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老春(原创)
1.
腊月二十九,陈伟明开着那辆二手大众,带着老婆孩子回到了老家。
车还没停稳,儿子小宝就蹦蹦跳跳地下了车,直奔堂屋跑去:“爷爷奶奶,我回来啦!”
正在院子里劈柴的陈继良,听见孙子的声音后,连忙放下斧头,转身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哎哟,我的大孙子回来啦!”
说罢,他一把抱起小宝,在他冻得通红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此时儿媳妇王芳笑着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屋,陈伟明则慢悠悠地跟在后面。陈继良瞥见儿子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年夜饭很丰盛,陈继良特意杀了只老母鸡,炖了一锅香喷喷的鸡汤。饭桌上,陈伟明只顾着低头玩手机,时不时发出几声傻笑。陈继良看在眼里,气不打一处来。
“爸,妈,过年好。”王芳端起酒杯,“这一年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陈继良摆摆手,“你们在城里打拼也不容易。”
陈伟明这才抬起头,漫不经心地说:“爸,今年生意不好做,房贷压力太大了。你要是宽裕就给我拿点儿呗......”
陈继良心里“咯噔”一下,放下筷子:“你啥意思?”
“就是......”陈伟明搓了搓手,“能不能借我点钱周转一下?”
“我没钱给你们了!”陈继良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你们说,我和你妈在家就种这点儿地,一年到头累死累活能挣几个钱?你们过年回来,肉菜是我买的吧?鞭炮是我买的吧?孩子那一千块钱红包是我给的吧?我还有啥钱能给你们?”
陈伟明也急了:“爸,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回来就是为了要钱似的!”
“不是吗?”陈继良冷笑一声,“平时我和你妈有个头疼脑热的问你们要过钱吗,不都是花我自己的钱么?我不问你们要就不错了,你现在还想让我给你钱,我上哪儿去给你们弄去?”
王芳见状,连忙打圆场:“爸,您别生气,伟明他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啥意思?”陈继良看了眼儿媳,指着儿子的鼻子呵斥道:
“你结婚的时候,我和你妈把攒了一辈子的钱都给你买房了,还借了五万块钱的外债。现在倒好,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外债还完,你又来要钱,你怎么腆着脸说的呢?”
陈伟明脸色铁青:“爸,你这话说的太难听了!我这不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吗?房贷车贷都还不上了,你总不能看着我们被银行收房子吧?”
“收就收!”陈继良一拍桌子,“我他妈又不开银行,我上哪儿给你弄钱去?”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小宝被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王芳赶紧抱起孩子,躲进了里屋。
陈伟明咬着牙,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转身就走。陈继良听见院子里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还有儿子愤怒的咒骂:“老不死的,一点忙都不帮,以后别指望我给你养老!”
陈继良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他想起三年前,为了给儿子买房,他和老伴把攒了半辈子的二十万块钱全都拿了出来。那是他们准备养老的钱,是他们在田里挥汗如雨,一分一厘攒下来的血汗钱。
当时儿子信誓旦旦地说:“爸,你放心,等我赚了钱,一定好好孝敬你们。”
可现在呢?陈继良苦笑着摇摇头。老伴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热汤,轻轻放在他面前:“别生气了,喝点汤暖暖身子。”
陈伟明也在王芳的呵斥下从车里下来进了屋,但一家人再也没有了先前的亲热,屋子里满是寂静冷清。
陈继良看着老伴布满皱纹的脸,心里一阵酸楚。这些年,老伴的身体越来越差,经常腰疼得直不起身,可还是坚持下地干活。他们不是不想帮儿子,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夜深人静,陈继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儿子小时候,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声声地喊着“爸爸”。那时候虽然穷,但一家人其乐融融。现在日子好了,怎么反倒过成这样了?
2.
