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有人会说,皇帝要宠爱哪个嫔妃,做一些过分羞羞的事,太后又怎么管得了?
确实,皇帝虽然也讲求孝道,但那基本都是做给臣民看的,真要是涉及到自己的私生活、真爱,一言九鼎的皇帝又怎会将太后的话放在心上?
但是,王政君不同。
西汉是历朝历代外戚专权、后宫干政最严重的一朝,什么吕后、霍氏、薄太后、窦太后、王太后层出不穷,即便雄才大略的汉武帝、英武果决的汉宣帝也要暂避锋芒,而王政君更是历史上后宫干政最为严重的角儿,她从23岁为后,38岁为太后,活了84岁,不仅是成帝、哀帝、平帝及孺子朝时的老祖宗,末了还在王莽的新朝当了四年的“文母太皇太后”,享有46年的政治管理权,更是在传国玉玺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这样一个人连皇帝都能说废就废,又怎会治不了几个宠妃儿媳?
那她究竟是不愿意管呢?还是另有隐情?笔者以为:
一、与儿子达成了默契其实,王政君并不是一个心胸狭窄、只为一己私利的可恶妇人,这从她让情敌傅昭仪之孙刘欣上位为哀帝,以及誓死保卫传国玉玺就能看出一二。
王政君能够当上皇后完全是一场“意外”,当时还是太子的元帝非常宠爱的司马良娣突然病重去世,以至于郁郁寡欢,乃至对女人都失去了兴趣。
但绵延子嗣毕竟是“政治任务”,所以当王皇后挑了五个美人让他选时,他就抹黑随意上了王政君的床,结果一朝分娩竟然诞下了长子刘骜,王政君也母凭子贵成了大汉皇后。
但她从来未得元帝之喜,连带着儿子刘骜都不受待见。而这时的傅昭仪又狂吹耳边风,让儿子刘康学声乐,迎合喜爱“铜丸掷鼓”的元帝,以至元帝一度有废立之意。
竟宁元年,元帝病重,傅昭仪带着儿子天天侍奉汤药,在榻前百般伺候,而作为皇后的王政君和太子刘骜,连见皇帝的面都得打报告。
病困之中,元帝多次召见尚书官,询问当年景帝废太子刘荣改立胶东王故事,显然,已有废长立幼之意。
消息传出,王政君和儿子几乎愁死,终日以泪洗面。
多亏王政君娘家人得力,她哥哥王凤带着重礼,肯请汉室皇亲、驸马都尉史丹出山帮忙。
史丹闯入殿中,涕泪横流:“废长立幼,取祸之道,如更立太子,臣愿请死!”
元帝本就仁弱,不能决断大事,宠妃和爱儿又不在身边,因此便动摇了。
这一耽搁,就拖到了元帝驾崩,刘骜也有惊无险的登上了皇位。
经过如此惊心动魄的政治危机,已经升级为皇太后的王政君以及她身后的王氏家族,深刻理解了权力的滋味,也知道了失去权力的可怕。
因此,王太后开始大力扶植娘家人。王氏兄弟有五人封侯,王政君同母兄王凤更是官拜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集军政大权于一身,权倾朝野,其后,王商、王根也担任此职,王氏擅权自此始。
不过,此时的成帝对朝政还是保持新鲜感的,毕竟登基不久,再加上汉廷承平已久,反对外戚专权的大有人在,所以朝堂之上并非王氏一言堂。
京兆尹王章就上疏痛斥王凤擅权,建议成帝撤换王凤,结果,此秘奏还真得到成帝的认可。可惜君臣二人黑灯瞎火,偷摸讨论谁来接替王凤时,竟然被王政君闻到了风声,老太太赶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说以前所受刁难,以及王凤请史丹之功,做儿子的自然要安慰母亲,表示暂不追究。
但王氏外戚,毕竟属于属于政治暴发户,小辫子一抓一大把。不久又有人上告说,皇太后弟弟成都侯王商生病时,以避暑为名,住进了明光宫,还擅自凿穿长安城墙,把澧水引入自己住宅行船取乐;而曲阳侯王根僭越更甚,竟然仿照未央宫白虎殿,在自己家中弄了个高仿的白虎殿……
是可忍孰不可忍,成帝当即大怒,把王音叫来大骂一顿。
王音看到皇帝盛怒,害怕了,召集诸位兄弟,也痛骂一顿,然后让王商、王根哥俩去太后那里来个自行黥劓,表示谢罪。
成帝知道两个舅舅要玩自残,更加愤怒,对王音说:“他们胆敢在太后面前黥劓流血,朕必定把他们戮于太后之前!”
