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的“九一八”:2014年俄罗斯扩张领土的“混合战”为何会成功

制度开门 2022-12-31 22:33:47

2013年底爆发的乌克兰危机是一次罕见的国际政治事件。俄罗斯在乌克兰的行动堪称混合战争的典范:武装外国叛乱分子却加以否认;进行煽动性宣传;支持外国少数民族社区的暴动;切断能源供应;甚至赤裸裸的入侵。俄罗斯的“混合战争”至少有三个目标:攫取领土而不诉诸公开或常规军事力量;为公开、常规的军事行动制造借口;使用混合手段去影响西方和其他国家的政治和政策。

乌克兰和美国等西方国家指责俄罗斯使用各种手段,对乌克兰进行威胁、渗透、颠覆、干涉和侵略,是一种“混合战争”。俄罗斯拒绝承认这种指责。俄罗斯和乌克兰确实没有互相宣战,但是两国之间无疑处于事实上的战争状态。由于俄罗斯政府和领导人一再否认俄军的介入,这场战争变成一场秘密的战争、变形的战争、混合的战争。“卫星”通讯社创立于2014年11月10日(顿巴斯战争最激烈时期),采用多媒体形式,专注对外宣传。卫星新闻专线使用英语、阿拉伯语、西班牙语和中文24小时不间断向世界主流媒体提供信息。卫星通讯社信息资源的每月访问量超过5000万,在中国微博账号Sputnik China粉丝数量接近900万。乌克兰危机期间,俄罗斯主要应用了四种“混合战”的形式:代理人战;信息战;网络战;特种战。这四种新的战争形式和传统的常规战争相结合,构成了俄罗斯版“混合战”的主体。

