西安电影制片厂立刻启动了电影拍摄，1983年10月，《人生》开始拍摄。

而连环画界，也是抓住了《人生》炙手可热的耀眼度，跟风而上，用绘画的方式，对小说进行了围猎。

这样，从1983年到1984年，共有四部据以《人生》改编的连环画问世。

而电影《人生》也于1984年公映，在中国艺术界，掀起了一股《人生》热。

下面我们按时间顺序，看看《人生》的四部连环画的出版情况。

1983年12月，张钟龄改编、颜宝臻绘制的连环画版《人生》由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这部连环画总印数达到17.6万册，这在今天看来是一个相当惊人的印数。

该版画家颜宝臻任职于天津美术学院，擅长水彩画和水墨画，连环画作品有《春桃》等。

颜宝臻的绘画，很善于抓住人物的面部特征，用中国画的技巧，把人物的细部表现得相当的精致。

颜宝臻作品

颜宝臻所创作的《人生》连环画，已经采用了抽象的变形的手法，带有很强烈的写意特征。

我们看一下，颜宝臻所绘的《人生》连环画。

第二个出现的《人生》连环画，是刊登在《富春江画报》1983年12期上的这部作品。

它的绘画作者是于绍文。

于绍文可以说是一位创作量颇丰的画家。他1939年生于山东烟台市。1958年出版第一本连环画《永不疲倦的战士》，文革后，任人文社编辑，1973年到北京出版社画连环画，期间参与绘制了《大雁山》《红石口》等连环画。

其中《红石口》是集体创作，连环画的目录页上，并没有署名绘画作者的姓名。

那一段时间的于绍文的连环画创作，还是采用了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人物线条忠实于现实情景的勾勒。

1983年，于绍文应《富春江画报》杂志约稿，绘制《人生》连环画。为了感受黄土高原天高地远的现实氛围，他到山西临汾吉县进行了实地采风，所以，他绘制的《人生》还是比较生动地再现了小说里描写的黄土地风情。

不过，他的这部《人生》连环画并没有单独发行。

八十年代后期，于绍文是一位非常活跃的连环画创作者，特别醒目的是，他在四大名著的新版本连环画中都参与了创作，如他主编了经济日报社的《聊斋》、《三国演义》连环画，参加绘制了中国和平出版社出版的《水浒》连环画，主持出版了海豚出版社的《杨家将》、《红楼梦》连环画，但这些连环画都画的比较粗糙，成为跑马书的一类代表作品。

后期的于绍文绘制的连环画，采用了变形手法，迥异于早期连环画的一笔一画均纤细生动的风格，预示着连环画的末路时代衰败的总体特征全部显现。

《人生》连环画最为知名的是刊登在《连环画报》1984年1、2期上的由孙为民、聂鸥夫妇俩绘制的这套连环画。

绘制这部作品时，孙为民是中央美院附中教师，擅长油画，聂鸥是北京画院创作员，擅长国画。

拥有油画技巧专长的孙为民，为连环画注入了写实的基调，而妻子则秉承了国画的传统，又让连环画带上了变形、写意的痕迹。

所以，我们注意下，这一版的《人生》，人物在写实的基础上，还是有着轻微的变形手法，注重人物的造型塑造，但人体形象上还是刻意追求了人物的真实感的勾勒，使得这部作品在四部《人生》连环画中艺术性最高。

该连环画1989 年5 月由中国连环画出版社列入“当代文学名著连环画库”首次出版单行本，但当时连环画已经出版萧条，仅印 1000 册。

后来，作者增补了十余幅画页，重新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收入“连环画精品鉴赏”系列，于 2004 年 3 月出版。2008 年又入选该社“纪念改革开放 30 周年优秀连环画作品选”重新出版，共 130 幅画面。

1984年12月，由陕西画家高廷智、张省莉夫妇绘画的《人生》由 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总印数达到22.57万册。

作为最后一部面世的同题材连环画，仍然能够达到这样的巨大的发行量，可见八十年代上半叶连环画在儿童读物中的炙手可热的受欢迎程度。

高廷智、张省莉之前合作过多部连环画，两个人的白描功力可圈可点，画面干净唯美，线条流畅生动。

两个人绘制的《人生》基本采用写实的手法，因为这部作品出版最迟，而电影当时正在拍摄，所以连环画的人物造型，借用了电影里的演员的形象特征。

如连环画中的高加林基本是以电影里的扮演者周里京为模特儿的。

四部《人生》连环画总体来说，都是采用了写实的绘制手法，按写实的递减来排列的话，高廷智、张省莉两人绘制的版本，最具真实性，其次当属孙为民、聂鸥的版本。而最具写意风格的是颜宝臻的版本，但综合起来看，四部作品不管作出什么样的变形手法，都在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这四部连环画中，孙为民、聂鸥这一版鹤立鸡群，是四部作品中唯一获奖的作品，获得第六届全国美展铜奖。

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写完之后，陕西画家李志武决心把这部作品改编成连环画，之后他用了一年零六个月的时间，绘制了656 幅画页，于1995 年1 月由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当时，连环画已经走过了辉煌期，出版时仅印5000 册。

而这本连环画，对人物与景物，采用了过分夸张的变形手法，可以说是一种典型的审丑画风。

在这种画风的波及下，人物很难有一个完整的正常人的造型与脸型，总体感受，是缺乏一个符合现实的面部表情与形体动作，这样的结果，就是导致整个连环画里分不清人物，只有怪异的造型的不断重复与演绎。

这正是末期连环画最喜欢采用的一种表现形式，而这种审丑风格，也导致了连环画的受众日益排斥与远离了这种画风占主导地位的作品，自此，连环画一蹶不振，终至奄奄一息，苟延残喘。

出乎意料的是，就是这样一部审丑风格为基调的连环画1999 年荣获第九届全国美展铜奖。这一获奖，与其说是奖励给连环画作品的，不如是说奖给黄钟大吕的小说的丰厚内涵的。

路遥的两部小说，在改编连环画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鲜明的一路向下的画风演变轨迹，就是从最初的唯美、写实的再现，日益沦为变形、夸张、审丑为特征的风格基调，而这种风格，也受到了读者尤其是儿童读者的唾弃，从此连环画自毁长城，断掉了盛极一时的巅峰时期，直到现在，连环画作品也只能在重印经典作品的吃老本的路上花样翻新。

而老连环画作品的值得珍贵的地方，就是绘制作品的认真、求实、唯美，这种能够赢得读者心灵激荡的素质，一旦丢失，那么一件美术作品也就失去了它的魅力与吸引力。

而现在教材中出现的那种大面积的审丑风格的狂飙突袭，正可以看出这种变形、夸张、唯丑风格的画风，终于突破了读者的承受极限，最终受到整个社会的反噬共鸣。

其中的教训不可谓不深刻。它启示我们，应该寻求一种什么样的艺术形式，才能真正符合整个社会的共同的审美倾向，获得社会的良性的友好的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