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戴雯
编辑/罗铮
贝克和延边团的舞者们在舞台上表演
贝克又超时了。
这次是在抖音直播间的线上比赛里。三分钟的自选舞,他跳了四分钟。他跳得沉浸,分屏里的评委们没有打断他。最终,这段展现了朝鲜族舞蹈韵味的表演以小组第一的成绩出线。
贝克是延边歌舞团(以下简称“延边团”)的一名青年舞蹈演员。今年,是他成为舞蹈演员的第六年,也是变化最大,收获了最多回声的一年。春天,他为延边团试水直播打头阵。几个月里,积累了近万粉丝。最近,他还被选为团里角逐荷花奖作品的领舞。荷花奖是每个舞蹈演员神往的圣殿。
在荷花奖上,延边团一直成绩斐然。 这个成立了77年的老牌艺术团,以高卓的艺术水准闻名。但由于地处东北边陲,在拓展演出市场上一直受限。
高雅艺术和大众喜好能不能兼顾?他们想通过直播间的“第二舞台”试试水。贝克是打头阵的一员。
延边歌舞团和贝克的抖音号
直播间里的“舞痴”团里动员直播时,贝克一开始是抗拒的。“压力太大了。”如果跳的不好,观众会在直播间里直接给出批评。专业院团的舞者,包袱更重,“万一有失误,传出去就不太好了”。何况,延边团在历史上积累了赫赫声名。
延边团头上有无数桂冠。自从1946年成立后,它参与无数全国性的艺术庆典,为延边朝鲜族自治洲赢得了“歌舞之乡”的美名。
在中国民族舞里,朝鲜族舞蹈是最难的舞种之一。从入门到成熟,至少需要十年,从成熟到臻于化境,则可能需要演员一生的时间。舞蹈家金星曾说,自己虽是朝鲜族,但最不会跳的就是朝鲜族舞蹈。
擅长朝鲜族舞蹈的舞者,有不少聚集在延边。因此,背着长鼓翩翩而舞的女舞者,和戴着象帽恣意翻跳的男舞者,是延边团独有的名片。
但新世纪后,大众娱乐纷繁,舞蹈艺术逐渐从人们的视野中心退向边缘。全国的民族舞团,都面临着类似的困境,观众越来越少,跳民族舞的年轻人更如此。朝鲜族舞蹈难度大,又地处偏远。在奔涌的市场化巨浪中,延边团也受到波及。开直播,成了他们重回大众视野的放胆一试。
贝克还是决定先探一步。他是延边团头批个人主播。一开始,很尴尬,面对镜头说不出话,他只会埋头起舞。直播间里,他跳了所有擅长的舞种,朝鲜族舞蹈、现代舞、古典舞、蒙古舞,每一支都像专业剧目一样准备。
直播间里的贝克正在演出。有时,他会把直播的舞台放在延边户外
过了一个月,诚意和专注换来持续的好评,他放松了下来,话也越来越多。短时间内,他的直播间创造了不小的声浪,和全团一起打开了局面。无数好奇的疑问在屏幕上弹出,“你在哪”“你穿的衣服是什么民族的”“歌曲是什么语言的”。
少有人像他直播时这样,勤勉,痴狂,一步一癫。直播的晚上,他通常不吃晚饭。音乐一响起,跳舞的开关就启动了。他投入起舞,越跳越兴奋,不时跳出画外。
每次两小时的直播,都被抻长成了三四个小时。跳一支舞蹈,等于跑步半个小时。一场直播,他至少跳15 支舞,“就像在直播间里跑了一个马拉松”。为了穿演出服平整,贝克一般不吃饭就开播。没直播前,他140斤,播了三个月,瘦了20斤。
连粉丝都说“没见过这么跳舞的”。在他们眼里,贝克的每支舞都可以参赛。
对于贝克的“超时”,同事们已经习惯了。有时,过了晚上十一点半,行政楼的同事看到对面的排练厅还亮着灯,会打电话来提醒他下播。因为第二天还有排练。
“我把直播当练功。我在舞台上就是这样,整个人会很入迷,跟现实中不是一个人。”在所有舞蹈演员里,他是直播时间最长的。几个月在直播间“练功”,贝克的即兴能力变得更强了,越来越放得开。
贝克觉得,自己会受欢迎或许是因为专注痴迷让粉丝们产生了代入感,“做自己就行”。他跳的尽兴,如痴如狂。一位粉丝说,因为沉浸看他跳舞,也很兴奋,一晚上都没睡着。
77岁老艺术团的新观众“身为舞蹈演员,就得在舞台上拿出全部精神面貌。”这是延边团的前辈们教会贝克的。
每次直播完,分管舞蹈的业务领导和他们一起看回放,找弱点,严格“把关”。“舞痴”的传统,为这个老牌艺术团不断争取到新观众。目前,延边团已直播超过500场,单场直播的最高数达到100万次。
团里的前辈,总把“多磨多练”挂在嘴头。对待日常训练,也极尽专注认真,“可能是我们这一代人不会有的”。即使疫情期间,演员们也在家里自己训练,跑步或运动,保持身体的机能。
贝克12岁才开始学跳朝鲜族舞蹈,在延边团的定向班封闭式学习。正在好玩的年纪,一开始收不住心性。班主任是从舞台上退下的舞蹈演员,50多岁,像个严厉的父亲。每天早训前要体能锻练,他5点多就开车到学校,带学生跑步。教基本功,就自己示范怎么下叉。他对学生说,学朝鲜族舞蹈,第一位是能吃苦。
朝鲜族舞蹈动作看似柔软,但从头到尾都不能断,像流水一般,要保持特定的韵律。在学校里,光是气息他们就学了整整三年。练岔气,要数三个八拍,一直往下蹲,再数三个八拍起身,循环往复。象帽舞则是入门的基本功,考验脖子的肌肉运用,练起来没有捷径。受了伤,熬一熬,一个星期后就好了。直到持续半年掌握要领。
