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春（原创）
1.
“白书记，当时你也在现场，你说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你们受困，还是等着那些老百姓火大了把你们打扁？”
尤晓军恼火地瞪了眼白世俊，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因愤怒微微颤抖，“你们爱咋处理咋处理吧，我等着！”
说罢，他用力将椅子往后一推，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随后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白世俊的办公室，那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了许久。
“你 ——”
白世俊十分恼火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右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嘴唇开合几次，却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奈地长叹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眼神中满是无奈与愤懑。
从内心里讲，白世俊也觉得这事儿办得不对。尤晓军不过就是为老百姓说了几句公道话，怎么就能不分青红皂白地要处理他呢？
引发群众聚集的又不是尤晓军，使武局长被围困的也不是尤晓军，导致老百姓痛骂贪官的更不是他尤晓军，凭啥非要处理他呢？难道就因为他跟群众站到了一起？
当时那么多老百姓把武局长围在中心，现场一片混乱。那些老百姓情绪激动，有的人挥舞着手中的文件，有的人扯着嗓子大声叫嚷，唾沫星子乱飞。
当时若不是尤晓军主动站出来说话，并承诺给他们解决城区改造中拆迁补偿不公的问题，只怕武局长根本就脱不了身。
白世俊清楚地记得，武局长当时吓得脸色苍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顺着脸颊滑进衣领里，眼镜也歪到了一边，模样十分狼狈。
好么，问题解决了，上面的人就觉得尤晓军没能站在公家的角度考虑问题，以不服从大局为由处理他，这不就是典型的卸磨杀驴么。
白世俊很是反对这么做，甚至为了尤晓军他还跟武局长大吵了一顿。可上面要这么办，谁能顶得住呢？但是以后呢，谁还会积极工作，谁还敢主动承担责任？
白世俊握着茶杯的手在发抖，滚烫的茶水泼溅在会议记录本上，洇湿了 “为人民服务” 的烫金字体。那金色的字在水渍的晕染下，仿佛也变得模糊不清，像是在无声地抗议。
2.
至今，尤晓军都清楚地记得三天前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在老城区拆迁现场发生的事情。
当时天空被乌云完全遮蔽，黑沉沉地压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
武局长被三十多个居民围在漏雨的棚屋里，棚屋破旧不堪，雨水顺着开裂的墙体像一条条小溪般往下淌，地面上已经积起了一层浑浊的泥水。
张大娘攥着泛黄的补偿协议，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像一条条蜿蜒的蚯蚓。她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一缕缕地贴在脸上，脸上满是焦急与愤怒。
“当初说好按市价补偿，现在每平米少算一千，你告诉我要是你你拆不拆？！”
“就是，打死这帮狗日的就对了！真他妈缺德，说话就跟放屁似的，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的！”
老人的声音混着雷声炸开，人群像被点燃的炮仗。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嘈杂得几乎要将棚屋掀翻。
有人愤怒地撸起了袖子，还有人气愤地挥了挥手里的木棍，人们不断地缩小着包围圈儿，把武局长一行牢牢地困在核心。
尤晓军看见武局长的金丝眼镜蒙着水雾，镜片后的眼睛满是慌乱，公文包护在胸前往后缩，皮鞋踩进泥水里，溅起的泥水弄脏了他笔挺的西裤。
“大家听我说！”
尤晓军见状，赶紧扯开嗓子喊道。雨点砸在脸上生疼，他的声音在风雨声和人群的吵闹声中显得有些单薄。
“我是城建科的尤晓军，给我两周时间，我重新核对所有补偿标准！”
人群随着尤晓军的解释和担保渐渐安静下来，并在现场工作人员的劝导下相继离开。
可话出口的瞬间尤晓军就知道要糟，果然武局长脱身后第一件事就是往尤晓军头上扣 “擅自承诺” 的帽子。
3.
此刻会议室冷气开得足，尤晓军盯着处分通知上的红章，那红章红得刺眼，像一滩凝固的鲜血。
“尤晓军同志缺乏大局意识......”
武局长声音洪亮地宣读着那份处分决定，样子显得无比清正。宣读完毕后，他让尤晓军当众表态。尤晓军没吭声，依旧低头想着心事。
白世俊在桌子底下踢了一下走神儿的尤晓军，尤晓军这才回过神来，他见众人都看自己，武局长又重复了一遍让他表态的话，尤晓军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仿佛在为他的遭遇鸣不平。
“尤晓军！” 武局长拍案而起，保温杯里的枸杞剧烈摇晃，茶水溅出了一些，打湿了桌上的文件。“你要对组织决定有意见，可以保留，不要这么情绪化......”
