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月,新华社刊登了一条连标点符号算在内,字数只有百字,且时效性已过的消息。
“四人帮”成员之一姚文元,于2005年12月23日病亡。
消息很短,还有一句简单介绍:姚文元,男,74岁,于1981年1月被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1996年10月刑满释放。
姚文元
可能是因为距离那个特殊年代已经过去了30年,姚的过世似乎并没有引发太大的关注。
而对于经历过那个特殊年代的人来说,一些影响和情绪其实都还在。
为姚文元请律师当年为姚文元辩护,最终为姚文元争取免于死刑,判处有期徒刑20年的张中律师回忆,最初出任姚文元的辩护律师,实际是顾虑重重的。
1980年10月5日,张中踏上了京城之行的航班,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位同样来自上海的大律师韩学章。
两人此行在当时是绝密的,他们只知道这次是个重大任务,但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任务。
张中
对此,张中回忆说,当时的自己很是迷惘,原本他刚刚从北京开办的第一期律师班学成回沪,却突然接到通知,要他速到北京报到。
当航班在北京机场降落,张中和韩学章二人被安排在国务院第一招待所,谜底才终于揭开,原来是要为“四人帮”辩护。
彼时,公安预审、检察院等总共数百人封闭式集中,其中被召集的律师有20名,这些律师全部都是被指定的,大家和张中等一样,都是接到当地法院的通知,去到北京司法部报到。
而当大家得知是要为“四人帮”辩护时,深感为难。
有两名律师因为实在接受不了,最终没有去报到,而有的家属听说自己的亲人接下了辩护任务,甚至以离婚相逼。
再加上其他种种因素,抛去直接没去报到的两人,18名律师中最后只有10人站在了法庭上。
而张中和韩学章被指定为姚文元辩护。
相比于其他人,狱中的姚文元似乎显得十分冷静,看起来气色平和,与入狱前无异,以至于张中律师初见他时,只觉得出乎意料,因为他看起来红光满面,外形上不见一丝狼狈样。
张中回忆说,接手姚文元的案子后,他与韩学章律师曾先后两次会见姚文元,核对和了解一些事实。
秦城监狱
由于姚文元等人所在的秦城监狱在北京西北郊70公里左右的地方,从招待所去到那里,来回路程比较长,他们早上六点就起床,大概上午9点的时候赶到监狱,中午留在那里吃个饭,这样一下,一天上午能和姚文元谈两个小时,下午也能谈两个小时。
而姚文元在一开始见律师的时候,直接脱了帽子,鞠了个躬,看着很是拘谨,而第二次会见的时候,姚文元的态度就很是随意放松了,回答任何问题都是心平气和,陈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仿佛是在讲述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事情。
张元律师从姚文元的回答中逐渐意识到,面前这个人看似有问必答,很是配合,但实则很会玩文字游戏,他的回答有个“底线”,那就是只认错不认罪。
忆及此,张中律师深吸一口气,直言当年这个案子是全世界瞩目的,同时也是我国一件大事,作为律师,他深知,做好辩护工作,不仅关系到国家法制建设,而且关系到国家的声誉,所以,“不管他(姚文元)怎样隐瞒或者遮盖自己的责任,我们还是要依法办事,让事实来说话”。
姚文元
会见结束后,张中和韩学章又反复研读了姚文元的材料。
在此之前,尽管他们只负责为姚文元辩护,但他们要看的材料,不只有姚文元的,而是所有相关材料都要看,见姚文元之前,他们光看材料就看了一个多月。
而见完姚文元后,一些问题明朗清晰起来,他们开始起草辩护词,并为辩护词定下了一个原则:既要原则性,又要法律性,更要实事求是,是姚文元的罪行就是姚文元的罪行,不是姚文元的罪行也不能强加在他头上。
法庭上的狡辩与辩护1980年11月20日下午3时,特别法庭第一次正式开庭,姚文元等第一次被传到法庭上,接受人民对他们的公开审判。
1980年12月8日,第一审判庭审问姚文元,当时,第一审判庭设在北京正义路1号公安部大礼堂,大礼堂一共有大概1000个座位。
几次庭审调查,姚文元将同律师见面会谈时的“底线”,又或者说是防线严守到底,坚持只认错不认罪。
当被问及一篇经他手的文章时,姚文元就说:“我审阅过(这篇文章),应该负的责任是审阅的责任,但是那个审阅文章中的观点并不能都代表我的观点,我没有讲过这些话。”
面对姚文元的狡辩,法庭又宣读和投影了原上海市委书记徐景贤(上海人称“徐老三”,1976年10月被逮捕,后被判处有期徒刑18年,剥夺政治权利4年,1993年保外就医)针对该文章的一份批语,批语赫然写着:根据姚文元同志的意见,将涉及中央会议的提法进行删去……
徐景贤(左边话筒前)
针对此,审判员提问姚文元:“那篇文章里边,其中涉及中央会议的一些内容,你建议删去,这是事实,但是这篇文章里错误的内容那么多,你建议了没有,你删了没有?那你为什么不删这个呢?”