一、“混合战”的概念和理论

2014年,俄罗斯突然夺取克里米亚和强力介入乌克兰东部后,“混合战争”(Hybrid Warfare)概念被政界、学界和媒体界广泛提及。这场冲突包含了一场战争的所有要素,却明显和以往的战争有所不同。乌克兰总统波罗申科明确称俄罗斯的行为是“混合及代理人战争”,是俄罗斯“准备、训练和资助的网络攻击和军事攻击。”北约秘书长拉斯姆森(Anders Fogh Rasmussen)称俄罗斯的战术为“混合战”,是“军事行动、秘密行动、攻击性的虚假信息计划的一种混合”。北约欧洲盟军司令布里德洛夫(Philip Breedlove)称俄罗斯在乌克兰的行为是“信息战历史上我们所见过的最令人惊讶的信息闪电战。”乌克兰学者扎仑博(Kateryna Zarembo)和索洛斯基(Sergiy Solodkyy)将俄罗斯对乌克兰的“混合战”划分为四个阶段:从1991年12月苏联解体到2014年2月克里米亚危机,是准备阶段;2014年2月到2015年2月第二次《明斯克协定》签署,是俄罗斯的“闪电战”阶段;2015到2019年,俄加紧使用政治、经济、社会、信息等手段,收敛了军事手段;2019年春至今,俄主要通过代理人对乌克兰施加影响,支持乌克兰国内那些主张对俄妥协的政治势力。美国大西洋理事会研究员、前助理国防部长克拉默(Franklin Kramer)等人认为,“混合战争已经改变了冲突的场景。恐怖分子、国营能源卡特尔、网络黑客、网络喷子(Internet trolls)、‘小绿人’(little green men)都在从事混合战争,他们利用开放社会的过程和工具攻击、破坏和削弱开放社会。”“混合战争可能采取多种形式。俄罗斯在乌克兰的行动堪称典范:武装外国叛乱分子却加以否认;进行煽动性宣传;支持外国少数民族社区的暴动;切断能源供应;甚至赤裸裸的入侵。”克拉默强调,“当战争改变时,防御也必须改变。我们迫切需要新的办法,将传统的保护领土和威慑的努力延伸到包括建设一个现代的弹性(resilience)社会,这个社会应该具有这些能力,可以预测、先发制人、能够解决对其关键功能的破坏性的挑战,并在必要时直接攻击压倒敌人。”2014年之前,国际“混合战争”研究关注的重点,是一些长期的局部的冲突,例如黎巴嫩真主党和以色列之间的战斗,以及印巴在克什米尔的战斗,这种战斗是正规战、游击战、反恐战与和平抗议的奇妙混合。2014年之后,俄乌之间的冲突迅速成为“混合战”研究的新的焦点。乌克兰战争是进入21世纪以来最大的战争,俄乌冲突虽然发生在乌克兰,但是涉及国际政治的两个主要国家:俄罗斯和美国,欧盟也深度卷入,其规模、烈度和对国际政治的影响远超这些局部的冲突。美国和北约的困惑在于:“当一个国家受到常规的陆海空军的攻击时,通常很清楚知道如何作出最佳的反应。但是,当它受到特种部队、信息战和网络后门代理人的混合攻击时会发生什么?什么是最佳的反应?北约这样的国际安全组织如何适应这种攻击?”如果同样的事情出现在北约的前沿国家,例如波罗的海三国和波兰,北约该怎么办?奇维斯认为,今天俄罗斯的“混合战争”至少有三个目标:攫取领土而不诉诸公开或常规军事力量;为公开、常规的军事行动制造借口;使用混合手段去影响西方和其他国家的政治和政策。奇维斯指出,冷战时期,苏联也经常使用“混合战”手段,例如资助欧洲共产党人,鼓励西方的反核运动、操纵欧洲媒体、大量派遣间谍等等。今天俄罗斯的“混合战”摆脱了过去的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束缚,借助互联网和高科技,利用俄与相关国家紧密的经济联系,表现更为精明。俄罗斯对新的战争形式的研究非常深入。早在2013年2月,俄军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Valery Gerasimov)就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新一代战争”,“广泛使用政治、经济、信息、人道主义和其他非军事手段……再配合在当地民众中制造混乱,同时隐藏军事力量。”格拉西莫夫强调,“21世纪,我们看到一个趋势,即战争与和平的界限模糊。战争不再宣布,而且战争一旦开始,总是以一种不熟悉的模板进行。”在2016年俄罗斯军事科学院的一次会议上,格拉西莫夫阐述了“具有混合性的现代战争的特点,其中不可分割的部分包括:颜色革命、网络攻击、以软实力形式制定的各种措施。”格拉西莫夫强调:“因为被俄国防部认为本质是国家政变的‘颜色革命’是进行混合战争的形式之一。无法使用常规军队来应对它:必须同样使用混合手段才能与之对抗。”格拉西莫夫认为,“混合战争”的内容主要是“对敌实施最低限度的武装打击来达成政治目的”,其途径是“破坏敌军事和经济潜力,制造信息—心理压力,积极扶持敌国内反对派,实施游行和破坏活动等”,混合方法主要是“颜色革命”,其基础是“可与其他非军事手段一起操纵民众抗议潜力的信息技术”。“传统方式与混合方式的结合已成为任何一场武装冲突的突出特点。”俄罗斯学者科里布克(Korybko)指出:“混合战可以定义为‘外部挑起的身份冲突’,它利用地缘战略中过境国家的历史、种族、宗教、社会经济和地理的差异,通过从颜色革命到非常规战争的分阶段过渡,利用政权调整、政权更迭、政权重启等手段,试图破坏、控制、影响多边跨国联系基础设施项目。”