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晨雾里老榆树挂着白霜,王二挎着木匠箱子深一脚浅一脚往村东头赶。昨夜咳得肺管子都要呕出来,偏生今儿是李大财主家嫁闺女的正日子。
"他奶奶的,这活儿接得晦气。"王二啐掉嘴里的草棍儿,羊皮袄子让露水浸得发沉。村口老磨盘边儿上蹲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怀里抱着个裹红布的小玩意儿。
"爷们儿留步!"老太太突然站起来,枯树枝似的手直抖,"劳您驾,帮老婆子看看这物件儿……"
王二心里咯噔一下。这年月兵荒马乱,谁大清早搁村口拦人?他刚要迈步,就瞅见红布里漏出截毛茸茸的尾巴尖儿。
"崽子?"王二蹲下身,手指头刚沾到布边儿,那尾巴尖儿突然颤了三颤。老太太浑浊的眼珠子里闪出绿光:"这是俺家仙姑,昨儿夜里难产……"
王二后脖颈子汗毛竖了起来。信狐仙,常说这山里有道行的灵物。可眼前这母狐肚子胀得透亮,嘴角挂着白沫,眼瞅着进气多出气少。
"您这儿有剪子没?"王二把工具箱往地上一撂,手指头在母狐肚皮上轻轻按了三处穴位。这是去年给猎户张大头接生时偷学的手艺,没承想今儿用在了畜牲身上。
老太太从袖子里摸出个铜铃铛,铃铛穗子都磨秃噜皮了:"含着这个,能避血光之灾。"王二也没多想,叼住铃铛就下了刀。三剪子下去,狸花小崽儿"吱呀"叫出声来,母狐的肚子跟泄了气的猪尿泡似的瘪下去。
"您是个有造化的。"老太太突然正色道,"这铃铛是五百年前白云观老道开的光,带着它能……"话没说完,王二已经拎着箱子蹽出二里地。
【第二回】
李大财主家张灯结彩,八抬大轿堵着朱漆大门。王二刚把龙凤呈祥的雕花床腿儿钉完,后厨就闹将起来。掌勺的刘师傅举着铁勺嚷嚷:"油罐子里漂着毛!"
王二心里"咯噔"一下。他摸出怀里的铜铃铛,穗子还沾着母狐的血。这时节院外头突然响起唢呐声,本该是喜乐却调子发飘,像哭丧似的。
"东家!东家!"管家跌跌撞撞闯进来,裤脚沾满黄泥,"迎亲队伍走到乱葬岗,轿子突然重的跟灌了铅似的!"
王二跟着人群往村外跑,远远就瞅见红轿子斜插在石砬子上。四个轿夫口吐白沫,新娘子的盖头让风吹起来半边,露出张青灰色的脸——这不是李小姐,分明是具女尸!
"起尸了!"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王二突然想起老太太的话,掏出铃铛当啷摇了两下。说也怪,那女尸喉咙里"咯"的一声,竟坐直了身子。

"王师傅。"女尸突然开口,声音跟老太太一模一样,"您家炕头第三个砖缝里,埋着治肺痨的偏方。"
王二头皮发麻,转身就往家蹽。踹开屋门正赶上咳血,掀开炕砖果然有张泛黄的纸,上头用朱砂画着符,底下压着几枚黑乎乎的药丸子。
【第三回】
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爷,王二娘吃了药竟能下炕扫尘。灶膛里火苗蹿得欢实,王二把铜铃铛挂梁上,叮叮当当地应和着爆竹声。
"二啊。"突然停住笤帚,"这铃铛……是不是从狐仙那儿得的?"
王二刚要答话,窗棂上"啪"地落着个血手印。外头传来老太太的哭腔:"王师傅救命!俺家仙姑生了孩子就疯魔了,见着活物就撕咬!"
王二抄起斧子就冲出去。月亮地儿里,母狐蹲在磨盘上,眼睛红得跟灯笼似的,爪子上还勾着半片蓝布衫。
"闪开!"王二抡圆斧子就要砍,母狐突然人立着作了个揖。月光底下,它肚皮上的刀口泛着青光,竟是个阴阳太极图的模样。
"您家祖上有大德。"老太太从柴垛后头转出来,蓝布衫渗着血,"当年白云观老道欠您爷爷一条命,这铃铛……"话没说完,母狐突然蹿上房梁,叼着铜铃铛就往北山跑。
王二撒丫子就追。月亮钻进云层,他看见母狐在乱葬岗停下,前爪刨开积雪,露出块石碑,上头刻着"胡三太爷"四个朱砂大字。
【第四回】
王二娘半夜突然坐起,指着房梁直哆嗦:"那铃铛……在滴血!"
王二抬头望去,铜铃铛真跟泡在血水里似的,穗子一滴一滴往下淌红水。这时节外头响起唢呐声,跟李大财主家迎亲那天的调子一模一样。
"东家又嫁女?"王二抄起斧子就要往外冲,死死拽住袖口:"这次是活嫁尸!"
王二心里发毛。去年李小姐的尸首明明埋了,咋又冒出个嫁尸的?他摸出怀里的药丸子,突然想起来那朱砂符背面还有行小字:"三更莫出门,遇水莫回头。"
后半夜村东头老井突然冒血水,王二隔着窗纸看见母狐蹲在井沿上,尾巴沾着冥纸灰。鸡叫头遍时,老太太的蓝布衫挂在井栏上,湿淋淋往下滴黑水。

