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欺凌的加害者,美化成了受害者!

虹虹评情感 2023-09-29 16:39:00

魔鬼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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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有自我保护机制,

在遇到无法接受的重大变故时,

可能会选择性失忆,

将不利于自己的部分遗忘,甚至篡改。

但即便这样,事实不会改变,

悲伤和罪孽也都不会消失。

那么当人最后回忆起真相的时候,

又该用怎样的心态来面对呢?

到医院急诊室交班前,让女同事推荐一本书给我。

她随手从乱糟糟的桌面抓过一本:“这本,全是零碎的字词句,要知道作者在说什么,得靠联想。”

“瞎蒙瞎猜吗?”

“推理吧,在大脑深处,人和人的想法非常接近。表面只是十分之一。在更深的地方,潜意识里,我们是一样的。”

女同事有一头短卷毛,我偷偷叫她绵羊小姐。她大口吞食我带去的手抓饼,话在她嘴里咀嚼,含混不清。她把书塞到我手里,急匆匆地回家了。

这是一本红色封皮的书,上面印着黑色书名,《魔鬼笔记本》。

下班前来了个急救,拖到十二点钟才走。到家胡乱洗漱一下,我疲惫地躺到床上,翻开书的第一页:

“步行 穿越 平行 瞳 明师 声音”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在眼睛将合未合之际,奇怪的事发生了,墙上出现一行一行的正楷毛笔字:

“走在路上,竟然穿越了,我进入平行宇宙,来到一所学校。在树林外,我的瞳孔放大了,眼前的一切发着刺目的寒光。明老师出现了,他光着头,说自己现在叫明一法师。这时,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像谁在叫我的名字……”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觉得自己头脑清明,心胸洗涤一净,睡眠质量高出平时几倍,这真是意外惊喜。是这本书的功效吗?来不及探究,我快速起身,洗漱好冲向医院。

想问问女同事关于那本书,她急匆匆地说要去请咽喉科的医生来会诊,一溜烟不见了,中午吃饭前都没见着。

晚上,我在换好的无印良品床单上舒服地躺下来,捡起这本平平无奇,十六开的简装书。

树皮一样的暗红色细纹路,拿在手里具有防滑作用,黑色书名在台灯下反光,不像新书,也没有留下任何翻阅过的痕迹,更像购自书店的滞销打折书。

浏览了几页,还是些奇怪的,不明意义的字词句。我困了,关上台灯,黑色的正楷字再度出现,一笔一划地印在墙上,是柳体,我上学时临过:

“我在一个学校的树林外,里面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我迟疑着,不敢往里走。明一法师来了,说会陪我进去。这时,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像是在叫我的名字。我看向明大师,他点点头,我心跳加快,掀开了挡在额角前的树枝。”

似乎和昨晚看到的不太一样,但昨晚究竟写了什么,我竟然想不起来了。我想用手机拍下来,还没等我拿起手机,人已再度沉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醒来,又觉心旷神怡,除此之外,还多了一种沉醉感,像幼时泡浴缸,被温水包裹,不愿上岸,起初水还有轻微的起伏波动,后来就粘附在身上,与人合为一体了。

我光速起床,套上昨晚睡前配好的上衣裤子,三分钟刷牙,二分钟洗脸,五分钟搞定一切,出门。

见到绵羊小姐,问起那本书,她说她还没看,是她男友推荐的。

“在读书会认识的那男的?”

“嗯,傻吧?”绵羊脸红了,支努起黑豆眼,像鼓足勇气的麻雀。

“挺好的!”