俄罗斯军事科学院通讯院士巴尔托什解释了“混合战争”的变与不变:“混合性是任何战争的特征,因为对抗双方务必会运用其所拥有的遂行军事行动的一切兵力兵器和方法。今天,‘混合性’的概念反映了现代战争特点的本质变化,其特点在于多维性,而一旦与高技术对手发生冲突,军事行动既要在已经熟悉的陆、海、空的环境下进行,也要在太空和网络等新空间进行。同时,现代战争的另一个重要特征是多领域性,即在信息、军事、金融、经济和外交等领域同时对敌人施加影响并将这些手段结合起来运用。”巴尔托什认为美国和西方国家正在针对俄罗斯搞“混合战”。“美国和北约的混合战争战略的研究和应用以及它们在世界各地一些冲突中的试验,对俄罗斯的国家安全构成直接威胁。”“在最复杂条件下,美国及其盟国针对俄罗斯的混合战争的意义在于,消除俄罗斯的国家制度、分裂国家并将其个别领域置于外部控制之下。”“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对手对俄罗斯实施的混合战争实际上已成为国家间对抗的手段,其行动规模和对国家所有重要领域的破坏性影响之大,使得威胁利用不断增加的破坏稳定行动(首先是经济制裁和网络攻击)作为一种非核战略遏制、压制和讹诈手段成为可能。信息—心理行动的目标是促使敌国崩溃和分裂、破坏其抵抗力、诋毁其领导人、分裂其盟友和伙伴等。”综合看来,所谓“混合战争”,即利用各种非传统非常规的手段,不拘泥于战争形式,不分前方与后方,公开和隐秘相结合,常规战争和特种作战相结合,军事和非军事手段相结合,战场的概念无限扩大,战争的边界不再清晰,作战行动不仅发生在前线,更重要是发生在敌国内部。“混合战”的作战方式涵盖了网络战、宣传战、特种作战、资助反对派、培植代理人、利诱与威胁、暗杀和破坏。“混合战”的核心是“信息战”和“心理战”。“心理战”目的是影响对方心理,扰乱对方思想,瓦解对方身份认同,影响对方决策,塑造合法性,“信息战”的实质就是一种战略欺骗。尽管美国、其他北约国家和俄国对“混合战”仍然存在不同的理解,但是双方也拥有很多类似的观点,都认为这是一种新的战争形式,更强调使用非传统的手段、综合的手段、隐蔽的手段解决以往的纯粹的战争问题,其中最重要的是控制和主导“信息”。美国和北约认为俄罗斯在乌克兰实施了“混合战”,克里米亚和顿巴斯的事件是“俄罗斯之春”。而在俄罗斯看来,乌克兰的政府更迭就是一场“政变”,是由美国和欧盟挑动的反俄的“颜色革命”。“颜色革命”最初主要指进入21世纪后前苏联区域内国家发生的一系列政府更迭事件:2003年格鲁吉亚玫瑰革命;2004年乌克兰橙色革命;2005年的吉尔吉斯斯坦郁金香革命。在俄罗斯政府眼中,“颜色革命”和“混合战”是相似的概念,“颜色革命”就是西方“混合战”的一种具体形式。为此,俄罗斯需要争锋相对,用“混合战”反对“混合战”;用“颜色革命”对抗“颜色革命”。2014年11月20日,普京在俄罗斯安全会议上指出:“我们看到了所谓‘颜色革命’的悲惨后果。面对这些不负责任的试验,有时秘密有时甚至公开地干涉,这些国家的人民遭受了苦难。……这对我们是一个教训和警告,我们将竭尽所能防止这种情况在俄罗斯发生。”2015年9月在接受美国记者采访时,普京再次表示:“什么是我认为我们完全无法接受的呢?通过所谓的‘颜色革命’、政变和违宪的政权更迭来解决前苏联国家存有争议的内政问题,这是完全无法接受的。”2017年2月21日,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在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的讲演中提到:“‘颜色革命’浪潮在世界和各地区的势力配置中引起了世界政治的重大变化。南斯拉夫、格鲁吉亚、伊拉克、利比亚、乌克兰、叙利亚……这还是不完整的国家清单……”“‘颜色革命’的地理范围扩大的可能性很高。开展‘颜色革命’可以凭最少的资源投入,有限使用武器和军队的情况下摧毁地区大国,达到政治和经济目标。”乌克兰危机期间,俄罗斯三大情报机构:俄军总参谋部情报总局“格鲁乌”、俄罗斯联邦安全局、俄罗斯对外情报局扮演了重要的角色。2014年“格鲁乌”的首脑是副总参谋长谢尔贡上将(Igor Sergun),他直接负责在克里米亚、顿巴斯和叙利亚的军事情报活动。在克里米亚,总参军事情报总局下属的特种部队专门负责侦察乌军营地,监听乌军通讯,引导俄军作战。英国皇家三军联合研究所研究员苏加金(Igor Sutyagin)认为,在乌克兰东部(顿巴斯),“格鲁乌”明显比俄联邦安全局做得更好。“和联邦安全局不同,格鲁乌并不试图去预测社会状况。格鲁乌的任务是准备帮派活动,即特种部队的工作,这由格鲁乌控制,目的是准备叛乱。”而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告诉普京,“乌克兰人正等着他把他们从‘法西斯’手中解放出来。”“联邦安全局的方法是让别人为他们做事情,而总参情报局格鲁乌不怕弄脏自己的手。”乌克兰危机期间,俄罗斯主要应用了四种“混合战”的形式:代理人战;信息战;网络战;特种战。这四种新的战争形式和传统的常规战争相结合,构成了俄罗斯版“混合战”的主体。