审判员这么一问,一下子击中了姚文元的要害,他那光光的头连晃了几下,微微张口却没发出声来,他的脑海里一下子没了辩护的词语。
在事实面前,姚文元只得承认了事实,但是他坚持不认罪,半晌只缓缓说道:“那时我犯了错误嘛,犯了错误我承担这个责任。”
在预审和法庭的审判过程中,姚文元同样表现出一副憨厚的模样,他时而同手摸一摸光秃秃的头顶,时而又用手抹一把脸上浸出来的汗水,然后瞪着一双金鱼眼滴溜溜地看着法官。
和留给自己的辩护律师的第一印象类似,法庭上的姚文元看着也很“老实”。
在回答法官的问话时,他有些结巴,口吃而不能畅言,但实际上,他的每一句回答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尽管吐字很慢,但都很清楚。
有一件事情,同样也是张中律师为姚文元辩护的最重要一点,就是当张春桥意识到自己的阴谋即将败露时,曾电话通知徐景贤,准备在上海发动,而不知道是阴差阳错还是有意为之,张春桥没有来得及通知一声与他沆瀣一气的姚文元,所以姚文元不但没有参与,而且不知晓内情。
基于庭上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姚文元参与了这件事情,这样一个阴差阳错的结果,为张中律师提供了辩护依据。
律师的天职让他在法庭上据理力争,最终为姚文元的刑罚判处奠定了基础。
无法辨掉的罪责而姚文元虽然没有参与上海这件事情,但他同样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在法庭上,当被问及1976年4月北京广大群众到天安门广场悼念周恩来总理一事时,姚文元开始的表现很是冷静。
因为听力不好,他的左耳戴着耳机,一根长长的线拖到被告席下,不知道是真的听不见还是装聋,只听见他向法庭的审判员反问一句:“什么事?”
这突然的打断,看起来是一件小事,但发生在极端严肃的法庭上,一面为姚文元回答问题提供了思考空间,另一面则在无形中削减了法庭的审判力度。
加上姚文元善于抓住起诉书中的一些说法字眼,从文字上为自己进行辩解,一旦公诉人和法官不能及时对他的辩解提出反驳,就可能使法庭的审判失去应有的分量。
好在公诉人和法官等前期的案件审理工作做得很扎实,始终坚持实事求是、依法办事,做到了凡是认定的犯罪事实,都有充分、确凿的证据。
这样一来,尽管有的被告人矢口否认,又或是千方百计地为自己开脱罪责,也能从容应对,拿出证据,揭露案情真相。
周恩来总理逝世时,邓小平念悼词
所以当姚文元在有关广大群众到天安门广场悼念周总理这件事情上,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试图将自己的责任全部推掉时,审判员直接向姚文元当面出示了1976年4月4日,由他亲自批改的《人民日报》内部情况的小样,另外还有当时他写的日记。
结果不论是小样还是日记中的内容,都显示,当年是姚文元派人去天安门广场调查的情况,又是他一手炮制了虚假情况,混淆视听,将广大群众自发参加周总理的悼念活动直接定性为了“反革命事件”,并声称参加悼念活动的群众是“一小撮坏人”,“要镇压”,最后又将与这件事情毫无关系的邓小平拉进来,说邓小平是这件事的“总后台”。
面对如此铁证,姚文元当场瞠目结舌,满头是汗,答不上话来。
最后,他只能承认自己在思想上与“沉痛悼念周总理、愤怒声讨四人帮”的群众是对立的,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罪行严重”,“对不起邓小平”。
而这是姚文元自1976年10月6日被捕之后的整个审判过程中,首次承认自己有罪。
事实面前,有些罪责终究是辩不掉也逃不掉的。
姚文元被特别法庭判处有期徒刑20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
据披露,入狱后的姚文元,“不像江青那样大吵大闹,也不像张春桥那样一言不发”,他老老实实接受改造,每天仔仔细细地读书看报,一份报纸他会从头版翻到副刊,一个角落也不放过。只不过他再也用不着拿着铅笔写“批示”了,而是要写检查,谈自己的认识,并想着表明立场,和另外一些人划清界限。
而除此之外,姚文元还爱看电视,又是每天晚上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他是必看的,为了表现出自己积极地接受改造,他还根据报上或是电视上得到的消息,向监狱方面提出自己的建议。
有一次,姚文元像往常一样读报,看到一篇全国人民生活富足,家家丰衣足食,许多人家过年时都是大米白面猛吃的报道时,姚文元赶紧向监狱方面提出:
“这样可不行,这样下去,几年下来就没有粮食吃了,针对这种情况,应该搞个计划,比如说发个票进行限制,请你们代我向中央政治局的同志们转告一下,提醒他们,我们还是要艰苦奋斗,对粮食要有计划,不能这样敞开肚皮吃!”
结果可想而知,他的建议令狱警不置可否,很显然,几年的监狱生活已经令姚文元与外界脱节了,尽管他每天看报看电视,但他的思想认知还停留在几年前。
狱警回他:“现在中国不是你们那时候了,老百姓日子好过多了,你还是好好改造自己吧。”
听了狱警的这一番话,姚文元如梦初醒,摇了摇头,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
1996年,姚文元刑满出狱,他同时也是“四人帮”中唯一活着走出秦城监狱的人。
出狱后,他回到了上海,后来隐居在浙江湖州,他的妻子在他出狱前一个月就去世了,他的三个女儿每年去浙江湖州一次,看望在那里养老的父亲。
至于父亲养老的具体地址,她们对外保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姚文元这个曾经的风云人物一度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的踪影。
据传,姚文元出狱后,曾经提出自己有生之年还有两个愿望,一个是写一本回忆录,一个就是重新入党。
另外还曾有一则未经证实的消息说,姚文元曾写了一部5万字的回忆录,定名为《回顾与反思》,里面的内容从1956年一直写到了1976年他被捕的那一刻为止。
还传说国内有20多家出版社盯着,想要买姚文元回忆录的版权,其中3家甚至愿意出价500万……
不过说到头,顶破天,一直到姚文元过世,传言中回忆录也没有出版现世,至于那些出版社高价买断回忆录的传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传言终究只是传言。
历史从来都是公正的,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功过是非,已然有了论断,而只有正确审视那段历史,才能思考未来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