"王师傅!"老太太的哭腔从井底下飘上来,"仙姑把太爷的坟刨了,挖出个铜匣子……"
王二刚要应声,突然抄起笤帚往灶膛里扔:"闭嘴!灶王爷看着呢!"
【第五回】
正月初五破五节,王二在炕席上发现个湿脚印。说是狐仙来谢恩,王二却觉得蹊跷——那脚印前头圆后跟方,分明是道家的云履印。
晌午头李财主家又闹将起来。这次是新姑爷疯了,见着穿蓝布衫的就磕头,嘴里念叨着"胡三太爷饶命"。王二隔着院墙瞅见房顶上蹲着母狐,尾巴尖儿指着正房房梁。
"梁上有鬼!"王二抡起斧子劈开房梁,掉出个油布包。里头裹着个玉牌,刻着"白云观主"四个字,背面还有行血字:"七月十五子时,阴兵借道。"
王二娘突然抓起玉牌就往灶膛里扔:"快烧了!这是阴契!"
火苗蹿起的瞬间,王二看见玉牌上泛起个人影,穿道袍的老头儿作了个揖。外头唢呐声又起,这次混着铜锣声,像是迎亲队伍撞上了出殡的。
"王师傅!"老太太的蓝布衫突然蒙在窗上,"带着铃铛去北山土地庙,太爷在那儿等着呢……"
王二刚要迈步,突然咳出一口血,染红了炕头的铜铃铛。
【第六回】
王二攥着烧黑的玉牌碴子,后脊梁骨窜起股子寒气。咳得喘不过气,指着窗外哆嗦:"那唢呐声……是往乱葬岗去的!"
王二抄起斧子就要往外冲,裤脚让门槛绊了个趔趄。突然抓住他手腕:"二啊,你爹当年就是追着唢呐声没的……"话没说完,灶膛里"啪"地爆出个火星子,正溅在铜铃铛上。
"当啷啷——"
铃铛无风自动,穗子上的血水突然凝成冰碴。王二听见外头传来百十个脚步声,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往北山去。他扒着门缝往外瞅,月光底下影影绰绰全是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怀里抱着崽子。
"阴兵借道!"王二娘突然抄起笤帚往门框上拍,"快插桃枝!"

王二摸黑折了截桃树枝,刚卡在门缝里,就听见外头响起铜锣声。十三下,不多不少,正是阴间开道的数目。他贴着窗纸往外看,月光突然大亮,照见母狐蹲在井沿上,尾巴尖儿指着土地庙方向。
"王师傅——"老太太的哭腔从四面八方钻进来,"太爷请您去观礼……"
王二抄起斧子别在后腰,铜铃铛塞进怀兜。突然扯住他棉袄襟:"二啊,记住,见着穿道袍的就磕头……"
【第七回】
北山土地庙前头,百十个蓝布衫老太太跪成一片。母狐蹲在供桌上,肚子又鼓得发亮,身边站着个穿八卦袍的老道,正是玉牌上的白云观主。
"王二小友。"老道捻着山羊胡,"令尊当年坏了贫道的好事,今夜该做个了断。"
王二后槽牙咬得生疼。他爹当年是白云观的木匠,据说偷了镇观之宝才失踪。他摸出铜铃铛当啷摇了两下,母狐突然蹿起来,尾巴扫翻三盏长明灯。
"着!"老道掏出把桃木剑,剑尖儿泛着绿光,"这铜铃是贫道当年……"
话没说完,土地庙后头突然炸开锅。十几个黑影举着火把冲出来,为首的是李财主家疯癫的新姑爷,嘴里喊着:"太爷显灵!太爷显灵!"
王二瞅准机会抡圆斧子劈向老道,没承想砍在供桌上,溅起一蓬血沫子。老道狂笑三声,母狐的肚子突然裂开,钻出只通体雪白的,脑门子上顶着太极图。
"这是贫道养的九尾灵狐。"老道掐了个诀,"当年你爹偷走的,正是它的内丹……"
王二突然想起炕席下的湿脚印,后脖颈子汗毛竖了起来。突然出现在庙门口,怀里抱着那匣药丸子,咳得惊天动地。
【第八回】
"二啊!"王二娘突然把药丸子塞进王二嘴里,"快咽下去!"
王二只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五脏六腑跟让人用红铁烫过似的。老道突然变了脸色,桃木剑"呛啷"掉在地上:"不可能!这药引是……"
母狐突然人立着作了个揖,尾巴尖儿指向王二娘。王二这才看清,她额头上泛着红光,正是当年爹留下的护身符模样。