二、代理人战争

俄罗斯在乌克兰“混合战”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培植亲俄的代理人,扶植亲俄的政党和政治领袖,塑造政治合法性,扩大莫斯科在当地的政治影响力。克里姆林宫在指责美国和欧盟在乌克兰培养“第五纵队”的同时,没有忘记培养自己的“第五纵队”。普京总统多次强调,是美国等西方国家操控了乌克兰的反对派。“形式上,主要是欧洲人支持(乌克兰)反对派,但我们很清楚,我们不只是意识到,而是知道,我们的美国伙伴和朋友们才是真正的木偶戏演员。他们帮助训练民族主义者,帮助培训作战部队。”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表示:“在美国公民的帮助下,企图在白俄罗斯发动武装政变,这是干涉‘后苏联国家’内部事务的西方路线的一部分,他们使用了一系列颜色革命的手法。很难想象,没有美国特工部门的知情,可以组织这类活动。这让人想起2014年2月的乌克兰政变。”2014年乌克兰危机爆发以前,俄罗斯在乌克兰进行了大力经营,培植亲俄势力、布置情报网络。随着乌克兰局势的日益紧张,2013年秋季和冬季,负责乌克兰事务的俄罗斯总统助理苏尔科夫(Vladislav Surkov)多次访问基辅和辛菲罗波尔,实地考察乌克兰与克里米亚局势。同一时期,大量俄罗斯情报和特工人员被派往基辅。克里米亚议会议长康斯坦丁诺夫(Vladimir Konstantinov)也多次访问莫斯科。12月的一次访问期间,他专门会见了俄罗斯安全会议秘书帕特鲁舍夫(Nikolai Patrushev)。2014年2月俄罗斯正式出兵干预前,康斯坦丁诺夫也曾访问莫斯科,会见俄政府高级官员。2月21日,别拉温采夫(Oleg Belavantsev)被普京任命为总统特使,他曾是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的助手。别拉温采夫2月22日抵达克里米亚,有报告称正是他选择亲俄的商人阿克肖诺夫(Sergei Aksyonov)担任克里米亚新总理。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虽然最初以中立的政治面目出现,但是后来证明是俄罗斯的代理人。亚努科维奇与普京有着极为密切的个人关系。美国前国务卿赖斯曾回忆:“2004年末一天,我和普京站在(莫斯科)总统郊外别墅他的办公室里,亚努科维奇突然从里屋走了出来,当时他正在竞选乌克兰总统。”赖斯推测,“普京想让我明白一点:他(亚努科维奇)是我的人,乌克兰是我们的,(美国)不要忘记这一点。”普京极力维护亚努科维奇,指责乌克兰反对派制造了2014年2月的基辅独立广场流血事件。“我知道,当时亚努科维奇领导的政府没有使用军队,也没有兴趣给予反对派使用暴力任何借口。亚努科维奇一再告诉我,他从未想过对平民使用武力和军队,甚至对那些已经拿起武器的人也是一样。我完全排除他可能这样做,但是那些寻找借口发动政变的人当然可能这样做。”2014年2月21日,亚努科维奇与主要反对派领导人签署协议,同意提前举行总统选举并组建民族团结政府。当晚,亚努科维奇秘密逃离基辅,先到了哈尔科夫,再到顿涅茨克,23日到了克里米亚,随后乘俄方派遣的直升机抵达俄罗斯境内罗斯托夫。亚努科维奇离开基辅之前,电话告知了普京,普京下达了营救命令。俄罗斯情报机构对亚努科维奇团队的行踪进行了全程电子监控。2月28日,亚努科维奇在俄罗斯西南部靠近乌克兰的罗斯托夫召开新闻发布会,他声称自己是被迫离开乌克兰,他仍然是乌克兰合法总统,乌议会解除其总统职务的决议非法。他称不支持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独立,认为克里米亚仍然是乌克兰的组成部分,但是应该享有广泛的自治权。他支持乌克兰统一和不可分裂,反对俄罗斯对乌克兰进行军事干预。3月2日,乌克兰总理亚采纽克宣布:俄罗斯军队已经入侵了克里米亚。3月3日,联合国安理会就乌克兰局势召开紧急会议,乌克兰驻联合国大使谢尔盖耶夫(Yuriy Sergeyev)指出:从2月24日开始,过去一周,俄罗斯使用飞机、舰船向克里米亚运输16000人。俄罗斯还混淆视听,将自己的干涉行动称为“维持和平”行动。俄罗斯常驻联合国代表丘尔金(Vitaly Churkin)则在会上宣读了一份流亡的亚努科维奇3月1日写给普京的信,请求普京动用俄罗斯武装部队来保护乌克兰人民,恢复和平、法律和秩序。乌方代表反驳,亚努科维奇已经不是合法总统,亚努科维奇的信件没有法律效力。很多观察家都注意到,乌克兰东部的分离主义者既包括本土的反政府者,也包括大量外来的俄罗斯人,特别是领导阶层。2014年4月宣布独立的“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第一任总理博罗代(Alexander Borodai)为俄罗斯公民,有报道称其为俄罗斯联邦安全局的情报官员。“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的国防部长吉尔金(Igor Girkin),化名为斯特雷科夫(Igor Strelkov),是俄罗斯总参军事情报局“格鲁乌”(GRU)的军官。后来为了避嫌,莫斯科选择了一些顿巴斯当地人来替代他们。人口数量和人口结构是国际政治中的一个重要因素。由于历史原因,俄罗斯很多邻国都拥有大量的俄裔人口,这为俄罗斯干预这些国家的内政提供了天然的抓手。为加大乌克兰与俄罗斯的融合程度,增强俄罗斯干预乌克兰的法理依据,一个特殊的手段是向大量乌克兰人颁发俄罗斯护照,这样就可以将他们纳入“俄罗斯人”的范畴,悄无声息地延伸俄罗斯的管辖权。这种滥发护照的手法在沙皇俄国和苏联时期也经常使用。例如1962年的“伊塔事件”发生前,苏联也曾向中国新疆的边民大量发放护照或“侨民证”。1991年12月苏联解体后,俄罗斯联邦一直在秘密地从事这项工作。在摩尔多瓦和格鲁吉亚,大量的当地居民被给予俄罗斯护照。2014年乌克兰危机爆发以前,很多克里米亚居民获得了俄罗斯护照。护照的颁发无疑扩大了俄罗斯的影响力,鼓舞了这些国家的分离主义势力,同时为俄罗斯的干预提供了借口。就像普京强调的:“数百万俄罗斯人,说俄语的人,现在生活并将继续生活在乌克兰,俄罗斯将继续使用政治、外交和法律手段来保护他们的利益。”俄罗斯政府公开声称要保护境外的“俄罗斯人”,而这个“俄罗斯人”的含义非常宽泛,包括俄罗斯公民、俄罗斯族、说俄语的人和东正教徒。俄罗斯政府将自己的管辖范围无限扩大,超出其领土范围之外,让许多俄罗斯的邻国感到恐慌。2019年4月24日,普京专门签署命令,要求简化向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两个“人民共和国”居民发放俄罗斯公民身份证的手续,审核入籍申请的时间不应该超过3个月。4月25日,俄罗斯内务部发布公告:顿巴斯居民有权在不放弃乌克兰国籍的情况下申请俄罗斯护照。2019年7月17日,普京再次签署命令,给予俄罗斯境内乌克兰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州居民获得俄罗斯护照的权利。这次不再局限于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控制地区,还包括两州处于乌克兰控制下的地区。普京强调,“乌克兰人和俄罗斯人是兄弟民族,并且更甚于此。我总体上认为,这是一个民族。如果我们有共同国籍,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都只会受益。”塔斯社报道,到2019年10月1日,仅卢甘斯克州就有15万人获得俄罗斯护照。到2021年2月,根据俄罗斯内务部罗斯托夫总局提供的数据,有64万顿巴斯居民通过简化程序获得俄罗斯护照。2020年,乌克兰外长在联合国批评俄罗斯在顿巴斯的行为是“护照化”。乌总统泽连斯基指责“俄罗斯企图用护照引诱乌克兰人”,他承诺“乌克兰将保护所有愿意为自由而奋斗的人,并向其提供庇护和乌克兰国籍。”2019年8月13日,乌克兰采取反措施,泽连斯基签署了简化向俄罗斯公民发放乌克兰护照的程序,专门针对受到“政治迫害”的俄罗斯人。泽连斯基强调:“俄罗斯在克里米亚搞护照化已经很多年,很多克里米亚人曾经拥有乌克兰和俄罗斯两本护照。然后就以保护俄罗斯人的借口吞并克里米亚。现在正在顿巴斯分发俄罗斯护照,已经发放了大约30万本。”

