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她要离开的时候,他怒极反笑。
“你要我如何?”
“后悔不迭?乞求原谅?说一切都是我的错?”
而她静静摇头,握住他冰凉的手。
“不,我想让你如以往一样。”
“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然后继续生活。”
“我希望你过得很好,做个很好的帝王。”
然后她跳下马车,笑了笑要离开,却被侍卫挡住。
男人的声音如同从前那般平静而带着笃定。
“纵使你不情愿,我也不会放手。”
尘土。
那一年,风雪漫天。
我一骑绝尘。
鲜血。
那一年,刀光剑影。
我拿了整个天下去守护。
精选片段:
“去搜正厅,王妃是不是在哪里?”
“抓住王妃才是大功一件!别管那些丫鬟奴仆了!”
“快去啊!”
……
偌大的敬王府,无数奴婢下人在绝望哀鸣。黑夜无光,浓烟滚滚,被火把映出面容的官兵狰狞猖狂。
“王妃就在里面?”
为首的官兵迫不及待地第一个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当场愕然,而紧随其后的大批官兵冲入正厅,同样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外面不断响着府中下人们的惨叫,与官兵的哈哈大笑声交织成怪异的曲调。可在这厅中,一名挽髻女子正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手里稳稳端着一盏茶,镇定自若,仿若无人。
见无数官兵冲了进来,她掀起碗盖,送至唇边吹了吹,轻声问:“皇上是让你们将我抓回去,还是就地处决?”
众官兵面面相觑。
忽然人群有了骚动,众人忙不迭让出一条道来,一位首领模样的男子从人群中越出。面对女子的提问,男子眼神变了变,轻哼一声回答:“皇上旨意,不要节外生枝。”
“是么?”女子自语般轻声道,低头浅浅饮了一口茶。
见她如此悠闲,男子眼里闪过一丝怒意,冷冷道:“连苏大人都选择了皇上,敬王府的覆灭就在眼前,真不知你还在猖狂什么!”
女子叹息一声,“我只是没有想到,苏臻明会背叛王爷。”
“哼!苏大人的效忠对象是王爷。三年前王爷逝世,此后三年苏大人可一直在背后支持你,你还不知足?”
闻言,女子露出落寞神色。距离王爷死亡,不知不觉已经三年了。
她转头望向铺在桌上的一幅画。上面画着一位少女,亭亭而立,绝色动人,只是眉目间残留着一丝青涩,神色倔强而隐含怒意,似乎对身边的男子很不满意。而男子则言笑吟吟,清俊无俦的面容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眼里透出掌控一切的俯视感。
“陆沉逍,那我欠你的,是不是还够了?”
四年前,陆沉逍强行将她从寄居亲人处带走,从南方一直到漠北。
身处陌生茫茫漠北,她既惊恐又伤心。好不容易趁着机会逃出去,却被蛮人掳走。
在蛮人营地,她陷入绝望。就在这时,陆沉逍单骑疾奔而至,在无数蛮人的围攻中救走了她。
回去的路上,两人在茫茫草原中孤立无援。不仅要提防身后的敌人,还困于食物的缺乏。她懵懵懂懂地由陆沉逍护着,吃他仅剩的肉干,饮他不多的水。第三日,两人终于遇上赶来支援的漠北军队。
就在她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陆沉逍昏迷不醒。原来在救她的时候他便受了重伤,却只字未提。
当晚,镇守漠北十年的敬王陆沉逍因重伤不治死亡。
在旁人的愤怒指责中,她茫然无措。
就在这时,敬王生前最倚重的下属苏臻明出面护住她。而在他的帮助下,她醒悟并明确目标。她不求所有人的原谅,但希望凭借自己名不副实的王妃身份,偿还敬王救她的恩情。
可力小势单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皇上如愿以偿收回漠北大营的指挥权,又逐渐蚕食敬王的亲近势力。她能做的,只剩下尽力保护敬王在京城的亲眷。
那三年,她强迫自己成长,消失了眉目间的青涩,换来了如陆沉逍那般成熟镇静,视千万敌人如无物。
日日夜夜,在皇上的虎视眈眈下,表面从容不迫,夜里却常常噩梦加身。
在那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里,苏臻明是她唯一信赖依仗的帮手。她犯过错,受过伤,若不是苏臻明,她早就撑不下去了。而今日他的背叛,却化作压在她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来我不过是躲在坚强屋子里的小女孩……”
听着她旁若无人的低语,为首男子终于忍不住了,他正要叫人冲上去,却听见女子高傲的冷笑,“敬王妃的名誉,可是你等能侮辱的!”