我们陷入沉默。我瞄了一眼绵羊,她正对着食堂的餐盘笑:浸在油里的回锅肉,同样油汪汪的地三鲜,每挟一筷子都要在碗边沿刮一下。

我记得那个男的,在读书会上用一种锈蚀的声音朗读,念着念着,就像雨后的天空,开始闪烁清澈的光芒:

“……这本书又名治愈之书,传说不用眼看,大脑可以直接阅读,它让你不能承受的人生变得轻盈。但很少有人真的见到这本书,它只存在于传说中,曾有人宣称他得到了这本书,但事后证明是说谎。真正得到书的人,可能一言不发。它会出现在任何地方,图书馆没人光顾的角落,家里扑灰的书柜深处,一家不起眼的快要倒闭的小书店,甚至夹在朋友准备卖掉的一堆旧书里……”

和绵羊小姐约好去读书会,我于六点五十分到达一家废弃工厂附近。厂房孤零零地坐落在昏浊的天空下,没有灯,到处都找不着入口,我几乎绕着厂房走了一圈。

已经七点了,楼侧一个铁楼梯引起了我的注意。顺着楼梯爬到顶层,稀稀拉拉坐了二三十个人,绵羊和男友已经落坐,我挨过去。有人递上一份册子,让我签名。

四周摆着石膏像和画架,像个画室。等待的间隙,我低头翻册子,才知道今天是诗歌朗诵会,上面列了一串诗人和他们的作品。

结束后,绵羊的男友买了几本诗集,送我一本:“这本不错。”

我提议去喝点什么。

在咖啡馆点起三支烟,我说:“这些诗你觉得怎么样?我真是完全听不懂,唯一听懂的,就那个,天空,天怎么那么蓝,那么蓝,一直蓝下去。如果那是诗的话,我也能写。”

绵羊的男友停止抽烟,半晌说:“批评总是容易的,诗人们不容易,就当是支持吧。”

“这和支持国货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同,这是艺术,艺术永远需要支持!”

“艺术家总是需要支持。”

这话不知怎么得罪了绵羊的男友,他提高了音量,压抑不住怒意:“你是实用派吧?”

“我什么派都不是。”

“派只是简单分类,帮助人辩识事物,认识事物,你说不是,可是你的言行是。”

“我不喜欢简单分类。”

“你讨厌没用的多余的东西吧?看见什么东西都会评判,这个有什么用?这个是做什么用的?哪怕是装饰呢?也算用途,虽然像你这样的人,是反对纯粹装饰的,要是能有什么用就更好了。”

“就算是艺术,也有教化功能啊!你能找出一点用都没有的东西吗?”

“一点用都没有,就该死,就该被淘汰,就不该在这世上活下去,是不是?”绵羊的男友再度拔高音量,引来旁桌侧目。这声音好熟,这不就是在梦里呼唤我的声音吗?

我不想在大厅广众之下争吵,但十分不以为然,小声道:“那倒不会,就是朽木也有用呀,生态循环嘛。”

绵羊的男友沉默了。

半杯咖啡一气浇在我干渴的喉咙上,迅速渗进去,毒辣着一跳一跳的神经。梦中的声音竟然出现在现实里,这是怎么回事?

梦境和现实,是两个世界,我不会分不清。我对那本名为《魔鬼笔记本》的书产生了怀疑,决定回家就把它扔掉。绵羊小姐问起来,就说找不到了。

回家后,我把书放到垃圾袋旁,准备明天早上扔。

但当我敷好面膜躺下,又意志薄弱地想:再看一晚也没事吧?毕竟能让我睡个好觉。

这一次,墙上快速打出一行彩色的字,随着一个梦幻般的女声念白:“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

我来到一个大型演唱会现场,坐在成千上万的观众间。

随着女声朗读,原本躁动不安的众人变得安祥,有个背在妈妈身后的婴儿被突如其来的安静震慑,哭了出来,四周投来遣责的目光,妈妈惊恐地放下婴儿,哄拍他。

这一幕让我略感不安,好在歌手现身了,他戴了一顶石膏面具,从前面看像一尊古典雕像,可我很清楚,在那张面具下,是绵羊的男友。

前奏响起,歌手开始念词。

听不清他唱的是什么,但听众仿佛置身于柔软的潮水,歌声像波浪戏弄我们的耳膜,浪更猛了,不断往台上扑,打到歌手的面具上。

突然,歌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血从他身上流下来,扩散到海中,开出深绿色的花。

一群安保出现,掩护歌手撤离。我被浪潮推搡,像幼儿挤在巨人堆里,只能急忙跟上。

几个安保从天而降,把我从潮水中提了出来,夹在几条生硬的胳膊肘里,拉扯着,往后台走。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的话淹没在汪洋声中。

眼前渐渐有了一点光,定睛一看,面前躺着那个流血的歌手,他正是绵羊的男友。他的腹部洇湿了大片。我好久没见到这么多血,不由皱起了眉头:“怎么不送医院?”

