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成化年间,滁州府上任了一位新知府,此人名叫符威。
符威是翰林出身,后来被授予文选员外郎一职。他本有着大好的前程,但因为为人刚正不阿,洁身自好,眼中最是容不下污秽,结果为朝中的同僚所不容。他在任上几次上疏言事,弹劾了一批贪官污吏,不想因此得罪了权阉汪直,结果竟被排挤出了京城,来到地方上出任一地太守。
由于符威此前早已名声在外,因此他上任之际,滁州城外除开按例要来为他接风洗尘的滁州各级官吏外,还聚集了一大群慕名前来一睹符威尊容的滁州百姓。原本冷清的滁州城门,一时人声鼎沸。
符威看到这一幕,真是老泪纵横,一时一扫连日来因外迁贬谪而郁积的忧愁。他拱手就要向两边路上跪拜迎接的百姓回礼。但没想到,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件让所有人大惊失色的怪事!
原来,符威一行人进城还不过几百步,城门外就忽然传来一声虎吼,城门守城的士兵看了后,纷纷吓得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不好了,祸事了大人……来了一条大虫!”
与此同时,符威胯下的马也开始害怕了。符威觉得自己不能在百姓面前失了风度,于是强装镇定地下马,对身边的士兵道:“走,我们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不可啊,府尊!这里这么危险,万一你有什么闪失,我等怎么担待得起...”
“荒唐!”符威立刻打断了他们的话,厉声道:“我既身为一地太守,就负有保土安民之重任!若连这种突发小事都失了风度,岂非让百姓心寒!”
士兵们无言以对,同时也被符威的气魄所震慑,于是纷纷攒聚在他的身边。百姓们也都躲在符威的身后,远远看着老虎。符威的马也早已害怕得跑开了,符威于是就让一个衙役过去找马去了。
那老虎在城外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突然,它在看到符威的时候眼中精光一闪,让人不寒而栗。
眼见那老虎向着符威缓缓靠近,众人的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但奇怪的是,那老虎在来到距离符威还有二十步远的时候,忽然停下来了。更奇怪的是,它似乎还知道大家怕它,竟然停止了吼叫,而是安静地卧在地上,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地盯着符威。
众人茫然,不知道这大虫到底要干什么。但谁都不敢掉以轻心。数十名士兵衙役围绕在他的身边,个个手握刀枪,严阵以待地对着老虎。
符威梗着脖子站了出来,大声道:“老虎,你身为百兽之王,就该在山林里统御群兽,为何要到城中来恐吓人民?还是说,你也是来庆贺本府台上任的?”
没想到这只老虎竟然似乎真的能听懂人的言语。听了那句话后,它居然又站了起来,缓缓地朝着符威走来。衙役们和士兵们见状,都非常紧张,纷纷架起弓箭,对着老虎射击。然而,这些箭矢射到老虎身上,就像射到了铁皮子上,什么伤害都没有造成。
众人无不大骇,饶是见识过不少大场面的符威,见到这种情况也是震惊不已。就在这时,那老虎身上突然发出来一阵耀眼的金光。众人只觉眼前一晃,在视力恍惚之际,他们竟发现老虎的头上分明有一个女子的幻像,在哪里垂首啜泣。符威使劲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女子已经不见了,但那老虎,却分明是在流泪!
这...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滁州同知在一旁低声对符威说:“大人,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非这老虎是有什么冤屈吗?”
符威微微颔首,说道:“你说的有道理,让我来问问。”
但符威正要问老虎怎么回事时,却见这老虎又回身跑了。而且,它跑不出几步就跳到了空中,随后就消失了。
符威看到后,对身边的同知道:“果然如你所说,看来这老虎后面必有古怪。你赶快带人去那里查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古怪。
那同知听了,立刻就招呼了几个干吏,一起向着老虎消失的地方追去。符威则
让大家都回去,自己也回到府衙等待消息了。
一直到天黑,那个同知才带着干吏回来,并把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来到那老虎消失的地方后,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荒废了不知多久的小径。几人于是顺着小径走下去,最后来到了一个十分阴森冷清的山岭。这地方着实奇怪,周围毫无半丝活物存活的迹象,耳边却总是传来窸窸窣窣的怪声。
同知和干吏面面相觑,有些悚然。这时,一阵阴风吹过,同知打了一个寒噤,却突然发现附近的角落里,竟躺着一些白惨惨的东西!“啊!”同知不由大叫一声。
“怎么了?大人!”旁边的几个干吏连忙拥过来,关切地问。
“你们看...”同知指着一团杂草,心有余悸道:“那是不是人骨?”
几人听了,心中俱是一惊。一人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仔细一看,说道:“大人,这确实是人骨。”
同知微愣了几秒,瞳孔突然睁大,叫道:“不好,兄弟们,这里怕不是野峰子岭!”