学了一年半后,贝克觉得自己“开窍了”,喜欢上了跳舞。那种开心就像闯关升级,今天学会了一种舞,明天又掌握了新的,一步步提升。跳群舞,也从边缘调到了中心。
职业生涯最大的转折是参加第三届朝鲜族舞蹈比赛,他排演了一部叫《绝笔》的独舞作品,获得了金奖。舞蹈讲述的是一名街头画匠的故事:画家因才华被埋没,沦落街头成了乞丐。即使身在街巷,仍然不弃艺术追求。一幅画只卖几十块钱,但他却依然画两个多小时,他是一个为艺术而生的人,是个“画痴”。
贝克在舞蹈《绝笔》中扮演一名60岁的老者
思索怎么表现这个“画痴”时,贝克参考了很多团里的“舞痴”。朝鲜族舞蹈大师咸顺女的《垂柳》,是团里的经典作品。上世纪八十年代,她用这部作品,拿下了国家级舞蹈比赛的大奖。为了表演,咸顺女苦练了十个月,常去河边观察柳枝飞舞的姿态,揣摩垂柳在风中扬洒飘舞的力道。贝克也效仿前辈,他去街头观察流浪汉,看他们蜷缩在长椅上里的姿态,连弓背的弧度都记下来。他甚至给这个人物写了个小传。“我就是在这个角色里,这个人就是我”。一个好的舞蹈演员不只是为了动作去跳,而是要和角色融为一体。
某种程度上,也是直播间里独舞的聚光灯放大了贝克的长处。贝克身高175cm,这在舞蹈演员里不占优势。以往,外形的限制让他错失了很多机会,很少能站到舞台中心。他通常隐没在群舞演员里,鲜有波澜。
“直播其实挺锻炼我的,天天跳,肯定会越跳越好。”更重要的是,因为线上观众持续的掌声,他变得更自信了。站在其他舞蹈演员里,他高昂着头,像在发光。
这一次,身高不突出的他被选作了主角。
在“第二舞台”,让民族舞破圈八月,抖音直播和中国演出行业协会联合发起“国舞争锋”线上比赛,邀请各舞种的青年舞蹈主播参加。贝克把痴迷沉浸的状态延续到了汇集着更多年轻舞者的直播间里。
云端的评委都是舞蹈界有名的前辈,其中一位老师点评“跳得很有张力”。贝克如逢知音。他用心编排了参赛的舞蹈,加入了很多技巧,并且注重呈现技巧的连接。贝克跳得利落飒爽,加上朝鲜族舞蹈独有的呼吸,让人眼前一亮。初赛,两位舞蹈界大拿给他打出了96分,小组第一。
今年8月,抖音直播与中国演出行业协会网络表演(直播)分会共同发起“国舞争锋”活动,贝克表演朝鲜族舞蹈
更让他欣喜的是,点评他的舞蹈时,评委和团里的前辈都用了“韵味”这个词。这是对一个朝鲜族舞蹈演员很高的褒奖。韵味就像练太极一样,随着年龄增长,不断沉淀。“朝鲜族舞蹈是学无止境的”。随着阅历的增长,他越跳越成熟,也在逐渐积累韵味。他觉得自己实现了直播的初衷。延边团一直保持着理念,不能光在自己民族的圈里研究民族舞蹈。近年来,他们尝试连接更广的舞台,想让更多人看到朝鲜族舞蹈有什么发展,也想在全国的舞台上,看看各民族舞蹈的发展。这次“国舞争锋”的比赛,给他触动很深的是一位叫“火爆猴”的舞者。她业务能力优秀,长于空间感和力量控制,在抖音上,被网友们称作“舞仙”。能看到丰富的舞种,和优秀的年轻同行们同台竞技,让贝克感觉振奋,“能把民族舞传承下来,就是先锋,也是浪漫”。
“跳民族舞的 90 后已经越来越少了。”这场比赛,像线上的荷花奖,但又像一场轻松的聚会,传承不同舞种的年轻人们聚在一起,看见彼此。
贝克觉得,正是因为同道者寡,他们这一代舞者,肩上传承和创新的担子更重,就像保护一棵老树,护好树根,同时也让它开出更繁盛的花朵。
在直播间起舞,让民族舞抵达更多的观众,或许就是老树开出的新花束。他的粉丝群,已经逐渐聚齐了300多人。一些忠实的粉丝,把他的每场直播都录了屏。延边团去外地演出时,当地的粉丝会私聊他,问他在哪儿演出,想线下买票去捧场。
在直播间跳完一支舞,基本都会收到一些礼物。一开始他也抗拒。但一只舞跳完,衣服全湿透了,可以拧出来水,他才转了观念,“观众的打赏其实不亏,就当买门票看了”。也因此,他更明确,要跳好每一支舞,“对得起大家给我的礼物”。现在,他每个月的打赏收入已经过万,远超三千出头的工资。这两份收入,在延吉已经属于中上水平。
最近,延边团还尝试了线下剧场演出的直播。9月3日是延边朝鲜自治州成立 71 周年纪念日。9月2日,延边团尝试直播大型歌舞晚会。这场直播一共吸引了 80 多万人次,延边团的粉丝也上涨了 4000 多。而举办这台晚会的线下剧场,只有1000多个位置。
这个77岁的老艺术团也站在了新起点上。
【版权声明】本作品的著作权等知识产权归北京青年报【北青深一度】所有,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野心挺好,但方法和行动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