三、克里米亚的特种作战和顿巴斯的常规作战

俄罗斯在克里米亚主要是遂行特种作战:不宣而战,秘密出兵,军民结合,以压促降。而在顿巴斯地区,则既有特种作战,又有常规作战。2014年2月21日晚亚努科维奇逃离基辅后,俄罗斯开始紧急动员。2月22日,俄空降兵、海军陆战队及总参情报部特种部队开始通过直升机及渡船向克里米亚进发。24日,首批俄军空降兵秘密抵达克里米亚半岛。26日,普京命令西部军区靠近乌克兰的部队进入战备。俄国防部长绍伊古(Sergey Shoigu)说军队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后来他又否认这和乌克兰局势有关。2月22日以后,俄罗斯秘密从本土派出大量哥萨克民兵奔赴克里米亚,这些民兵配合俄罗斯军队占领机场、政府、议会、封锁乌克兰与克里米亚之间的陆路通道。2014年2月25日,有关俄罗斯可能在乌克兰动武的猜测在俄国内和西方都大量出现。俄罗斯政府坚决否认有俄罗斯军队介入。2月26日,俄罗斯联邦委员会(议会上院)主席马特维延科表示,俄罗斯不可能武力干涉乌克兰,这一情况可以完全排除。3月1日,俄罗斯联邦委员会通过“有关在乌克兰境内动用俄联邦武装力量”决议,授权总统在乌克兰动用武力。3月3日,俄罗斯国家杜马(议会下院)主席纳雷什金表示:“正如我的同事们那样,我甚至都不想说出‘战争’这个字眼。联邦委员会作出的决定目前只不过是授权,在必要情况下可以行使这种权利。但目前没有这种必要性。”2014年2月26日晚,俄军开始采取公开行动,参与行动的部队包括总参情报部特种部队、空降兵、海军陆战队。俄军首先占领了克里米亚自治共和国议会,在通往塞瓦斯托波尔的所有道路设置了路障。2月27日一早,大量身穿统一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绿军装的蒙面武装人员出现在克里米亚街头,这些人被国际媒体称为“小绿人”,而俄罗斯政府则称他们为“礼貌的人”。俄罗斯甚至创作了一首歌曲歌颂“礼貌的人”:礼貌的人有着礼貌的样子,言行礼貌,举止礼貌,拿着武器也礼貌。这些人迅速占领了克里米亚议会和政府大楼,港口、电台、主要街道,控制了克里米亚半岛的两大民用机场:首府辛菲罗波尔国际机场和塞瓦斯托波尔贝尔贝克国际机场。这些蒙面武装人员装备精良、行动专业、组织严密。到3月2日(周日),俄军封锁了驻克里米亚乌军主要的空军、海军和陆军基地,控制了克里米亚半岛通往乌克兰的通道,切断了乌军与总部的联系,基本控制了克里米亚的局势。普京否认俄罗斯在克里米亚动用了武力。在3月18日接纳克里米亚入俄的演讲中,普京强调:“俄罗斯联邦总统从上议院获得授权,可以在乌克兰动用武力。但是,严格来说,这权力到现在还没有被使用过。俄罗斯武装力量没有进入克里米亚,当地的俄罗斯驻军完全符合此前的国际协议。是的,我们加强了当地的武装力量,但是——我要强调这一点,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听到和了解——我们没有超过驻克里米亚俄军的人数上限,25000人,没有必要这样做。”俄罗斯常驻欧盟代表奇若夫辩称,根据俄罗斯与乌克兰1997年签订的双边协议,俄罗斯有权在本国(黑海)舰队主要基地所在地塞瓦斯托波尔以及整个克里米亚驻军,人数不超过2.5万。克里米亚危机开始的时候,那里只有1.6万名俄罗斯军人。后来,俄罗斯向该半岛增派了9000名军人。俄罗斯政府宣称,占领克里米亚过程完全是“和平的”,没有“流一滴血”。对于俄军在克里米亚的行动,普京非常自豪。“我要强调,一个差错也没出。这不是简单的工作,考虑到其规模,要采取各种力量和手段。第一阶段是俄总参谋部军事情报总局的特种部队、空降部队、海军陆战队,然后是其他部门。此外,国防部也非常专业、协调地工作,以及其他部门——外交部、司法部门、负责内政问题的人员。所有工作都协调地如此精确、严格、及时。”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表示:“对于有关俄特种部队在乌克兰事件中的使用的种种说法,我只想说一件事,在黑暗的房子里很难找到一只黑猫,特别是如果它不在那里。如果这只猫聪明、勇敢又有礼貌,那这样做就更没有意义了。”克里米亚事件后,俄罗斯高层一直在淡化俄乌局势。2014年3月22日,俄联邦委员会主席马特维年科表示,克里米亚的局势是“特别和唯一的”,合并其他的领土,例如德涅斯特沿岸、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不在议程上”。3月30日,拉夫罗夫在巴黎表示:“我们绝对没有意图,也没有兴趣,越过乌克兰边界。”4月25日,马特维延科再次表示,目前不应该考虑俄罗斯军队部署在乌克兰东南部的场景。针对乌克兰、北约和西方国家纷纷指责俄罗斯军队已经入侵了乌克兰东部,2014年9月1日,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在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公开否认:“(乌克兰)没有军事干预。……我们呼吁完全和平解决这场严重的危机,这场悲剧。”2014年4月以后,大量不明武装人员进入乌克兰东部,其中包括车臣共和国的东方营(Vostok)。这些外来者伪装成当地人,参加游行示威,攻占政府机构,封锁军事机关。北约盟军最高司令布里德洛夫称之为“隐形士兵”。“社交网络报告显示,他们(乌东部抗议的人)包括该地区以内和以外的人,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行动,目的是利用当地力量破坏基辅的权威,阻止5月25日的(乌克兰)总统大选。”“有时候外国势力的存在是显而易见的,例如在哈尔科夫,抗议者最初接管了歌剧院而不是政府大楼。当地居民报告,有很多帮派成员在街头游荡,他们操着俄罗斯口音,攻击当地居民。”4月13日,乌克兰代表向联合国安理会报告,斯拉维扬斯克(Sloviansk)和德鲁日基夫卡(Druzhkivka)的示威者实际上是全副武装的俄罗斯部队,他们采取在克里米亚同样的有组织的战术。俄罗斯特工控制了顿涅茨克几座建筑大楼,攻击乌克兰执法人员。“不存在乌克兰人之间的战争,只有一场俄罗斯毁灭乌克兰的战争。”2014年5月以后,乌克兰政府从克里米亚事件后猛醒过来,改组了政府和军队,开始在顿巴斯地区采取坚决的武力清剿行动,乌东部亲俄民间武装节节败退。当看到克里米亚式的特种作战不能达到目的时,莫斯科也不排除传统的作战方式。乌克兰危机在顿巴斯地区(顿涅茨克州和卢甘斯克州)不断升级,逐渐演变成一场真正的战争。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发生在欧洲的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一场大战,装甲车、坦克、大炮的使用强度超过二战后欧洲任何的地区冲突。