第二天一早,陈伟明就带着老婆孩子走了。临走前,连声招呼都没打。陈继良站在院子里,看着汽车扬起的尘土,心里空落落的。
“老头子,进屋吧,外头冷。”老伴轻声说。
陈继良摇摇头:“你先回屋吧,我出去转转。”
他袖起两手,慢慢向村里走去。寒风呼啸,刮得他脸颊生疼。但他似乎感觉不到冷,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
到了村口,陈继良站住,看着眼前的那片土地。这是他们祖祖辈辈耕种的土地,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可现在,这土地似乎也养不活他们了。
“老陈,你在这儿干啥呢?”邻居老王路过,看见他站在村口发呆,关切地问道。
陈继良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来蹓跶蹓跶。”
“听说你儿子回来了?”老王递给他一支烟,“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陈继良接过烟,深深吸了一口:“城里忙,得早点回去。”
老王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啊,也真不容易。我儿子也是,天天加班,连个对象都没时间找。”
陈继良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着烟。他知道,老王是在安慰他。可这种安慰,反而让他心里更难受。
回到家,老伴正在收拾屋子。看见他回来,连忙端来一热鸡汤:“趁热喝,暖暖身子。”
陈继良接过碗,突然发现老伴的手在发抖。他这才注意到,老伴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你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老伴摇摇头:“没事儿,就是有点头晕。”
陈继良赶紧扶她坐下:“要不去医院看看?”
“不用,”老伴勉强笑了笑,“老毛病了,歇会儿就好。”
陈继良心里一阵酸楚。他知道,老伴这是累的。这些年,为了还债,他们起早贪黑地干活,连生病都不敢去医院。
“要不......”他犹豫了一下,“我跟伟明说说让他接你去城里好好检查检查?”
老伴立刻摇头:“别去!他已经够难的了,咱们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陈继良沉默了。他知道老伴说得对,可看着老伴受苦,他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晚上,陈继良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他想起白天在地里的情景,想起老伴苍白的脸色,想起儿子愤然离去的背影。这一切,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突然,他听见老伴在呻吟。打开灯一看,老伴脸色惨白,满头大汗。
“你怎么了?”陈继良慌了。
“疼......”老伴捂着胸口,“心口疼......”
陈继良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背起老伴就往村卫生所跑。夜里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但他顾不上这些,只是拼命地跑着。
到了卫生所,医生检查后脸色凝重:“可能是心梗,得赶紧送县医院!”
陈继良只觉得天旋地转。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可电话一连打了四次陈伟明才接。
“喂?”陈伟明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你妈......你妈病了......”陈继良哽咽着说,“得送县医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陈伟明冰冷的声音:“我现在没钱,你自己想办法吧。现在想起我来了,早干嘛去了?”
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陈继良呆呆地站在原地,手机从手中滑落。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崩塌,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医生焦急的呼喊:“快叫救护车!”
陈继良的老伴儿最终也没能等到救护车的到来。
或许是迫于内心的愧疚,亦或者是迫于舆论的压力,陈伟明还是急匆匆地赶回来为母亲举办了葬礼。
陈继良本想把陈伟明打出去,不想让这个逆子在妻子的灵前假装孝顺,可最后却还是被大伙儿给劝住了。
但葬礼一结束,陈继良还是把陈伟明给撵走了。并且,他郑重其事地咬牙告诉陈伟明:“我陈继良以后再没你这个儿子,你也不用假惺惺地回来看我。咱俩两不相欠,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
第三天圆坟的时候,一大早陈继良就自己炒了几个菜,然后在白酒里兑上农药自己喝下去了。等至亲好友来找他去圆坟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身体僵硬地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了。
发送完父亲,陈伟明立刻就张罗着卖掉了父母的房子和土地,然后拿着那些钱心满意得地回城了。
村里人都说,老陈两口子最后也都没白死,还是把一切都给了儿子。可对于陈伟明,村里人表面上很是热络地跟他打招呼,可背地里却说他是一个十足的混蛋,连父母都坑,还说老陈就是他给逼死的。
没过多久,村里人就听说王芳因为承受不了周围人的眼光和心里的压力跟陈伟明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孩子单过了。这下,陈伟明可真成了绝绝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