消息一出,王政君和她两个兄弟都害怕了。商量之后,在太后安排下,王商、王根来了个“负荆请罪”,光着脊梁,背后各捆一把大斧入宫,趴在刑具上向外甥请罪。
旁边,老妈叽叽歪歪抹眼泪;堂下,两个舅舅叩头请罪。
成帝和他父亲一样,也是个仁弱的主,心一软,事儿就又过去了……
从这两件事可以看出,成帝早期并非傀儡,虽然让舅舅们在外面搞风搞雨,但天子一怒,还是让他们噤若寒蝉。
但成帝毕竟是政治废物一个,即便发怒也是偶尔为之,他整日沉溺于酒色女色,对于政事由诸舅管理,也乐得清闲。
在这种情况下,王政君自然不会因为儿子私生活不检点找成帝麻烦,这样母子二人就达成了默契,王政君以及王氏家族负责外朝,成帝负责后宫。
两人算是各取所需。
二、赵氏姐妹得宠符合王氏家族的利益成帝最初宠爱与自己年龄相当的发妻许氏。许氏是宣帝皇后许平君的侄女,不但美丽聪慧,还熟读史书、颇有才华,虽然许平君是小户出身,但经过宣帝、元帝两朝的荣宠,许家已经是世家大族,外戚中的顶流。
所以,王氏集团一有机会便攻击许皇后,许氏先是因为日食被攻击专宠,不利皇嗣,后又因为在后宫行巫蛊之事,彻底失去成帝宠爱,被废除后位。
许氏之后,成帝又开始独宠班婕妤,班氏是《汉书》作者班固的祖姑,不仅是世家大族,而且气质高雅,美而不艳,又博通文史、知书达理,更没有一般女子“好妒”的毛病。
另外,成帝还有男宠富平侯张放,在皇帝的宠爱下,张放历任侍中、中郎将、光禄大夫,可以自置幕府,仪比大将军……
他们虽然不如许家财雄势大,但也给王氏集团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张放是屡次被贬,又屡次被召回,班婕妤倒是不争宠,但为了家族的利益,她也是把美貌的侍女李平进献给成帝……
所以当人少族微的赵飞燕飞入汉宫,夺走了所有女姬男宠的荣光后,并没有引起王氏集团的忌惮,反而大为庆幸——终于不用再为其他外戚伤脑筋了。
当然,微贱的出身也让赵飞燕能否固宠罩上了一层阴影。入宫不久她就把妹妹赵合德推荐给成帝,通过与妹妹并宠来弥补家族势力的不足。
赵氏姐妹宠冠成帝一朝,赵氏一门也大得荣光,但并未对朝政产生多大影响,这在外戚势力逐渐膨胀的西汉中后期,勋戚霍氏、许氏、王氏等先后秉掌朝政的情况下,是难得一见的。
所以,身为王氏集团的领头人,王政君对于赵氏姐妹专宠后宫是乐见其成的,当然会对她们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三、赵氏姐妹并没有做得多过分一说到赵飞燕、赵合德姐妹,世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蛇蝎美人,与褒姒、妲己划等号的祸国妖姬。
但实际上,真实史料中,并没有多少赵氏姐妹祸国殃民的资料,最权威的汉代史料《汉书》,只有关涉二人舞技、容貌的,大概几百个字,而事关床上香艳,涉及政事的少之又少,几乎没有。班固最多就是渲染一下成帝专门为赵合德装修建的昭阳殿有多么奢侈和豪华。
居昭阳舍,其中庭彤朱,而殿上鬃漆,切皆铜沓黄金涂,白玉阶,壁带往往为黄金缸,函蓝田璧,明珠、翠羽饰之,自后宫未尝有焉。姊弟颛宠十余年,卒皆无子。
——《汉书》