2014年7月27日,美国政府公布一系列卫星图片,称俄罗斯军队发射炮弹穿越边境进入乌克兰境内,支援乌克兰东部民间武装。图片显示,大炮和火箭在俄罗斯境内发射,落地之后乌克兰境内出现弹坑。参与乌克兰东部战斗的有76空中突击师,18摩步旅。参加杰巴利采沃战斗的有驻布里亚特共和国乌兰乌德(Ulan-Ude)的第5坦克旅和驻恰克图(Kyakhta)的第37摩步旅。一些俄罗斯士兵最初在互联网上发布了很多的照片和视频,随后被紧急删除。这些照片和视频通过数字技术都可以证明拍摄地点在乌克兰境内。2014年8月28日,位于比利时的北约司令部危机管理中心主任荷兰准将塔克(Nico Tak)表示,保守估计,至少有1000名俄军已经进入乌克兰,还有2万人部署在俄乌边界一线。北约发布“环球数码(Digital Globe)”公司拍摄的卫星图像,显示俄罗斯作战部队已经进入乌克兰东部,包括大量的武器装备,防空系统、火炮、坦克和弹药运输车。“这些是高度精密的武器,需要训练有素的成员和良好的指挥与控制,这些绝不是志愿者能够使用的装备。”乌克兰东部民间武装短时间内就具有了强大的防空和电子战能力,它的炮兵和坦克实力不比乌克兰正规军差。乌克兰空军基本失去了制空权,不敢在顿巴斯上空飞行。在长时间的战斗中,东部民间武装看不出有任何后勤或资金上的困难,也没有弹药供应的问题,反而是乌克兰政府军装备和弹药频频出现供应困难,财政濒临崩溃。8月以后,俄罗斯多次派出大量的俄罗斯车队进入乌东部地区,声称是运输人道主义物质。乌克兰政府认为俄罗斯此举侵犯乌克兰主权。乌克兰外交部强调,无论是乌克兰,还是国际红十字委员会,都不知道俄罗斯卡车里装有什么物资。2014年8月23日,乌克兰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指责俄罗斯车队回程盗走了乌克兰东部军工厂的设备,包括生产“铠甲”预警雷达系统的顿涅茨克托帕兹工厂和卢甘斯克弹药厂。在伊兹瓦利内边境检查点,俄罗斯军人禁止乌克兰边防人员检查俄罗斯车辆。为了保密,俄军所有命令都通过口头下达,没有书面指令。乌军俘虏的俄军士兵证明了俄军的直接干涉。2014年8月25日,乌军在距顿涅茨克约50公里的一个村庄俘虏了10名俄罗斯伞兵,乌方指称这十人属于总部设在俄罗斯中部的第98空降师331团。俄罗斯国防部的解释是:俄军在巡逻时迷路了,意外穿越了边界线。被俘俄军士兵表述:事发前部队移防到罗斯托夫州,士兵被要求购买新的制服,个人身份证和手机被没收,8月24日夜部队得到了前进的命令,但是他们不知道前往哪里,直到发生交火。2015年5月17日,两名俄军士兵在卢甘斯克被俘,上尉叶罗费耶夫(Yevgeny Yerofeyev)和中士亚历山德罗夫(Alexander Alexandrov)承认自己是俄罗斯军人,隶属于驻扎在俄罗斯萨马拉州托格利亚蒂市(Togliatti)的步兵旅。俄罗斯国防部坚称这两名军人已经从俄罗斯军队退役。俄罗斯没有公布在乌克兰的阵亡人数,所有在乌克兰阵亡的俄军士兵都被偷偷运回国秘密安葬。2015年5月27日,普京签署一项法令,规定和平时期军人死亡情况为国家机密,禁止泄露。此前,只有战争时期军队死亡情况属于国家机密。根据非政府组织“公开的俄罗斯”数据,俄罗斯在乌克兰阵亡273人(截止2015年5月1日),包括正规军和雇佣兵。根据俄反对派涅姆佐夫(Boris Nemtsov)死后2015年5月12日公开的报告,俄罗斯阵亡220人。2014年9月5日,乌克兰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李森科(Andriy Lysenko)估计:俄罗斯军队在顿巴斯死亡2000人,受伤可能达到8000人,受伤士兵在圣彼得堡、罗斯托夫、伏尔加格勒和叶伊斯克(Yeysk)的军队医院进行治疗。2015年9月29日,波罗申科在联合国大会上演讲,称俄军甚至在顿巴斯地区使用移动焚尸设备来掩盖干涉痕迹。在乌克兰东部战场,俄罗斯私营保安公司“瓦格纳集团”(Wagner Group)日益引人注意。瓦格纳集团成立于2013年,创建者为“格鲁乌”退役中校乌特金(Dmitry Utkin)。按照一些西方媒体的报道,瓦格纳集团的出资人是被称作普京“私人厨师”的普里戈津(Yevgeny Prigozhin)。这两人和普京关系密切,都被列入美国的制裁名单。瓦格纳集团虽然是私营公司,但是其武器装备、后勤、情报由俄罗斯政府暗中提供,其作用也是配合俄军作战。瓦格纳公司的资金来源广泛,既包括政府的秘密资金,也包括一些俄罗斯国有企业的赞助。多年来,美国雇佣兵和私人承包商一直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等地工作,例如著名的黑水公司。在这方面,俄罗斯正在向美国学习。在乌克兰和叙利亚,都有大量的俄罗斯“雇佣兵”和“志愿者”参战,两者的界限并不清晰。这些人中有的为了理想,有的为了金钱。让私营公司参与作战,既可以避免政府介入的政治影响,又可以减少军队的伤亡数字。2015年2月5日,乌克兰总理亚采纽克(Arseniy Yatsenyuk)指出:“非常明显,俄罗斯军队已经到来。……我们不是在和叛乱分子或游击队交战,我们是在和俄罗斯正规军交战。”802015年9月29日,波罗申科总统在第70届联合国大会上表示:“尽管事实俱在,直到现在俄罗斯仍然拒绝正式承认它的直接军事入侵,今天毫无疑问,这是一场针对我的国家的侵略战争。”“我想强调:这既不是一场国内战争也不是一场内部冲突。”“20个月以来,俄罗斯持续通过资助恐怖主义分子和雇佣兵,对顿巴斯的非法武装集团提供武器和装备来干涉我的国家。”2018年9月,波罗申科强调:“乌克兰东部有数千俄罗斯正规部队和数千雇佣军。加在一起,超过4万部队。”2021年6月1日,泽连斯基总统估计:“(4到5月)危机升级时,有大约3到3.5万部队驻扎在顿巴斯,边境俄方一侧还有5到8万人,克里米亚有3.3到3.5万。顿巴斯除了3到3.5万人之外,还有3千俄罗斯参谋人员。后来有3500人撤出了克里米亚,但是90%装备都留在当地。”普京总统本人多次否认俄罗斯军队介入了乌克兰东部战争。2015年4月16日,在面向全国的电视直播连线活动中,普京表示:“至于是否有我们的部队在乌克兰的问题,我可以直接确定地说,在乌克兰没有俄罗斯部队。”2018年3月7日,普京再次表示,在乌克兰境内没有俄罗斯军队。2021年4月1日,俄罗斯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表示:“关于俄罗斯军队参与乌克兰境内武装冲突的问题,俄罗斯军队从未参与过,而且现在也没有参加,这绝对是乌克兰的国内冲突。”伦敦皇家三军联合研究所国际部主任埃亚尔(Jonathan Eyal)感慨:“我认为,人们通常不会意识到这是多么严重地违反国际法。我们花了近200年的时间来定义有关冲突的规则。以这种傲慢的方式,派出没有标志的士兵,毫不脸红地否认他们的存在,并说任何人都可以在商店里买到一套制服——一个月后再授予他们勋章——我们不得不回到很久以前才能看到这样的事。”