她蓦地扔下茶杯,瓷器碎裂在地,发出锵然的声响!而顺势流出的茶水中,竟诡异地掺杂着丝丝黑色。
男子愕然之下抬头看她。只见敬王妃端坐在椅子上,神色沉静,唇角缓缓流出一丝黑血。
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和周围官兵一起张大嘴,呆立当场。
这被火海映亮的敬王府,断壁残垣,尸积如山。
在下人们绝望的挣扎声中,在肆意杀戮的官兵大笑中,夏桑仪——敬王府留至最后的王妃,在众官兵的见证下自行饮下毒酒,香消玉殒。
心跳声。
热度。
夏桑仪只觉大风席卷,无数人在吼叫她听不懂的言语。而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拥,策马狂奔。
这是怎么了?
她只觉十分颠簸,全身像散了架似的。迷迷糊糊睁开眼,呆呆望向那个拥住她的男人。
“陆……沉……逍?”
“总算反应过来了?”男人轻飘飘地扔给她这句话,眼神专注望着前方。
“……怎么会是你?”
“对于本王亲自来救你感到很诧异?”
救我?
夏桑仪喃喃念叨这两个字,无意识地打量周遭。那一片蛮人营地让她浇了冷水般清醒过来,那火光中映着的蛮人模样,分明是她这三年来反复噩梦的背景。
“这……这是在蛮人营地?”
陆沉逍冷哼一声,用剑扫开一支飞来的箭,没有回答。
桑仪只觉浑身颤抖,脑子转不过弯来。
我回到了三年前?那个长途奔逃的开始?也是敬王第一次受伤、导致最终死亡的那一刻?
她如坠梦境,陷入恍惚。
直到遥遥望见一人举起长弓,执箭欲射,她陡然醒悟过来。
那不就是陆沉逍躲闪不及,受的第一道重伤么?想到这里,桑仪拼命推了陆沉逍一把,急促道:“小心!”
可箭势太快,陆沉逍虽被她一推,偏离原来位置,仍被那支箭射中腰腹。
顿时,桑仪陷入混乱。
怎么办,还是中箭了?那之后会不会也像上次那样,拖着伤体将她平安送回漠北营地,最终伤重而亡?
她心神恍惚,听到陆沉逍忍痛抽着凉气,没好气道:“想什么呢?这般六神无主?本王是不是应该就地把你放下,任由你自生自灭?”
不!不能这样!
桑仪深吸一口气,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不管怎么说,她已经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改变自己一生的时刻。她决不能坐以待毙,像上次那样吓得呆住,全凭陆沉逍护住自己。
那么她应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住陆沉逍的性命!
夏桑仪张望四周,回想上次的经历。在陆沉逍中箭之后,两人乘坐的马也身中数箭,最终他们不得不弃马,徒步穿越草原。
这时身下的马突然传来一声嘶鸣,陆沉逍一皱眉,咒骂一句。
还是中箭了吗?桑仪咬唇,几乎咬出血来。这种明知会发生什么,偏偏无力阻止的感觉,让她痛苦不已。
那么接下来……
她记得在这之后,两人就逐渐摆脱了追兵,暂时安全。
果然,身后的追打声渐渐减小,火光也随之暗淡,不多时,黑夜的草原完全呈现在两人眼前。
可马奔跑的速度变慢,最终在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后,彻底停了下来,
陆沉逍抱住桑仪,从马上一跃而下。他心疼地抚摸着白马受伤的部位,眼里闪过阴霾。沉默片刻,他转头对桑仪道:“我们必须弃马。”
桑仪知道,那是他最喜爱的一匹马,此刻不得不忍痛放弃,还不知将来能不能重新寻回。也流露出一丝黯淡,她点点头,“希望它被牧人发现,还有一线生机。”
闻言,陆沉逍略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他取下马背上的水囊和肉干,拍拍马身,对它低语几句。最后牵起桑仪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着身后马的哀鸣,桑仪让自己冷静下来,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怎么了?”他懒洋洋反问:“居然问我该怎么办,不准备继续躲在我怀里瑟瑟发抖了?”
桑仪无言。记得上次,她可不就是只知道被陆沉逍牵着,茫然无措,他要她怎样,她便怎样。
可这次不会了。
她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像是见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夏桑仪,陆沉逍停下脚步,认真盯着她。直到她不安地偏开头,他才似笑非笑道:“先处理伤口。”
是哦,这一路上他可是带着伤的。
天空的圆月散发出光芒,为草原铺上一层清辉。
高而茂密的草丛随风微微摇摆,两人的身形隐没其中。这也是陆沉逍弃马的原因之一,骑在马上,根本遮挡不住身形。
让桑仪拿着食物在原地待着,陆沉逍转身欲走。
她连忙叫住他,“等等!”