“你是医生吧?”

“是,怎么不送医院?”血没有止住,还在往外冒,再不送医院,就危险了。

“好了,不要废话,快治。”绵羊的男友不耐烦地下令。

“我不是外科医生!”我抗议,可是不由分说,有人给我换上了白罩衫,手也被套上手套,塞入了针线一类的东西。

“不也是医生吗?搞得定!”绵羊的男友不知是嘲笑还是鼓励。应该上医院才对,可我无法违抗他的话。他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震慑力,不知是先天还是后天,让人不得不顺从,即使明知是错的。

我稀里糊涂拿起了缝合线,开始干活。

我挣扎着醒来,发现自己手腕插着管子,头上吊着盐水。可我关注的不是这根管子,也不是我现在的处境,想都不用想,我在医院的病房里。

让我费劲去想的,是梦里那个地方。

前两次的梦不记得了,这次醒得恰到好处,那个地方就清楚、明确地呈现在我面前,那不是演唱会后台,那是学校操场。

那人身上不止一处伤口,到处都在流血,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下手。

他也不是绵羊的男友,而是我哥,虽然他俩很像,一样高高瘦瘦,一样咄咄逼人。

当初学医就是因为他,我不想再那么无用,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时间仿佛放入了巨大的冰柜,变得僵硬,停滞不动。那双火舌一样的瞳孔变大,像黑色花朵在他眼里开放,挤满整个眼球。

不知何时起,我竟然忘了,简直罪不可恕。

我起身拔掉管子,护士进来阻止,绵羊小姐跑来,说我早上没来上班,打电话也不接,去我住的地方,发现我昏迷了,检查结果是中毒。

中毒?我想起的最后一幕是我在家中看那本书,然后就穿越到了一个演唱会,这么说,那是梦?这个梦未免太清楚了。

绵羊小姐说咖啡馆有问题,警察昨晚接到多起食物中毒报警,已经查封那家店了。

“你没事吧?你男友呢?”

“我们都没事,只有你点的是咖啡。”

我舒了口气,想起那本书,问绵羊小姐,她一脸茫然。

“什么书?我借你的?有吗?我不记得了。”

从医院回到家,书就扔在枕头上,我捡起它,不,这不是书,这是我的笔记本!

我想起来了,这本笔记是我十年前在精神病院里写的,明老师正是当时的主治医师。

笔记本里的字迹潦草零乱,有大量被涂抹掉的黑色墨团,像笔坏掉了,墨水漏出来,形成一个个的黑洞,全都是我哥的瞳孔。

是时候了,我该回老家一趟,把一切作个了结。

在回去的车上,我哥的脸就一直在我眼前打转,我用指甲掐着衣袖,把关节僵硬的指头藏进外衣口袋,把脸埋在头发当中。怪不得这么多年,我都把他按压在记忆的箱底。

想起他,就没法再像现在这样生活了,睡无印良品的床单,用宜家台灯,冰箱里存放着十二罐八喜香草冰淇淋,无法再让那些淡黄色的奶油慢慢融化在微温的舌头上。

内心翻滚,像一只野兽在里面肆意踩踏,我却被篱笆挡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细幼的苗芽在野兽的脚下折断,变成绿色泥浆。

做梦一般,我又回到了校园,和我哥一起走在学校的操场,进入树林,他替我挡开那些长长的枝条,提醒我注意脚下,指着地上一只虫子说,不要一个人来这里哦,这种虫子最容易从树上掉下来,一边说一边从我肩膀上掸去了什么,吓得我哇哇大叫。他却放声大笑。

想起这些,我体内的焚化炉烧得更旺了。当年他死了以后,我也同样如痴如狂,为什么死的是他,活下来的,却是没用的我?

