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六千字,详细记叙一段发生在世纪初的真实网恋故事,您阅读需要十五分钟。
2005年春节大年初一的凌晨,东莞南城商业步行街里一家小旅店里。柔和的灯光照着雪白的床单,我和她热烈拥吻着,时光在那一刻全部停滞,我们不停地相互索取,直到筋疲力尽才昏昏睡去……
2003年,26岁的我已经在广东打工十年了,从最初的不知天高地厚,一路跌跌撞撞终于成了一家公司的品质主管。
也就是那一年,盛大发行的“泡泡堂”风靡全国,几乎所有的第一代网络玩家,或多或少都碰过这个游戏。
而我作为所谓的品质主管,每天除了处理那些必要的品质问题外,所有的空闲时间,几乎都泡在泡泡堂里。
那年代,家庭电脑还没有大规模普及,玩游戏的人更多都是去网吧,像我这样能一边工作一边上网玩游戏的人,应该还不是特别多。
于是,我不但游戏技术突飞猛进,角色级别也很快升到了最高。
我其实并不是太喜欢玩游戏,但泡泡堂简单的规则,能让我不用怎么花心思就能玩好。
无非就是在小格子里跑动,空格键放出炸弹炸掉障碍物的同时,会释放出道具,诸如滑轮鞋,魔钉之类,吃了道具就会拥有更高的技能。
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轮滑鞋,吃到5双以后,角色的行走速度就能达到最快,还具有虚影,我很迷恋那种帅帅的感觉。
游戏还有个聊天界面,方便玩家简单的交流,但说的话整个游戏房间内的人都能看到。
就那么自然,玩家们一般会相互加QQ,和巧合的是,她的网名叫“雨不停歇”,而我的昵称叫“雨过天晴”,颇有点互补的味道。
我们一边玩游戏,一边在QQ里聊着,比如一起坑某个对手,或者请技术好的人提携一下自己。
我和艳冰就是在泡泡堂里认识的,当时我已经是元老了,她却还是个菜鸟,主动加了我的QQ,满嘴的好话,请我带她一起玩。
玩泡泡堂需要玩家“开房间”,每个房间可以进去8个人,按照进入的顺序分成两队对抗,但需要角色到一定级别才可以开房间成为房主。
我虽然通过了她的好友请求,但一开始并没有怎么理她。对我来说,工作间隙玩几盘游戏而已,她那样的小菜鸟还真引不起我的重视。
但架不住她软磨硬泡,我那天心情好就和她开了个玩笑:你叫声老公我就带你……
她应该迟疑了一下,过了两三分钟才敲来两个字:老公……
就那样,我只得带着她一起玩了,不但要开好房间让她第一时间进去,这样就能和我分在同一个队伍,游戏中的道具,我才能尽量让给她吃。
因为有我的照拂,她的级别也升得很快,唯一的代价就是要叫我“老公”。而我则有时叫她老婆,更多时候还是叫她冰儿。
最开始她还不是很爽快,总要我“逼迫”几次才叫一声。
到后来,应该也是习惯了,只要上线,不管是游戏中还是QQ上,都是一口一个老公叫得贼顺。
大概过了半年多,我的游戏热情逐渐褪去,她也不怎么需要我带就能大杀四方了。
但我们并没有就这么一别两宽,甚至有点老朋友的感觉,或者说,心里还真有点“夫妻情”了。
于是,我们就在QQ里聊得更多一些,也相互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了对方。虽然只是一部分,但后来得到印证,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欺骗对方。
我告诉他,自己是个“北佬”,在东莞打工,目前在公司勉强算是主管。
她则和我说,自己就是广州人,今年19岁,正在上高三。
我很惊讶,一个上高三的学生,竟然还有这么多时间上网玩游戏。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只有在周末才能见到她,也就更宁愿相信她没有说谎。
艳冰却无所谓地告诉我,自己的成绩不理想,肯定和大学无缘,现在努力不努力,一年后都是打工……
时间就那么一天天过去,渐渐地,我们几乎都不玩泡泡堂了,基本都是沉在QQ里聊着,甚至还交换了电话。
只是,我没有打过去,她也没有打过来,除了最开始互相发了一条信息确认电话号码没错之外,我们依旧只是在QQ上文字聊着。
我一直在想利用自己的“身份”,规劝她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去。直到有一天,我实在忍无可忍便说了一句:我很纳闷,你爸妈也不管你么?
