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路工地上,人们依旧在热火朝天地干着活,或许是为了赎罪,或许是为了麻木自己,也或许是在寻找一条心中的生路。尹钟岳懒洋洋地抬了一下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嘴里嘟噜了一声,说道:“还得会儿,还得会儿,这不干活,肚子也饿得这么快啊,真是吃牢饭的命。”
对于尹钟岳的精神状态,杨伯涛仍然有几分内疚,当初即便是自己不走黄子华的道路,为什么就不让尹钟岳自己走呢?他掏出一根烟来,让给了尹钟岳,又给老糊涂让了一根烟,便又把香烟装了回去。杨伯涛自己没有烟瘾,只是在犯愁的时候,偶尔吸上一根。因而,他也不买烟,这一盒,还是过春节时侯吉珲买来给他的。侯吉珲这个老乡,就是有这点好处,从来不把自己的钱当成钱,大伙想要什么,只要合作社卖,他都愿意给大家买来,包括身上没有带来一文钱的王伟杰,现在也用上了侯吉珲给他买来的牙膏、毛巾了,偶尔也接大伙一根香烟,过上一把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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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工地上的人们干得正提劲,没有人来休息,也没有人来喝一口水,三个病号便奇形怪状地凑到了一起,尹钟岳和老糊涂脱下一只鞋子,垫在了屁股下,靠着墙根坐在太阳地里。杨伯涛的膝盖受了伤,是不能坐的,只好拄着拐杖,滑稽地靠在墙上。老糊涂深吸了一口杨伯涛让过来的香烟,笑了,说道:“老炮台,好烟,好烟,比我们山西烟厂造的烟好吸,有香头。”
在杨伯涛的印象里,阎锡山和山西以及晋绥军,都是谜一般地存在着,他问了一句:“你们山西,还有自己的烟厂?”
老糊涂笑了起来,说道:“我们山西,铁道都跟其他省份不一样宽,几十年了,山西是他阎锡山的山西,不是委员长的山西。”
尹钟岳吐了一口烟雾,冷笑一声,说道:“冯、阎、李、白、龙,刘、唐、程,还不都是一个样子,要是听委员长的话,那还叫军阀啊?”
老糊涂摇了摇头,说道:“阎老西这个军阀,和别的军阀不一样,别的军阀,要么和委员长开战,争夺利益;要么和委员长交涉,争取利益;要么和委员长不合作,争抢利益。而他阎老西,就是个皮笤篱,山西的一点好处,他也不会让委员长拿走的,中央财政的好处,他是一点也不会放过,典型的阎老抠(方言,守财奴、吝啬鬼的意思)。他不让外面的烟厂进山西,他便自己开办烟厂,整个山西人不吸他的烟,不行,因为别的烟进不了山西的市场。说白了,他就是大中国版图中的一个‘小山西国’,再加上大大小小的‘云南国’、‘广西国’、‘四川国’等等,委员长还能到哪儿收税支撑军费啊。所以,当去年白崇禧在国会上大骂‘军令不统一、政令不统一’的时候,我老糊涂就站出来问过他一句:‘你们广西的税收,交给中央财政了吗?’气得他大声质问我:‘你们山西呢?’我笑着对他说:‘我们山西怎么办的,我不知道,因为我这个山西人,是唐山地区的专员,这事,你得问阎老西去。’后来,他真的给阎老西说了这事,气得阎老西给傅作义打电话,大骂了我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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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糊涂说完,得意地对杨伯涛和尹钟岳说道:“兄弟,知道老兄我,一个行政专员,为啥成战犯了吧?得罪了阎老西,又得罪了傅作义啊。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可我老糊涂不后悔,与其在他人面前摇尾乞怜,还不如老死狱中,做一回委员长的遗老遗少。”
“做遗老遗少,终老狱中,谈何容易啊?”尹钟岳哀叹一声,又看了看太阳,骂了一句:“怎么走得这么慢啊?”说着话,又看了看工地上不时传来的号子声,和猛然爆发出来的抛夯的声音,又说了句:“修吧,修吧,修好了路,一个个地拉出去,活做得也快些。”
老糊涂笑了起来,说道:“钟岳,你和这位伯涛兄弟,都死不了,但,如果破不了这一劫,也出不去。”
尹钟岳苦笑一声,说道:“老糊涂,别神神经经的,好好说。”
老糊涂笑了起来,说道:“这有什么好说的,你看看你那名字‘尹锺嶽’,里面不是带着的吗?‘尹’者为‘君’少一‘口’,‘铁重’为‘钟’,终生为囚,命里出‘狱’还有望,无奈大‘山’压着头。”
尹钟岳尴尬地摇了摇头,说道:“老糊涂,你的意思是先生给我取这个名字,取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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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糊涂笑而不语,又看了杨伯涛一眼,慢腾腾地说道:“木易为舟,一人白头,普济功德,江河为寿。兄弟,记住老糊涂一句话: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遇林转运,后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