介于这种恍惚状态,我住了两次精神病院,就在那里认识了明老师。

明老师怎么说来着?升华,把无力感转化为前进的动力。后来我报考医学院,成为一个没出息的医生。

我一边责骂自己,一边等待。

老家原先是个县,后来发展成了市,有个风景秀美的湖,绕湖种了许多树,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景点,常有大城市的人开车来游玩,但这些与我们无关,我们的生活,只在家和学校之间。

学校是市重点,新修了教学楼,漂亮的塑胶跑道,精心修剪了绿化带。教学楼背后,操场旁边,那片旧树林还在,那些阴暗的角落也还在。

我单衣站在这样的角落里,手脚冰凉。树在雨的攻势下后退,被广大的黑魆魆占据。只有几点昏暗的灯光,大多数地方都照不到,那些照不到的地方吞没了我。我在惩罚自己,也在提醒自己,用冰一般的寒冷给焚烧的身体降温,不然会发狂。

雨这么大,他还会来吗?我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是几个小时还是只有几分钟,好像一直在这里站着,这么多年都没有离开。

远处,顺着操场跑过来一个高大的人,黑色连帽衫,运动短裤,他在雨中大步奔跑,大腿强健,小腿粗壮。

这些年,我长高了,他也长高了,我没变,他却变了。

时间没有打败他,却打败了我,打败了我们一家。他甚至连习惯都没改,还是这个时间出来跑步。

我很怕,喉咙哽咽,快要哭了,但我还是从阴影中迎了出去。

他停下来喘气。我举起美工刀,向那个强壮的颈项戳去。刀是刚才在校门口花七元钱买的,薄薄的刀刃,仿佛一用力就能掰断。

一刀,又一刀。刀片卡在了肉与肉之间,也可能是衣服与肉之间。

血冒出来,在黯淡的光里喷溅,浓稠,腥臭,体内的脏东西没完没了地流。

他很快反应过来,叫唤着什么,想控制我,夺走我的武器。甚至不顾刀还留在体内,紧紧抱住了我。

无法动弹,不能呼吸。我还是这么没用。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当年我妈这么问,她抱着我哥的尸体痛不欲生,一贯美丽的脸沾满了奇怪的液体,可能是鼻涕、眼泪混着口水,像个发脾气的小孩,在质问夺走她糖果的人。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住院期间,她和爸离婚,离开了这里。之后我们全家都离开了。我爸叫嚷着要复仇,要找人打死这逼崽子,现在他在哪儿呢?

害死我哥的凶手,甚至选择站在原地不动,用这种举动来挑衅我们。

可能我妈是对的,全家最有出息的就是我哥,所以她头也不回地撇了我们,像撇掉汤最上面一层浮沫,那些脏东西。

这个强有力的胸膛,当年不过是个小可怜,我哥的小跟班,除了那一次,我都没正眼瞧过他,谁会看他呢?一个没爹没妈的留守儿童,成日穿着脏兮兮的不合身的衣服,跟一条流浪狗没什么分别,只会跟在我哥身后转,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法院竟然判他自卫,无罪释放。这可能是我妈和爸离婚的直接原因。她说我爸没用!我当然就更没用了,我没有替我哥去死,帮不上一丁点忙,连葬礼都没参加。

当年,要不是这窝囊废突然掏出刀子,就像现在偷袭的我,我哥不可能死。本来就是跟他闹着玩,一向玩惯了的,怎么会想得到他突然发疯,捅了我哥好几刀?不像懦弱的我,只扎了两下就被早有准备的他制住。

那双手臂箍紧我,鲜花在他胸口绽放,温暖的血流着,一直流到色败,我痛哭起来,伏在他胸前,流着迟来的眼泪。那件事后,我根本就哭不出来。

从我哥倒在我面前起的每一秒都是折磨,当时我就住进精神病院,出院返校见到凶手,病复发,再次入院,最后离开,去外地上学,以为自己永远埋葬了过去。

其实只是暂时压抑了,只要一点点暗示,我就会重新站到学校操场上,像从未离开。

想到这里,我突然又有了力量。在我的剧烈挣扎中,凶手开口了,不是野兽的嘶吼,而是低低的陈述:“小茜,小茜,你听我说。”