她的回答让我无言以对:我没有爸,妈妈每天上班,我一个月都难得见她几次,唯一见得多的人就是我弟,他还需要我去管呢……
我当时不清楚,艳冰为什么没有爸,是离婚后她跟着母亲生活呢,还是有其他意外呢?
那一瞬间,我终于了解了她身上的那些“怪”。但很奇怪,虽然她是个“缺管教”的女孩,但我并没有一丝的瞧不起她,反而心里多了一丝怜惜。
甚至一度认为,我也许就是那个能救赎她的人。从那以后,我们聊的渐渐多了点深度。
为了警示她,我把自己这十年来的打工辛苦,几乎全部向她叙述了一遍。她也越来越向我敞开了心扉,包括很多显然不会和任何别人说起的隐私。
对于我的警示,她几乎不屑一顾,甚至还说:你自己不就是个中专生么,不也没上过大学么,不也能混得人模狗样的?我考不上大学就成了天塌了?
即使是屏幕上冰冷的文字,我也能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而我对于她渐渐“放肆”说出来的那些隐私,也只能付诸一笑。
我们聊得多了,她叫我老公时也越发顺溜了,直到有一天,我故意气她说:你叫我老公这么久了,一直都是敲字,你要是能真的这样叫我那就好了。
又是短暂的沉默,她发来了一条语音,简单的两个发音:老公。
说句老实话,在此之前,虽然我们没心没肺地互相叫着老公老婆,但我印象中的广东人,说话都是浓浓的粤语口音。
但冰儿的声音不但很清脆,甚至还很有点江南软糯的普通话音调。乃至我几乎怀疑,她会不会是江南一带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她短短的一句语音,让我骨头都酥了好一阵子。隐隐间,我们的关系似乎又进了一步。
没过多久,我们真的“见面了”:QQ视频聊天。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彼此的真容,在此之前,即使我对她的存在已经深信不疑,但在那个网恋爆发的年代,有着太多太多的“见光死”,甚至不乏许多坠入深渊的案例。
直到见到屏幕中的她,脸上留存不多的青涩还依稀可辨,我才在心里真正放下戒备。
我们就那样继续聊着,几乎每个周末,我们都会不约而同地在QQ上见面,隔着屏幕看着对方,有时候一句话也不说,却能感受到很多的温馨。
高考终于结束了,冰儿毫无意外地落榜,但她第二天就高兴地给我发来一条信息:妈妈给我买了电脑,因为我对她说,要学电脑才好找工作,今后就不需要去网吧了……
我心里有种奇怪的轻松,并不是今后就能随时和她在网上见面,而是因为知道她母亲能给她买电脑,那就说明即使她是单亲家庭,家里的条件也不是很差。
说来也真的奇怪,我一个外地来的打工人,在东莞身无片瓦脚无立锥,却担心着她广州本地人的家庭好不好。
只是这份自知,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明白。
冰儿有了电脑,我们的联系就更紧密了。知道她想学点电脑,我虽然不是学计算机的,却也开始教她一些基本的电脑技能。
从office到装系统,从CAD到PS,我虽然自己也一知半解,但当她的指路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至少,我更明白哪些东西学来是真正有用的,哪些东西只是花里胡哨的浮夸。
那段时间里,冰儿似乎乖巧了许多,很快就掌握到了我所说的那些技能。到这时候,我才劝她:想要成为电脑高手,最好还是有专业的学习,再不济也找一个专门的电脑学校系统学学。
对于我的提议,她当然是言听计从。没多久她就告诉我,在黄埔有一家不错的培训班,就是学费有点贵,一个月要一千块钱。
看得出来,这个学费应该让她、让她们家有点压力。我沉吟了一下下,很大方地鼓励她说:学费不用担心,我借给你,等你学完了找到好工作了,那得加倍还给我。
冰儿虽然一开始连声说好,但当我真的让她给账号时,她还是退缩起来:这样要你的钱,会不会让你觉得遇到骗子了?