"白云观主。"王二娘突然不咳了,声音清亮得瘆人,"你欠王家的血债,该还了。"
老道突然踉跄后退,道袍上渗出黑水。王二抄起斧子就要砍,突然拦住:"且慢!这铜铃铛……"
土地庙突然剧烈摇晃,供桌底下的地砖裂开大缝。王二瞅见缝里泛着金光,正是当年爹描述的镇观之宝。他刚要伸手,母狐突然叼着铜铃铛跳进去,洞里传来铜器相撞的龙吟声。
"王二小友。"老道突然跪下磕头,"贫道当年被妖狐迷惑……"
王二抡圆斧子就要砍,突然抄起笤帚抽他后腰:"住手!这老道……"话没说完,老道突然七窍流血,道袍轰地烧起来,露出里头雪白的毛。
"好个偷梁换柱!"王二娘突然抓起铜铃铛摇了三下,母狐从地缝里钻出来,肚子上的太极图闪着金光。
【第九回】
"王家奶奶。"母狐突然口吐人言,"这铜铃铛是太爷留给您的……"
王二娘突然剧烈咳嗽,咳出团黑血,里头裹着半枚玉牌。王二这才看清,玉牌上刻着"胡三太奶"四个字,背面是白云观主的生辰八字。
"当年太奶与白云观主斗法……"母狐突然蹿上房梁,"您爷爷偷了内丹,您爹坏了阵法……"
王二觉得脑子跟让雷劈了似的。突然掏出红布包,里头正是当年爹留下的木匠工具,斧柄上刻着"斩妖"二字。
"二啊。"王二娘突然把铜铃铛系在他手腕上,"记住,七月十五子时……"话没说完,土地庙突然塌了,百十个蓝布衫老太太化作纸灰,老道烧成个头骷髅。
王二背着娘往山下跑,母狐在房梁上引路。他听见身后传来铜锣声,十三下,阴兵借道的数目。突然在他背上拍了下:"二啊,回头……"
王二没敢回头。他听见唢呐声又起,这次混着哭丧调,像是送葬的。他手腕上的铜铃铛突然发烫,映出前头路上跪着个穿道袍的老头儿,正是玉牌上的白云观主。
"王二小友。"老道作了个揖,"贫道……"

王二抡圆斧子劈过去,老道突然化作纸人。在他背上又拍了下:"二啊,快摇铃铛……"
铜铃铛当啷三声,王二觉得天旋地转。再睁眼时,他躺在自家炕上,娘在灶台边熬药。铜铃铛在梁上闪着金光,母狐蹲在窗台上舔爪子。
"您……您啥时候回来的?"王二刚要起身,突然剧烈咳嗽,咳出朵红梅花。
【第十回】
腊月三十守岁,王二盯着梁上的铜铃铛发愣。把药罐子煨在灶膛里,火光映着她额头上的红印子。
"二啊。"王二娘突然开口,"那铜铃铛……是胡三太奶的内丹。"
王二后脊梁骨窜起股子寒气。他想起土地庙底下金光,想起老道化作精,想起母狐肚子上的太极图。
"您爷爷当年是太奶座下的童子……"王二娘突然剧烈咳嗽,"你爹……你爹偷了内丹……"
王二觉得耳朵"嗡嗡"响。他想起爹失踪那夜,也是腊月三十,唢呐声往乱葬岗去。他摸出怀里的铜铃铛,穗子上的血水突然凝成冰碴。
"二啊!"王二娘突然抓住他手腕,"七月十五……"
外头突然响起唢呐声,混着铜锣十三响。王二抄起斧子就要往外冲,死死拽住袖口:"三更莫出门!"
王二听见自己心跳声"咚咚"的,跟擂鼓似的。他瞅见窗台上母狐不见了,铜铃铛在梁上无风自动,穗子上的冰碴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王师傅——"老太太的哭腔从四面八方钻进来,"太爷请您……"
王二突然抄起斧子劈向铜铃铛,火星子迸得满屋都是。突然不咳了,额头的红印子闪着金光。王二觉得手腕发烫,铜铃铛"当啷"掉在地上,滚出个太极图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