你凭什么叫我小茜?我愤怒地颤抖,开始看他的脸,那是一张在强忍痛苦的脸,这让我有了些许快意。

“我不是故意的,当时,他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用刀拍我的脸,打我,我都忍了,可是他说,要让我彻底不再有那种想法,我怕了,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总不是猜不中他的想法。”

凶手的手臂渐渐松了,他说:“小茜,要是我说完了,你还要我死,我就去死。我等这天,很久了。”

我恍惚回到了十年前。

哥,我,他,我们常在一起厮混,哥是头,我们是跟屁虫,哥是首领,我们是手下,哥是灵魂,我们是工具,没了灵魂,工具该怎么活下去啊!

我拔不动那把刀,只能用手锤打,“你都干了什么!”

“对不起,小茜,我每天都在等你,只想见你最后一面。你哥说得对,我配不上你,我不该喜欢你。可当时我什么也不懂。他嘲笑我,我没生气,他说要给我一个教训,我没生气,他说要在我身上拿走点东西,我没生气,他切下我的食指指头,我也没生气,可是他说,只要他活着一天,我们就永远也不可能,他妹怎么可能嫁给一个没有食指的废物。听他那么说,我发疯了。”

他举起没有食指的手,碰了碰我的脸。

我哭得说不出话来,伸出手想去堵伤口,可那上面插着刀,一拔可能就引起大出血。他以为我盼他死,就帮着我把刀往里推,让刀更深地扎进去。

“不!不!”我醒悟过来,不要再死人了!够了!

“你不要死!”我哀求他,“你不要死!”我命令他。我是医生,我能救他。

他讲完后就松懈下来,整个人一下子塌倒在雨地里。

我撕下衣服给他止血,在他耳边叫:“不许死!我不许你死!”

他黯淡的双眼竟然睁开,出现一点亮光:“你不许,我就不死!”

我开始亲他残缺的手指,抓起他的手抱我的脸,他笑了,我又哭了。

我一头大汗从梦中惊醒,自床上坐了起来,差点叫出声。原来,我还在家里,哪儿也没去,既没有中毒,也没有去医院,更没有回老家,我只是做了一个梦中梦。这个梦和前两次都不一样,不但长,而且像真的一样。

刚醒来那一瞬间,我都要以为,刚刚不是在做梦,一切真的发生了。

可惜,它并不是真的。事实上,我哥是校园暴力的施暴者,而我是一个不光彩的家属。受害人在反抗中失手杀了我哥,被判入狱十年,我父母憎恨对方夺走了独子性命,扬言要找人收拾他,收拾他家里。虽然那个贫困的打工人家庭赔了我家十几万,他们还是不甘心,在家里计算着,咒骂着,这点钱够什么呀?光是办丧事就要花掉几万块,却绝口不提吊唁的人送的礼。

我反感我哥,反感我父母,反感他们做的这些事。

但在这个梦中梦里,真相被洒上了一层甜蜜的毒霜。我哥成了我的保护者,成了一个感情冲动却举止优雅的混球,其实他是个自私的蠢货,念不好书,在学校打架斗殴,害得我跟着丢人。

那天傍晚,和平常一样,也可能不一样,我记不清了。我在教室里复习功课,有人冲进来叫我,李茜,李茜,你哥受伤了。我像个傻子一样跑出去,跟着那只报信的乌鸦,到了学校操场后的小树林,然后,那群人就像看到救世主一样,给我让开道,让我看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两个血乎乎的人。

报警了吗?我当时脱口而出的,只有这么一句无力的话。我能怎么办?我又不是医生,周围是一群同样受到惊吓的小孩,初中生。我哥一句话也没留下,他整个人处于极度惊恐中,缩小了一圈,看上去像个幼儿,也可能他在叫妈妈,我记不起来了,当时耳根子嗡嗡嗡响成一片,唯一的想法就是求求你别死!你们别死!