我哑然失笑:就算是骗子我也认了,不就是区区一千块钱么……
好说歹说让她收下了我的钱,从那以后,我们聊天的机会急剧减少,只是她每天都会把QQ挂上,和我打个招呼就去忙,晚上也会说声晚安再下线。
冰儿上学的成绩真不怎么样,可学电脑却颇有天赋,不但很快学会了找工作必备的那些基本软件和技能,甚至还学起了编程。
在当时,编程的程序员绝对是新生事物,身上那层神秘的光环很是耀眼。
我虽然不知道,冰儿能否成为一个真正的程序员,但至少能肯定一点:她这是走上了阳光大道。
一转眼到了2004年,冰儿告诉我,自己找到工作了,就在黄埔开发区。她还俏皮地问我说:借你的学费还没还,要不要我们见个面,也好让你放心我不是骗子?
我其实有那么一点心动,也自信她不会坑我,但我还是退缩了:等你有点成就再见吧,现在见你,我还得破费……
不知道是我的话刺伤了她的自尊,还是她认为我说的有道理,她没有继续纠缠这件事。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依旧每天都会在网上聊着,她甚至告诉我,哪天不和我说几句,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完一样。
她的工作不是很顺利,作为一个培训班出身的姑娘,找到的工作就是在电脑公司当学徒,大概比打杂好一点的,因为至少有机会在办公室看看转转。
我劝她不要急躁,多忍着点,多学着点,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她确实也是按照我说的在做,几乎每天都要向我“汇报”一天的收获。
机会确实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就在04年的下半年,冰儿突然打通了我的电话,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听到现实生活中彼此的声音:主管让我正式参加一个项目了!
听得出来,冰儿非常的兴奋,我甚至还听到听筒里传过来的吻我的声音。
我当然为她而高兴,说了一些鼓励和祝福的话。
那天晚上,我们聊到半夜,因为又是QQ语音聊天,应该是时间晚了的缘故,那边传来一个女声问她怎么还没睡觉。说的是粤语,我马上就想到那是冰儿的母亲。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冰儿忙得像个被抽动的陀螺,我们几乎没有怎么聊天了。但她还是会在QQ上给我留言,有时是两三点,有时是四五点。
而我遇到了挫折,新公司经营不善关门了,我这个“高管”也就暂时失业。
和以往失业后的心里不大一样,这一次我心里多了很多的患得患失,毕竟,再找一份同样水平的工作不是很容易。
冰儿的留言一直在延续,由于我的心情欠佳,有时候会给她回几句,有时候干脆就已读不回。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情绪波动,终于找了个时间长谈了一次,我无所谓地把自己的窘境说了出来。
因为接近年底了,她还问我什么时候回去过年,我却说今年留在东莞算了,这状况回去也没啥意思,不如留在这里,或许能早点找到工作。
过年的那天,我一个人随意吃了点东西,尽管到处都张灯结彩,但我心里完全没有过年的气氛。
突然,电话响了,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冰儿打来的电话。
我以为她只是为了问个好,但心里还是多了一丝暖意。接通之后就传来她的声音:我在来东莞的车上,到站是南城步行街,你去那里接我,我是第一次来东莞……
这个消息让我措手不及,但随即就感动起来:不是么,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她却离开家从广州过来陪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手忙脚乱地冲了个凉换了身衣服,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打了个车去南城。路上看到一家花店,又特意下去买了一束花,冰儿最喜欢的百合满天星,她的QQ空间背景就是这样的图案。
天色暗了下来,步行街的人并不是很多,我把手机握在手里,冰儿的电话准时而来:我到站了,正在出来……
我就现站在出站口,目不转睛底看着,一个穿白色针织衫上衣,下身穿着黑色短裙长筒靴的女孩出现了,我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冰儿。
她脸上有笑容,也有一丝忐忑,走近之后我把手里的花递给她,她这才爽朗地走过来:老公,我来了……
我竟然有点脸上发烧,大庭广众之下,她竟然真的叫我老公,但那声老婆我可真不敢叫。只是张开双手说道:终于见到你了,抱一抱吧。
她没有拒绝,脸带羞涩地和我拥抱在一起。
那一瞬间,我不由得心神荡漾。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淡淡的体香,还有手里鲜花的百合香,真的是软玉温香抱满怀,哪个男人不会心动?