四、信息战和网络战

信息战可以有不同的称谓:软实力、魅力攻势、宣传战、媒体战,但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目的是控制和引导舆论,影响人们的观点和判断,促使对手思想迷失和混乱。乌克兰危机期间,俄罗斯投入巨大的资源,应用全球化工具,网上网下结合,展开大规模的宣传活动,制造各种真真假假的信息,以掩盖俄军干预乌克兰的事实,打击乌克兰政府和政治领导人的威信,消弭乌克兰人的斗志,影响世界舆论。俄罗斯的信息战主要依赖三个机构:“今日俄罗斯”电视台、“卫星”通讯社、塔斯社。“今日俄罗斯”电视台成立于2005年12月,24小时播出英语新闻。2013年12月9日,正是乌克兰危机的开始阶段,普京签署总统令,合并“俄新社”与“俄罗斯之声”电台,组建“今日俄罗斯”通讯社,成为俄罗斯的国家通讯社。“今日俄罗斯”通讯社主要包括两部分:“俄新社”和“卫星”通讯社,前者对内,后者对外。“卫星”通讯社创立于2014年11月10日(顿巴斯战争最激烈时期),采用多媒体形式,专注对外宣传。卫星新闻专线使用英语、阿拉伯语、西班牙语和中文24小时不间断向世界主流媒体提供信息。卫星通讯社信息资源的每月访问量超过5000万,微博账号Sputnik China粉丝数量接近900万。普京亲自指导建立的“今日俄罗斯”电视台和“今日俄罗斯”通讯社后来居上,其影响力已经远远超过塔斯社。乌克兰危机期间,俄政府和媒体不断揭露和批判乌克兰政府的腐败、寡头政治、迫害俄罗斯族裔、极右思潮和法西斯主义、美国和欧盟对乌克兰政局的操纵。2014年2月以后,俄罗斯专门开通东乌俄语电话热线,一些“乌克兰人”在节目中不断表示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呼吁俄罗斯进行救助。2014年3月4日在新奥加廖沃总统官邸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普京批评基辅推翻亚努科维奇是美国和欧盟导演的“违宪政变”。普京宣称,控制基辅新政府的是“非法的政府”,是由“法西斯主义者”、“民族主义者”、“反动分子”和“反犹分子”控制的。亚努科维奇仍然是“合法总统”。“我们做了不得不做的一件事,加强我们军事设施的防卫,因为他们不断受到威胁,我们了解武装的民族主义分子正在涌入。”普京否认是俄军包围了乌军的营地,因为任何人“(如果)去我们的商店,你可以买到任何制服。”在3月18日接纳克里米亚入俄的演讲中,普京再次强调,“(基辅)政变的主要执行者是民族主义者、新纳粹分子、仇俄分子和反犹主义者。他们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乌克兰的状态,直到今天。”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副局长马勒瓦尼(Alexander Malevany)表示:“克里米亚和乌克兰东部人民合法的愿望正在引起美国及其盟国的歇斯底里”,西方国家“力图在这个对俄罗斯至关重要的地区削弱俄罗斯的影响力。”俄罗斯媒体热衷于将乌克兰描绘成为一个失败的国家;把乌克兰政府描绘成为寡头的代言人、美国和西方的走狗;把乌克兰领导人描绘成无能的领导人,是酒鬼和笨蛋;把乌克兰的反俄势力描绘成为法西斯主义者,极右翼分子和反犹主义者。俄罗斯媒体不断报道:乌克兰法西斯分子的残暴和“受害者”的控诉、受欢迎的“礼貌的人”(俄罗斯军人)、美丽的女检察长、欢快的孩子。有分析指出,2019年乌克兰总统大选前,俄罗斯社交网络VKontakte(该网站在乌克兰访问人数较多)上有关乌克兰总统候选人和乌克兰国家的消息绝大多数都是负面的。俄罗斯的目标很清楚,在乌克兰社会和人民中制造和扩大裂痕,削弱乌克兰人对自己国家和领导人的信心,腐蚀乌克兰人的反抗意志,培养对俄罗斯的亲近感。乌克兰安全部门指责俄罗斯特工是攻击乌克兰少数民族罗姆人(Roma)、犹太人、匈牙利人和卢森尼亚人(Rusyns)的幕后黑手,目的是煽动种族矛盾和暴力。实际上,绝大多数乌克兰的反俄主义者主要是乌克兰民族主义者,并不是俄罗斯政府和媒体所宣传的极右翼法西斯党人。乌克兰极端右翼在乌克兰政坛有一定的影响力,例如,亚罗什(Dmytro Yarosh)是乌克兰极端民族主义派别“右区”的领导人,他主张禁止地区党和共产党,排除所有的外国影响。但是这些人远不是主流,也很难赢得总统大选。针对俄罗斯宣传的所谓乌克兰反犹的传言,泽连斯基总统(犹太人)反驳:“我相信,乌克兰没有反犹主义,我本人就是结果和答案。即使有也是在最低水平上。因为没有完美的模式,完美的人民。事实上,与欧洲任何国家相比,乌克兰的反犹主义处于最低水平。我相信我就是答案。反犹主义在苏联确实是一个问题。我知道我的亲戚们和父亲的故事,人民害怕它,是的,确实是这样。但是在现代的独立的乌克兰,所有这些改变了很多。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我们没有它。有的时候有些挑衅,但是这会发生在任何地方。”波罗申科总统将俄罗斯的行为定义为:“俄罗斯广泛的反西方反基辅的宣传战役。”“漫天的谎言”“复杂精妙且资金充足的宣传”。尤先科总统(2005-2010)表示,俄罗斯的战术,无论在线上还是线下,只有一个目标,“就是破坏乌克兰的局势,使乌克兰政府看起来无能和羸弱。……俄罗斯永远不会接受乌克兰是一个主权和独立的国家,苏联崩溃已经25年,俄罗斯仍然患有帝国综合症。”2015年9月29日,在联大会议上,波罗申科表示:“(俄罗斯)全面的信息战和宣传战,已经成为一种特别具有毁灭性的非军事入侵形式。传播虚假的消息,赤裸的谎言,美化侵略,宣传不宽容和暴力,(这一切)破坏了言论自由的原则,毒害了人们的灵魂和思想。”泽连斯基批评俄罗斯滥用联合国安理会否决权和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席位。“乌克兰,作为2014年以来积极反对宣传和信息攻击的国家之一,准备发起在基辅成立反击虚假信息和宣传的国际办公室。”瑞典外交部长比尔特(Carl Bildt)表示:“俄罗斯无疑一直在鼓励、支持武装分子占领乌克兰东部顿巴斯地区的部分区域,之前它在南部的类似企图未遂。这项行动中的一个关键部分是冷酷粗暴、欧洲几十年来未曾见过的宣传攻势,一方面在乌克兰社会传播恐惧和分裂,一方面试图洗白俄罗斯政策。去年秋天,普京将俄罗斯所有的信息和‘新闻’资源整合,以图打造出更有效的宣传工具。人们说,过去的战争始于密集的炮火弹幕,如今的战争则从散布虚假情报开始。”2015年2月7日,美国副总统拜登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公开指责普京言行不一,不可信赖。“鉴于俄罗斯最近的历史,我们需要做一个判断,不是基于俄罗斯的语言,而是基于俄罗斯的行为。很多次,普京总统一面承诺和平,一面却派出坦克、部队和武器。”2015年2月24日,美国国务卿克里在参议院的听证会上指责俄外长拉夫罗夫多次就乌克兰东部问题对他当面撒谎。普京抨击西方的涉俄假新闻:“毫不奇怪这些假新闻的出现。一直都是这样,并将永远如此。媒体空间正在展开一场战斗。这不新鲜。你记得高加索地区的可怕进展及打击国际恐怖主义的战斗吗?你是怎样被国际及俄罗斯国内媒体描绘的?还记得他们怎么描绘我的毒牙吗?我记得所有这些。”普京总统密友,曾任俄联邦安全局局长、国防部长和总统办公厅主任的谢尔盖·伊万诺夫表示:“当我们谈论核武器和假设第三次世界大战可能性时,我认为,各方都相当理智,从而避免使这些事物引发成战争。但是如果我们谈论冷战,信息战争,宣传战争,这已经是切身事实。我们每天都可以看到。”“今日俄罗斯”国际通讯社社长基谢廖夫表示,俄罗斯在与西方国家的信息战中占了上风。“我不同意我们输了信息战的说法,如果说我们输了,他们就不会一直盯着RT电视台和卫星通讯社不放了,相反我们占了上风。我们的信息内容更胜一筹,我们的思想更有吸引力。我们提供的信息与西方主流媒体不同,有人需要看到不一样的信息,这一点我们能感觉到。”俄联邦对外情报局局长纳雷什金在给“今日俄罗斯”国际通讯社成立80周年(追溯到1941年6月24日成立的苏联新闻局)的贺信中表示:“包括卫星通讯社在内的您的团队正在成功地进行极其重要的工作,有效地在信息领域保护俄罗斯。不仅抵抗西方捏造的关于我国的谎言,而且还坚定地让客观读者明白,真相在我们这一边。”近年,网络战愈演愈烈。一个典型的案例是2009年,美国和以色列合作,秘密对伊朗纳坦兹核工厂进行了网络攻击,植入震网病毒(Stuxnet malware),大大延缓了伊朗核武器的研发。前美国国家安全局和中情局局长海登(Michael Hayden)评价:“这有点像1945年8月的味道,一些人刚刚使用了一种新式武器,这种武器将不会被放回到箱子里。”俄罗斯从事网络战的主要机构是对外情报局和总参军事情报局“格鲁乌”。2008年俄格战争后,俄罗斯就组建了专门的信息战部队,其主要任务是管理和保护军用计算机网络,发动网络攻击,进行网络和媒体宣传,掌握媒体和舆论主导权。2017年2月22日,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在俄罗斯议会表示,俄已成立信息作战部队。“在这段时间里成立了信息作战部队,这比被称为反宣传的那种控制有效和强大得多。”自2010年以后,乌克兰计算机系统就一直受到一种被称为“蛇”的计算机恶意软件的攻击,它感染了数十个外交和政府系统,窃取了很多秘密。2014年以后,高度组织化的俄罗斯“黑客军团”攻击了乌克兰各个领域:包括媒体、财政、交通、能源、军事和政治网络系统,窃取和删除数据,破坏计算机,瘫痪基本功能。一些网络安全专家认为,“俄罗斯正在将乌克兰作为一个网络战的试验场,一个完美的崭新的全球网络战争的实验室。俄罗斯在乌克兰一再引爆的数字爆炸物以前至少一次曾埋植在美国的民用基础设施之中。”2014年5月的乌克兰总统大选期间,俄罗斯黑客入侵了乌中央选举委员会的网站,宣布极右翼的总统候选人亚罗什当选,试图制造混乱。这一企图被乌方及时发现。2015年12月23日,乌克兰电网遭到攻击,造成25万人断电。2016年12月17日,又发生了一次由于网络攻击导致的断电事故。乌克兰政府及很多国际网络安全专家都认定是俄罗斯黑客所为。