求你了,上帝,只要人不死,我什么都可以答应。我后悔我不信教,不知道该向谁祈祷。可是并没有奇迹发生,没有魔鬼来和我做交易,也没有神仙来和我交换阳寿、身高、容貌。

我父母的确在独子去世后离婚了,但他们本身关系就不好,这不过是个借口,这次不离,下次也会,因为其他鸡毛蒜皮的事。我妈一直看不上我爸,觉得他没出息,四十几岁了还挣不到大钱,这辈子算完了。她给这个家耽误了,给我们两个小孩拖累了,但也不是没希望,她还年轻,还不到四十,可以出去闯荡一下。我爸则抱怨运气不好,错失了几次发财的机会,明明这个家都是他一个人在养家糊口,累死累活,却得不到半点感谢,都是些讨债鬼,天天伸手问他要钱,他就该给的吗?两人常常像斗鸡一样争吵起来,觉得光凭讲道理缺乏说服力,就你推我一坨子,我搡你一巴掌。

我哥死了后,他们也在我面前撕咬。先是雷鸣,震得我耳朵疼,接着是电闪,两人互扇了十几下。我妈犹存的美貌被扇不见了,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我父亲。

我开始精神不正常。据他们说,有严重的幻视幻听,一直在自言自语,好像在和空气中的什么人对话。因为学习成绩好,学校老师同情我,给我找了个医生,看了两年病。那段时间,我现在几乎记不起来了。就像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只记得糟糕的情绪,不记得梦里任何具体的事。

继母亲之后,我离开了那个可怕的家,以为自己获得了新生,从此以后一个人过,只对自己好。

为什么会做这个梦?是因为他要快出狱了吗?还是因为这本书?

我明白了,这就是读书会上,绵羊小姐男友提到的那本书——传说中的治愈之书,只要阅读这本书,它就能让人沉入梦境,现实生活中发生的糟糕的事,能通过梦境变好。当人的大脑接收了改造过的温情脉脉的故事之后,将逐步忘掉那些丑陋肮脏的现实,而把梦境当成真的。这就是《魔鬼笔记本》的手段。

恍惚中,受害人对我笑了一下,他的外貌特征异常清晰,长相清秀瘦弱,我不由升起一种亲切之感,好像他真是我的亲人,我的爱人。我拿起手机搜索,没错,就是他,事实上那之前我都没怎么注意过他。校园欺侮的对象,一般都是那种成绩不怎么好,家长也不怎么管的,性格比较孤僻或是懦弱,不然我哥也不会盯上他。那次打斗中,他的肺部受了严重的伤,但手指头没有被割掉,我哥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不是港片里的黑社会,即便黑社会是他的偶像。

事后,受害人父母到处找人,争取上诉,想改判防卫过当,找我家写谅解书,我父母拒绝了,丧子之仇,人命才能偿还,怎么谅解?想要什么谅解?

我拿起《魔鬼笔记本》,轻轻笑了一下,原来是你。你想篡改我的记忆?给我空虚的胃填上美味的假糖果?让我沉醉于这些没有营养的梦幻,沉溺于你编造的假故事?相信你浪漫的谎言?相信这世上有一个爱我的人?有一个愿意为了我而死的人?有一个愿意和我一起对抗冷酷无情的世界的人?够了!闭嘴!

信了你的邪!

在清晨的光亮中,我把书轻轻放到垃圾筒旁,向它告别。

会不会有人捡去看?一瞬间我有了把书用碎纸机碎掉的冲动。的确,绵羊小姐的男朋友说得对,我是一个实用派,一个追求真相的人不需要安慰剂。

焚掉这本书,就能焚掉世上所有虚假吗?也许真的有人需要它呢?我犹豫了。

我把书扔进了可回收垃圾箱。也许,下一个得到它的,就是你?

也许,在下一个街角,我就会后悔,飞奔着回来捡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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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 图 | 《机智的医生生活》&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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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小白,*正文系“小说家族”独家首发原创小说,享有独家版权授权,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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