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战犯们只有少数人出工了,因为是向已经夯实的路面上洒水,等阴晾干了,明天上午再进行二夯,用不了那么多人,大伙当然知道,不干活就得学习。侯吉珲无奈地拍了拍双手,笑着说道:“这干活都干上瘾来了,一脱衣裳,啥都不想了,吃饭吃得香,晚上睡得也香,为什么要学习啊?读报,讨论,认罪,翻来覆去的,烦不烦啊?”
听着侯吉珲的抱怨,大伙还是坐了下来,等候着副组长杨伯涛开口说话,他们心里肯定在想着,组长吴绍周不在,又少了一个赖钟声、林伟宏,剩下几个人,随便找个主题,喷上一会,到院子里晒会太阳,一下午的时光也就打发了。可就在众人懒洋洋地要落座的时候,吴绍周却带着一个新人,抱着一床被褥过来了,那人呆呆地看了大伙一眼,竟然没有一个认识他的。
吴绍周笑了笑,说道:“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新来的,太原战役被俘的,名字叫刘佩玺,原来是太原绥靖公署的少将处长。”
杨伯涛一听来了太原战役的被俘人员,便又想起中午尹钟岳说的话来,登时来了精神,急忙把刘佩玺怀里的被褥接了过来,放到自己床上,又从吴绍周手中,接过他的生活用品来,放到里面的角落处,众人也过来帮忙,杨伯涛又把大伙介绍给了刘佩玺,刘佩玺礼貌地向大家点头致意。
就在杨伯涛要问有关太原战役被俘人员情况的时候,吴绍周却迫不及待地问了一个问题,看来,他想知道此事很长时间了:“刘处长,黄樵松是怎么回事?”
刘佩玺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我,我不大清楚,我并参与指挥作战,他们是守外围的,好像是说,他们要叛变,阎主任就把他逮捕送南京,黄军长就被执行了。太原城破之后,听说解放军在全城搜捕戴炳南、仵德厚呢,还说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吴绍周叹了口气,坐在那里不吭声了,而众人自然不大了解他和第30军军长黄樵松等人的关系,也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追问着有关太原战役的情况,更追问着有关太原战役被俘将领们的生死,或许那就是自己生命的参照物。
刘佩玺却小心而谨慎地摇着头,连声说道:“我没有参与指挥,也没有参与战斗,实际情况,我一无所知,具体到都俘虏了些什么人,怎么处理了,我也不知道。”
刘佩玺越是这样说,众人的心里越是怀疑。杨伯涛暗想,太原方面肯定是开杀戒了,尹钟岳上午说的话,不会是空穴来风。刘佩玺在支支吾吾,肯定是和路羽飞的家人一个处境,教导团肯定对他们施压了,有些事,他们是不敢说的。
侯吉珲看着刘佩玺支支吾吾的样子,有些生气式地说道:“有什么好说的,反对起义的,直接毙了;破坏太原城、杀害了老百姓的,直接毙了;顽强到底不听劝告的,直接毙了;没职没权没民怨,坐等被俘的,抓了过来坐牢,还能怎么样?”
侯吉珲说着,眼角轻轻地扫视了一下刘佩玺,没想到刘佩玺轻轻叹了口气,说了句:“还能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众人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看样子,和谈失败之后,人家惩办战犯的“十二条”规定,正在生效中,而且极有可能会因为委员长的顽抗到底而加重执行。而所谓的立功表现,也因为解放军渡江战役之后的一帆风顺而变得条件“苛该”起来。杨伯涛早已在考虑这个问题,自从到了永年解放军官教导团之后,再也没有人倡议要给原来的同学、同僚写劝降信了,教导团方面仅仅要求大伙认罪、悔罪,从来没有说过要劝降书什么的,看来,人家不需要劝降这样的立功表现了。
其实,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理,不是杨伯涛这样的战犯所有的,就是平常普通的刑事犯罪,同样存在着这样那样的心理,今天这样想,明天那样想,今天对照这个,明天对照那个,任何一个基本相同的案例,都会拿来对照自己比较一番的。更何况,他们已经证实了,许多低级别的人员,已经被判了刑,一部分已经被执行了死刑。而让杨伯涛更加揪心的是,从双堆集一路走来,他见到过让人不能理喻的王专员、麻子仁,见过老老实实认罪悔罪的张述之、王子虚,更见过毅然认罪的董汝桂,可他们的结局是什么呢?在杨伯涛的内心世界里,有一种隐隐的痛,他能感觉到,他们的下场,未必会好到哪儿去。
杨伯涛更能感觉到,在接下来的斗争中,极有可能就是尹钟岳所说的,实打实的刀兵相见了,能不能守得住最后的防线,也只有看自己的了。杨伯涛暗暗地下定着决心,绝对不能学董汝桂,充英雄,装好汉,不能承认的,坚决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