波罗申科指责“俄罗斯情报部门直接或间接地发动了对乌克兰的网络战争。”2014年以前,俄罗斯电视在乌克兰东部和南部特别受到欢迎。俄罗斯电视媒体对基辅事件的报道对当地居民影响很大。2017年5月15日,波罗申科签署总统令,对俄罗斯十几家媒体、社交网站及超过50家IT企业,实施制裁,其中包括“今日俄罗斯”、“红星”电视台、俄罗斯最大的搜索引擎Yandex、Mail.ru邮件网站,俄杀毒软件生产商“卡巴斯基实验室”等。其中有些俄企在乌克兰很受欢迎,比如被禁的社交网站Vkontakte-VK和Odnoklassniki-OK,在乌克兰互联网领域分别占有53%和34%的访问量。总统令也要求乌克兰电信运营商阻止乌克兰民众接收俄罗斯电视台和访问俄罗斯网站。制裁令实施后,俄罗斯社交媒体的占比大为下降。有统计指出,2016年12月,Vkontakte-VK是乌克兰访问量第2多的网站。到了2018年3月,Vkontakte-VK已经跌出前10名。同一时期,Yandex的使用人数从63%(2016年12月,在乌克兰网站中排名第4)降低到24.74%。“俄罗斯因此丢失了大量的大数据,这无疑将影响俄罗斯的信息质量。乌克兰对俄罗斯威胁的信息抵抗力显著增强。”大量来自美国、欧洲和乌克兰的网站和软件填补了空白。美国Facebook的覆盖率从42%(2016年12月)上升到67.98%(2018年3月)。Yandex的导航和地图也逐渐让位于Google的相关产品。俄罗斯也在采取各种措施,防范和限制乌克兰的信息和宣传,加强自己的互联网安全。2014年3月1日,俄罗斯总检察长办公室要求俄罗斯通信、信息技术与大众传媒监督局阻止俄罗斯民众访问Vkontakte网站上的13个乌克兰民族主义者组织网页。2019年11月1日,俄罗斯的《主权互联网法案》开始生效。2021年2月1日,俄罗斯前总统,联邦安全会议副主席梅德韦杰夫表示,“可能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一切完全爆炸了,而发生这样的事的关键在海外……当然,我们有一个计划,如何在这种情况下行动。”“互联网和整个国家的管理有联系,和大量的社会功能有联系,我们不能让它失去控制。因此,这里有一个法律,如果必要,它将付诸实施。”当然,考虑到乌克兰的互联网企业的实力和科技水平,俄罗斯的《主权互联网法案》主要防范的是美国而不是乌克兰。

五、结论

2014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前,俄罗斯利用了与乌克兰相近的历史、地理、文化、人种等优势,对乌克兰进行了全面的渗透。在采取军事行动前,俄罗斯实施了大规模的战略欺骗,达成战役突然,这类似1968年的布拉格和1979年的阿富汗。俄罗斯在克里米亚主要是特种作战,而在顿巴斯则是特种作战和常规战争相结合。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俄罗斯展开了最大规模的对外宣传活动,对内凝聚共识,对外动摇乌克兰政局,影响世界舆论。随着危机的长期化,网络攻击和后方袭扰也随之而来。所有这些,俄罗斯认为并没有不妥,因为它是在反击乌克兰的“仇俄”行为,反击美国和欧盟的“颜色革命”。在特定区域和特定时间,俄罗斯的进攻性可以超过美国。“考虑到不断变化的政治形势,俄罗斯对混合战争的反战略可以是防御性,也可以是进攻性的,相应地,这一反战略就成为对抗敌之攻击或对敌主动攻击措施的总体计划的基础。”因为在“经济上俄罗斯无法与美国竞争,只能使用军事力量反对华盛顿的压力。”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混合战”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以武力威慑为后盾,以极小的代价,几乎不发一枪,迅速夺取了克里米亚。

第二,通过秘密出兵,扶持代理人,基本控制了顿巴斯地区。

第三,通过大规模的信息战,影响了乌克兰和世界的舆论,迟滞了乌克兰、欧盟与北约的决策。危机初期,乌克兰政府反应迟钝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俄罗斯对自己行为的掩饰。克里米亚战役,乌军完败,俄军完胜。乌军败在战争准备和战斗意志,俄军胜在战役谋划和战斗意志。2014年5月以后,乌军经过整顿,在顿巴斯战役中有了一定起色,表现出了一定的战斗力,给俄军造成一定的伤亡,阻止了俄罗斯秘密夺取两州的计划。此后战线基本稳定,乌军仍然控制了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两州的部分区域,保住了亚速海北岸的重要港口城市马里乌波尔。然而,也不能否认,俄罗斯在乌克兰也出现了一系列的误判和失误:危机初始完全没有想到亲俄的亚努科维奇政府可能会被推翻;俄罗斯设想的乌东部民众热烈欢迎俄军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少数进驻乌克兰东部的俄罗斯士兵使用智能手机自拍或打电话,泄露了驻扎和行动区域;俄罗斯本想将克里米亚模式照搬到乌克兰东部,但是最后却演变成为一场真正的战争,这不是俄罗斯政府最初所希望的;俄军部队仓促进入战场,情况不熟悉,导致2014年7月的马航MH17航班空难事件,凸显了危机管控的风险;释放的有关俄军没有介入的过多的虚假信息,实际上损害了俄罗斯政府和新闻媒体的可信度,俄罗斯媒体和互联网公司在乌克兰的影响力大大降低。俄罗斯在乌克兰有得有失。俄罗斯在战术上和战场上都取得了胜利,但是在战略上和战场下则难言成功。俄罗斯过于迷信武力和权谋,通过“混合战”将政治、外交、军事、经济、宣传、网络黑客技巧发挥到极致。从短期看,俄罗斯得到了克里米亚,未来也可能得到顿巴斯。但是从长期看,俄罗斯永远失去了乌克兰,失去了中东欧。2014年以后,支持加入欧盟和北约的乌克兰人成为主流,加入欧盟和北约成为乌克兰的国家政策,中东欧国家反俄仇俄情绪高涨。俄罗斯发动“混合战”的最初目的,是希望阻止乌克兰脱离俄罗斯的轨道,阻止其加入欧盟和北约。从这一点看,俄罗斯没有成功。总的看来,“混合战”是一个描述乌克兰危机的相对准确的词汇,因为确实找不到其他的词汇去恰当地描述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所作所为。“混合战”指的是不拘泥于战争形式,不确定战场环境,不存在战争规则,“战争”与“非战争”之间界限模糊,是代理人战、信息战、网络战、经济战、特种战和常规战的奇妙混合。这样的“混合战”战术不仅应用在乌克兰,也应用在很多前苏联国家和俄罗斯的“近邻”地区,例如格鲁吉亚、摩尔多瓦、波罗的海三国、中亚五国、叙利亚和巴尔干国家。“混合战争”是相对于“传统战争”而言,一般具有多维度、小规模、高技术、低代价、善伪装的特点,这样可以规避“传统战争”的一些风险,又可以攫取“传统战争”无法获得的很多利益。

在乌克兰,俄罗斯借鉴了西方“混合战”的概念,演绎出了鲜明的俄罗斯特色。美国版的“混合战”理论研究的是弱者对强者的反抗,而俄国版的“混合战”理论关注的则是强者对弱者的征服。美国的“混合战”最初研究的对象主要是“非国家行为体”,而俄罗斯的“混合战”主要依赖的是伪装成为“非国家行为体”的“国家行为体”。作为21世纪一种崭新的战争形式,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的“混合战争”,都值得我们关注。

(保留所有权利,转载请注明作者和“制度开门”。资料来源:郭金峰,俄罗斯对“混合战争”理论的研究与实践,俄罗斯学刊. 2022,12(06))

4 阅读:153
制度开门

制度开门

没有制度,无以善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