至于说赵氏姐妹害死宫内别的美人所怀成帝骨肉的罪行,只是来源于哀帝时司隶解光的一份奏疏——说成帝原本有两个儿子,一为官人曹氏所生,一为许美人所生,但四五年前,这两个尚在襁褓中的皇子在赵合德的蛊惑下,先后被成帝活活饿死。不仅如此,后宫凡有嫔妃怀孕,赵合德也总想方设法使其堕胎。成帝无子,全拜此女所赐。
成帝残害亲生儿子,导致自己无嗣,解光这话说出来,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退一步讲,如果真有其事,赵飞燕怎可能没有参与,而她还在哀帝朝一直保有太后身份,直到王莽掌权,才被贬为孝成皇后。而赵合德之所以自杀也是因为成帝死在了她床上,由此背上了诱惑皇帝纵欲而死的黑锅。
另外,解光如果真知道此事,怎么连孩子死后埋在什么地方,都查不出来,尸骨一鉴定,岂非罪名做实,板上钉钉?
所以,奏疏递上后,汉哀帝不置可否,后来,又有议郎耿育上疏,矛头还是指向赵飞燕,说她没有母仪天下的资格,应该废掉,但哀帝依然是冷处理,不闻不问。
而对于这一大案的是非曲直,史家更是三缄其口。司马光编修的《资治通鉴》,最喜欢以“臣光曰”的方式,品评一下古人言行。但是,对于解光这份大可痛批红颜惑主的奏书,却只是原文抄录,自己不置一词,真是耐人寻味。
所以,关于赵氏姐妹残害皇嗣一事,很大可能是子虚乌有。至于群臣之所以上疏抹黑,更大可能是出自于王政君的授意,毕竟傅昭仪能够让孙子上位走的就是赵氏姐妹的门路,赵氏姐妹是初来乍到的傅氏在后宫中天然的同盟军。
而有关于赵氏姐妹把持后宫,专宠弄权一事,则完全出自于一部叫《飞燕外传》的“史料”。
这部书,号称是西汉伶玄所作。其中有些描写还被《资治通鉴》引用过,所以,宋以后,越来越多的人都以为这部书是一部信史。
其实,司马光也就引用了类似“此祸水也,灭火必矣”等类似话语,纯属主观结论之言,具体情节皆无。
而到了清乾隆时期,因大兴“文字狱”,多数文人一辈子白首穷经,把精力都放在考据方面,所以,能够考证出《飞燕外传》实为后人伪托写就(魏晋时的文人托名),根本不是伶玄所宣称的那样——他曾买一美妾樊通德,乃赵飞燕姐姐亲戚之女,所以能尽知成帝时代宫廷秘事。
在编纂《四库全书》的时候,文人们也已经明白无误地指出——
此书记飞燕姊妹始末,实传记之类。然纯为小说家言,不可入之于《史部》,与《汉武内传》诸书同一例也。
——《四库总目提要》
另外,《飞燕外传》荒诞无经,乱伦,偷窥,恋足癖,采阳补阴,精尽人亡,帝体洪壮,创我甚焉等词语和桥段,充斥其中,根本不似一正经史家所言,可信度可想而知。
但是世人就喜欢这样的香艳情节。明中后期,继《金瓶梅》后,艳情、世情小说大兴,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又催生出描写赵飞燕姐妹的白话“淫书”——《昭阳趣史》。
所以,在这两部书的渲染下,在民间叙事中,成帝就成了皇帝中的超级“西门庆”,赵氏姐妹则被刻画成了心如毒蝎,祸国殃民的恶妇形象。
就现有史料来看,对于赵氏姐妹的负面描写其实是少之又少,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她们并没有做得有多过分,这可能也是王政君对之不闻不问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