野峰子岭是滁州一处令人谈而色变的地方,因为这里地势地平,气候阴寒,所以里面游弋着许多剧毒的过山峰(也就是眼镜王蛇)。当地人有不慎误入其中的,运气好的没被蛇盯上,还能捡回一条命,但大多数中了蛇毒的人,毒发身亡后亲人朋友都鲜有敢来收尸的。久而久之,这里多了无数的孤魂野鬼,野峰子岭是以得名。
说来这同知年轻时也曾轻狂浪荡过,当时他与两个知心好友来到滁州探玩,不成想误入了此地。他们很快遭到毒蛇攻击,他的两个朋友小腿都被咬到,当场就毙命了。而他运气稍好,及时逃了出去,但后背被毒液喷溅到了,回去后整块皮就像蜕皮一样掉了下来,至今还留着疤。这场经历也给这同知的内心留下了极大的阴影,因此再发现自己回到了野峰子岭后会怎么惊慌失措。
旁边几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滁州人,当然也知道这个禁地。于是他们心照不宣地决定先回到衙门,将事情告诉 符知府。
符威听了几人的汇报,眉头紧锁,挥了挥手,道:“好吧。你们也辛苦了,先退下歇息吧。”待几人告退,他又披衣来到书房,点起蜡烛,开始思考这桩怪事。
符威虽然没有断过案,但他有几个在刑部任职的朋友,与他们交往日久,也渐渐学到了一些本领。但白日的桩桩见闻,实在是让他感到无从着力。老虎、女子、野峰子岭...这之间分明应该存在联系的,可问题的关键一环到底在哪呢?符威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苦思良久,突然一声惊雷打破了他的思绪。符威抬头一看,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滴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符威听着这雨声,竟入了神。恍惚间,他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一个幽清的山谷,而离他不远处则是两个女子和一帮如狼似虎的恶仆。其中一个娇小的女子无助地跌倒在地,泪水涟涟,楚楚可怜。而另一个腰粗的像水缸一样的妇人则叉着腰,恶狠狠地瞪着她。在她的身后,五六个手持棍棒的仆吏凶巴巴地站在一旁。
符威不敢轻举妄动,就躲在一个草丛后面暗暗观察。只见那个膀大腰圆的妇人瞪着眼睛,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天杀的家伙,看这下还有没有老爷来救你!”
“主母,我何时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那女子恐惧地向后挪动,可怜兮兮道。
“死到临头了还在这装可怜?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妇人说着,后面的家仆就挥舞着棍棒冲了上来,照着她的腿就打。女子不断发出哀嚎,符威忍无可忍了!他平素最是看不得恃强凌弱、仗势欺人的恶霸了,立刻大喝一声:“住手!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狂徒!”
但奇怪的是,那群人竟然都无视了他,半点反应都没有。待私仇发泄干净了,他们又把已经奄奄一息的女子丢进了一个洞穴里,立刻就传来了毒蛇的嘶吼和女子的哀嚎...
符威想冲上前去,但走不几步,便又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
符威再睁眼,发现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原来刚才的究竟只是一场梦吗?但,等等...刚才他又分明在那几个恶仆的口中,听到了“野峰子岭”!
第二天,天一亮,符威就立刻唤来了同知、典吏和一帮子衙吏,带好枪棒,回到了昨天同知几人到达的地方。符威仔细一看,竟然和他昨晚梦到的场景一模一样!符威心中不由一惊,遂将昨晚所梦到的事和周围人一说,他们也惊奇不已。
这时,不远处突然有人大叫:“大人,这里是不是您说的那个洞穴?”
符威几人听了连忙赶过去,“确实是这!”符威斩钉截铁地说。
由于担心里面会有毒蛇,符威提前让人准备好了硫磺硝石,裹上干草丢了进去。洞中很快就冒起了浓烟,随后数十条过山峰从里面四散而逃,让众人无不头皮发麻。待里面的烟雾逐渐散去,符威这才命人点起火把,走进洞穴。
洞穴并不大,但很深,而且里面空气很不好,尤其是弥漫着一股腐味,让人心中作呕。走了数十步,符威眼中突然精光一凝,沉声道:“你们看,在那呢!”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赫然是一具女子的尸体!由于里面气候干燥,所以尸身保持倒还完整,只是已十分干瘪了。
符威命人把她带回了衙门,随后唤来仵作(中国古代官府中专门负责检验尸体的人员)检验尸体。不久传来结果:死于蛇毒,同时死者脚部受有重伤,疑似生前受过虐待。
“怦!”符威猛拍桌子,怒道:“想不到我先前所做之梦竟然是真的。我治下之民,岂能有这般恶毒之辈!”