尤晓军抓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在武局长脚边炸开，有一片小瓷片甚至擦过他的鞋面。
“我当然要保留！先不说给我处分合不合理，就说这次拆迁补偿标准，为什么要比当初的方案低那么多？
别他妈跟我玩儿那过河拆桥的游戏！当时要不是我站出来说话，你能回得来？
别他妈以为老百姓都是傻子，要是不给他们答复满意，你看他们会不会把你告倒！妈的，给我处分，我还不干了呢，以后爱他妈谁干谁干！”
白世俊倒抽冷气的声音格外清晰，尤晓军看见他攥着钢笔的手指关节发白，镜片后的眼睛闭了闭，像是在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与无奈。
尤晓军骂完气愤地走出会议室时，走廊窗外的梧桐树正在落叶。一片枯叶卡在窗缝里，在穿堂风里簌簌发抖，仿佛是此刻孤立无援的尤晓军。
4.
回到家，尤晓军把自己扔在沙发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的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在他眼中却无比刺眼。
脑海里一片混乱，各种声音在耳边交织，有领导严厉的斥责，有同事们同情的叹息，还有自己内心的不甘与愤懑。
这突如其来的处分，就像一记重锤，砸得他晕头转向。手机铃声此起彼伏，是同事们发来的安慰信息，但他一条也没心思看。
手机屏幕一次次亮起，又一次次暗下去，仿佛在提醒着他这场风波还未平息。
几天后，尤晓军浑浑噩噩地去上班，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同事们看他的眼神满是同情与无奈，有的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最终闭上了嘴，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尤晓军像个行尸走肉般机械地处理着手头的工作，曾经对工作的那股热情早已荡然无存。
而局里的氛围也变得格外压抑，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说话声音都不自觉地放低，生怕一个不小心也触碰到了那根 “高压线”。办公室里安静得有些诡异，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偶尔的几声咳嗽声。
5.
就在尤晓军以为事情会这样一直消沉下去的时候，事情突然有了转机。老城区的居民们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尤晓军因为帮他们争取权益而受到处分的消息。
一时间，大家群情激愤，白发苍苍的老人相互搀扶着，年轻人满脸怒容，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来到了政府大楼前。
他们举着横幅，横幅是用床单匆忙改制而成，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却写得格外用力，写着 “还尤晓军一个公道”“感谢为民请命的好干部” 等字样。人群中有人喊着口号，声音整齐而响亮，在政府大楼前回荡。
现场的情景被路过的市民拍了下来，照片和视频迅速在网络上传播开来，引发了广大网友的热议。舆论的天平开始一边倒地倾向尤晓军，大家纷纷谴责相关部门的不公处理，质疑所谓 “大局” 的真正含义。
话题热度不断攀升，甚至登上了各大社交媒体的热搜榜。网友们的评论如潮水般涌来，有的言辞激烈地批评相关部门不作为，有的则理性地分析事件背后的问题，还有的呼吁要给尤晓军这样的干部应有的尊重和支持。
上级部门察觉到了舆论的压力，紧急开会讨论此事。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武局长坐在会议室里，眉头紧锁，额头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尽管空调温度调得很低，他依旧汗流不止。
面对各方的责问，他有些坐立难安，双手不停地在膝盖上搓动，眼神闪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但同时，他心里却也在腹诽，这些不都是你们这些人安排的么，我不过就是个抄盘手而已，至于么？咋回事儿你们不知道？
白世俊在一旁看着，心中暗自高兴，觉得总算没白费心思，看样子尤晓军的事儿能扳过来了。他微微坐直了身子，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
经过一番调查与权衡，上级部门最终撤销了对尤晓军的处分，并对此次城区改造拆迁补偿工作中出现的问题进行了全面整改。不仅重新核算了补偿标准，还对相关工作流程进行了规范和完善。
新的补偿方案得到了老百姓的认可，可尤晓军却对工作再难提起热情，经过认真思考和与白世俊商议，他被调去工会了。
尤晓军走了，可他的事情对单位的中层干部们却造成了不小的波动。一些科长纷纷以年龄大、身体欠佳，不能适应当前形势为由提出了辞职，这让武局长很被动，却也无可奈何。
但更让他感到头疼的是，老科长虽然让出了位置，却没人愿意接任新科长，即便是符合条件的新人也都不愿意当。没办法，就只能暂由副局长们兼任。
看到单位这样，作为党组书记的白世俊也很无奈，可是他也一样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想，或许自己也是时候该退二线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