拥抱过后,我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老久才问了一句没营养的话:吃饭了没?
冰儿没有笑话我,点了点头说:吃过了,吃过了才有机会出来,要不然妈妈不会让我出门。
我们就这么牵着手在步行街逛着,我还住在虎门,离这里有点远,我不敢问她要不要去看看我的老窝,担心她怀疑我别有用心。
时间就那么慢慢过去,路过烧烤摊时,我买了几串烧烤,她吃得连声喊辣,却又腼腆地告诉我真过瘾,你们湖南人真厉害……
不知不觉中,已经十点了,路过一家开着门的成衣店时,我有心给她买件衣服,却被她严词拒绝。
最后一班回广州的车到了,我带着她往车站走,却被她发现方向后拦住:我今晚没打算回去,已经和母亲说了,今晚住同学家。
不回去咋办?那就得找地方住啊,我只好带着她找酒店。
可步行街周围没有什么大酒店,我准备叫车,冰儿再次拦住我:别浪费钱了,刚才在步行街里看到一个小旅馆,就去那里住一晚算了。
于是,我们一起来到那件小旅馆。
大年三十的,竟然真只有一间房了,老板说,因为自己老家来了很多人过年。
我不知道怎么办,冰儿却挽着我的胳膊说:一间就一间呗……
我心里有点忐忑的同时,又多了些期待。
到了房间,心里才放心点,虽然是小旅馆,可房间还相当整洁,洁白的被褥让人放心不少。
刚刚还很大方的冰儿,进门后突然有点拘拘谨了,坐在床沿上不说话,只是偶尔用那双大眼睛看着我,但马上就会移开。
我烧了点水,泡了两杯茶,这才也坐到了床沿上,屋里只有我们喝水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谁主动,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察觉到,她的手心里有点汗水。
也不知道是谁主动的,喝完水之后,我们四目相对,眼里渐渐有火化闪烁。就那么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
再后来的一切,都那么水到渠成,我们彼此把自己的第一次,完整地交给了对方。
风停雨歇之后,我仅仅把冰儿搂在怀里,她却悠悠地告诉我:过完年,就要跟着团队出国,至少要一年才能回来。
如果在今天之前知道这个消息,我绝对只有对她的祝福,也绝对只会为她高兴。但此时此刻,我心里却充满了怅惘。
但我绝对说不出让她留下来的话,因为我自己都还在空中漂着呢,以如今的我的实力,怎么能给她幸福。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得回广州了,我依依不舍地把她送到车站。
那一瞬间,我有种陪她一起回广州的冲动。她乖巧地在我怀里轻身地说道:等我回来,我们就会在一起的。
当时的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同时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因为送走冰儿之后没多久,我遇到了一件尴尬的事,我那五位数的QQ被盗了,怎么也找不回来。而冰儿的电话,在她出国后就停机了。
我找了一份上海的工作,于是不得不离开了虎门。我和冰儿就那么失去了联系,或许在冰儿心里,这是我在“主动”玩失踪吧。
一转眼过去了二十年,04年中,我受公司委派来华南分公司,一次偶然的机会,竟然在黄埔街头见到了她。
尽管二十年不见,我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冰儿……是你”,我不由得说了一句大伤风景的话,而她,是一家网络公司的老板了。
她只是淡淡地回应了我一句,人到中年的我们,再次相逢,已经是物是人非。
出乎意料的是,她对我似乎没有什么恨意,一起喝了杯咖啡,随意聊了一些事。
中途她的电话响了,优雅地挂掉电话,她就抱歉地说:我先生来电话,得回去了。
二十年前的那场分别,我们说不尽的珍重,心中满满的期待重逢。
想不到我们还真重逢了,却已经是二十年后。如今的这次分别,却连再见也没有说,只是笑着摆摆手,就彼此消失在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