“先前老虎幻象之事,想必也是因为那女子含冤而死,胸中憋着一口怨气不散,所以用这种方法希望能得到大人的注意。大人是当世闻名的清官能臣,这也是她的福分啊。”同知乘机恭维道。
符威微微颔首:“她既然有冤情,我生为滁州的父母官,就自然有义务帮她沉冤昭雪。只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那梦中妇人究竟是谁,若放榜张贴,则又恐打草惊蛇,反为不美...”
“这好办。大人,你可如此如此...”同知凑到符威耳边,低声说道。
...
几天后,整个滁州城的街头巷尾,都开始讨论起了这场奇事。原来,符威已经命人将这件事大张旗鼓地进行宣传,包括老虎、女子幻象、怪梦和野峰子岭的细节。同时,他又号称已经掌握了一些关键情况,还抓捕了许多嫌疑人。滁州城内不少好事者都关注此事,但毫无疑问的事,所有人都认为真相很快就会出来。
而于此同时,同知、典吏和一帮干吏正紧张地跟在一个男子后面,时刻警醒地面对突如其来的情况。
突然,同知目光一凝,大喝一声:“人来了,上!”
前面一男子一惊,但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扑倒在地了...
“升堂,威武...”衙吏们齐齐挥舞着水火棍。这男子的胆早已吓没了,还没有等符威审问,就已一股脑地全招了。
原来,这就是同知的高明所在,他劝符威用反用打草惊蛇之计,故意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然后又故意随便抓几个并不相干的人,但只是带回府衙里面随便问了几个不甚相干的问题就又放了出来。同知认为。这件事已闹得满城风雨,凶手肯定是做贼心虚,寝食难安。自己再这么一捉一放,他怎么可能还坐得住?到时候只要悄悄跟在被放的人的身后,只要看有谁与他搭话,肯定就是嫌犯了。
事情也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一连几天这人都每每等在府衙的边旁等着向被捉去的人打听情况。他见符威问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内心正松了口气呢,没想到自己早已被盯上了。
如今,事情算是水落石出了。据那人的交代,他是城中杜员外的家丁。而被害的女子名叫润玉,是杜员外在金陵玩乐时看中的一个歌姬。他对她十分喜爱,于是替她赎了身,还把她纳为妾,十分宠爱。
润玉也十分感谢杜员外,因为杜员外把她从歌妓中解放出来了,而且还对她很好。所以,她对杜员外是十分温柔体贴。
但这一切让另一个人是恨得直痒痒。这人叫胡华,是杜员外的结发妻子。但这人是个有名的妒妇,而且脾气极差,所以杜员外很不喜欢她。只因为她是自己的糟糠之妻,所以自己一直对她敬而远之。但这一切让她很不舒服,她认为都是润玉偷走了丈夫对自己的爱,所以心里对她是恨之入骨,一直想将她除之而后快。只是碍于杜员外,她一直没法下手。润玉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对她一直很恭敬,胡华也假装对她不错,以此麻痹润玉。
一日,杜员外外出,胡华看机会来了,就偷偷在润玉的饭里下药,把她迷晕后叫来几个心腹,把她带到了野峰子岭,这才有了符威梦中的那幕。而这男子,就是那些恶仆的一个。
后来,杜员外回家,知道了这件事情。他虽然气得暴跳如雷,但木已成舟,而且又怕弄出了人命会牵连到自己,终究也只是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事实。等到符威上任,这件事已经过去五年了。
润玉含冤而死,心中憋着一股怨气,冤魂不散,一直在地府中闹着要为自己雪冤。但阎王却不让她出去,只是让她等机会。
终于,符威上任了,阎王知道他是个好官,因此让润玉出来伸冤。可是,若是直接让她的冤魂出来,那可就触犯天条了,毕竟人鬼是不能直接相见的。那托梦呢?万一他并不当一回事呢?于是他就想了一个办法,就是让冤魂附在虎身上。这样既能吸引人们注意,阎王再让冥府勾魂使者暗中保护老虎,这样又可以保护润玉的冤魂。
随后就有了符威进城时发生的种种怪事。
真相大白后,符威立即派人去杜员外家抓人。杜员外和胡华还抵赖,不肯认罪,干吏只说了一句“五年前的事,你们都忘了吗”,两人就惊得认罪了。
很快,判定结果出来了。杜员外本人并无大过,但也要负连带责任,故判杖责三十。至于胡华,因为害死小妾,手段残忍,故而判处斩首。那些恶仆为虎作伥,也一律从严发落,判处流放了。
这桩奇案的解决,为符威又赢得了巨大的声望。不出几年,汪直失宠,符威得以重新重用,被提升为刑部侍郎。由于他在任内廉洁奉公,所以百姓们知道他要走了,无不感伤,相送者不下万人。符威也没有忘记那个能干的同知,后来在皇帝面前举荐他。他也不复所望,最终成了一名循吏。
注:故事系新人作家志怪论史原创,未经允林,禁止转载、抄袭、搬运(尤其是网易新闻),感谢大家谅解!若其中有文笔生疏之处,也请大家多多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