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五载六月，当哥舒翰被部将捆缚着押往洛阳时，潼关城头的狼烟尚未散尽。
这位曾令吐蕃闻风丧胆的河西名将，至死都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带着半瘫之躯，被唐玄宗强推上绝路？而千里外的长安城中，宰相杨国忠正对着潼关战报冷笑：借皇帝之手除政敌的毒计，终于成了。
哥舒翰接管潼关防务之初，长安朝堂已暗藏杀机。杨国忠在宰相府中反复摩挲着密探送来的帛书，上面赫然写着：“清君侧，诛国忠”六字。这份来自潼关将领的密议，让他惊觉哥舒翰的河西军距长安仅三日路程。
当年安思顺被诬通敌的惨剧犹在眼前。彼时哥舒翰仅凭伪造书信，便让手握朔方军的安氏兄弟血溅朱雀门。杨国忠深知，若不能先发制人，自己将是下一个被“清君侧”的对象。他连夜进宫，以“护卫宫禁”为名，将三千禁军子侄编为亲卫，更在霸上暗屯万人精锐。
潼关军帐内，哥舒翰瘫坐在四轮车上，半边身子已不能动弹。这位昔日的“北斗七星高”名将，此刻连握刀都需侍从协助。更致命的是军中派系：河西旧部与朔方降卒摩擦不断，监军宦官李大宜每日宴饮，连军粮都敢克扣。
高适随军记录下触目惊心的一幕：六月酷暑，蕃兵穿着冬季皮甲，每日仅分得半升霉米；禁军却顿顿酒肉，甚至有乐伎随营。当燕军点燃峡谷中的柴车时，河西前锋苦战求援，而禁军将领正与监军赌樗蒲，延误军机长达三个时辰。
深宫中的唐玄宗，正陷入晚年特有的偏执。他坚信“胡将忠贞”之说，认为哥舒翰既已诛杀安思顺，定会死忠皇室。当杨国忠密奏“哥舒翰欲效安禄山”时，这位曾开创开元盛世的帝王，选择用最狠辣的方式测试忠诚——强令河西军出关决战。
事实上，玄宗存着更深的心机：若哥舒翰胜，可洗刷重用安禄山之耻；若败，则顺势收回河西兵权。但他唯独没算到，杨国忠早已买通燕军细作——所谓“陕州空虚”的战报，实为崔乾佑精心设计的诱敌陷阱。
此战暴露出天宝末年的军事痼疾：节度使权势过盛导致中枢失控，宦官监军制度瓦解军队纪律，府兵制崩溃后雇佣兵唯利是图。潼关失守七日后，燕军铁骑踏破长安城门，而杨国忠早带着亲卫逃往蜀地——这个自以为得计的权相，终究没能活着走出马嵬驿。
代宗年间，人们在哥舒翰旧宅发现密匣，内藏未寄出的《请诛国忠疏》。泛黄纸页上斑驳的墨迹，记录着名将最后的清醒：“诛奸佞易，正君心难。”而长安城头的血月，终为这场将相死斗落下注脚——盛唐气数，尽丧于权谋算计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