“放心,我很快回来。”
她知道他是去处理伤口,也明白他习惯独自舔舐伤口。可自从这次长途奔逃后,她也学了些包扎方法,顿时坚持道:“我可以帮上忙。”
“哦?你能帮我什么?”
桑仪低声坚持:“让我帮你吧。”
……
“过来吧!”
解开衣裳,露出的是触目惊心的一道伤口,箭尾还深深插在他的小腹处。陆沉逍低头按住箭只,神色专注,预备将箭抽出。
桑仪跪坐在地,悄无声息地望着他。抽箭的动作一不小心,很容易造成大出血,这个她可没把握,只能在一旁敛息屏气地等待。
箭只终于被抽出,鲜血顿时汩汩冒了出来。
桑仪立即递上细布。这是从自己内里亵衣上扯下来的,柔软、干净。陆沉逍扫了布条两眼,明白布条的来处后,竟然勾起唇角。
“不是很疼么……你还能笑出来?”
“桑仪,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懂事了?”
盯着流出的鲜血,她催促道:“伤药呢?”
“没有带那种东西。”
桑仪想了想,“我去找些草药。”
“不用了,我一路已经看过,没有合适的。”
“那……”
“暂时只有这样,我们得快点赶回去。”
“好的。”桑仪一咬牙,正要给他缠上布条,这时陆沉逍却向她示意残留在伤口中的细碎木块。“还有木屑。”
“这个我来清理。”
她从头上拔下银钗,长发倾泻而下。将银钗细细擦拭干净后,她迅速移至陆沉逍面前,跪坐的身体微微倾斜,使伤口清晰露在月光下。
然后她低着头,左手轻支在他赤裸的小腹,右手执银钗,小心地为他挑出每一块木屑。
而陆沉逍看见的,便是她伏在自己小腹前,黑色如云长发铺散开,柔软指腹抚擦过自己的身体。
隐隐有燥热感自下面涌上心头。
好不容易把木屑清理干净,桑仪仔细用布条缠好伤口。工作完成,松了口气的她抬起头,却看见陆沉逍奇异的眼神。
“……怎么了?”
他笑容依然,伸手轻抚她的细长脖颈。
后者只能转换话题,“陆沉逍,为什么会来救我?”
他勾起戏谑的笑,懒懒道:“好不容易将你抢来,却一口都没吃着。实在心有不甘。”
这算什么理由?
见她瞪大眼,陆沉逍哈哈大笑。忽然猛地贴到她身上,吐出的热气萦绕在她耳边。后者被他的动作吓得身体一僵,感受着来自他身上的温度,她跪坐着,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相信么?那站在你面前的又是谁?嗯?”他喑哑低沉的声音在桑仪耳边响起,让后者心神一荡。
唇被摄住,传来一阵温暖而滑腻的触感,陆沉逍轻轻吮吸着她的唇,逐渐用力。
她能感受到轻咬中对方的缱绻温柔,下一刻却猛然推开了他!
……
草原的风呼啸而过。
“怎么?还在生气?”
“怎么敢生王爷的气。”
“哦?你之前不是不情愿跟本王走么?就算到了漠北,还不死心地想逃。”陆沉逍轻笑,“只是刚才对本王那么贴心,还以为你想通了呢!”
桑仪默然。
那些历历惨痛的过往,怎么能释怀呢?她更不会忘记,自己是因为谁才殚精竭虑了三年,最后还沦落到不得不自尽的地步。只是现在,若能保住他的性命,那么一切都将推翻重来!
桑仪低着头,轻声道:“王爷多虑了,您的救命之恩,桑仪铭感五内,只是如今最要紧的,是保证王爷平安回去。”
“哦?”他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你真是这样想的?”
“句句属实。”
陆沉逍轻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他轻抚她的脸颊,似笑非笑,“你欠我很多。”
“……如果我助你平安回去,是不是就可以弥补恩情?”
“在说什么呢?难道我受伤不是因为你?”
桑仪语塞。没错,他受伤可全因为她。幸好,现在的陆沉逍还不知道为了救她,曾经的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如果,你事先知道救我会丧命,你还会来么?”
“这个问题可真够傻的,”陆沉逍打着呵欠,“我已经站在你面前了。”
桑仪无言。
他已经来了。而重生后的自己,必须保住他的命。
默然凝视陆沉逍,桑仪忽然想起一件事。自己明明记得陆沉逍的箭伤靠近胸口,如今却在小腹附近。难道自己当时那一扑起了作用?
命运真的改变了?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睡两个时辰,我们接着赶路。”
在陆沉逍的催促声中,桑仪想了想,自顾自脱下外衣,然后给陆沉逍披上。又使劲折了些草,铺在周围,企图能够保暖。
陆沉逍挑起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严重怀疑:“你不冷?”
“我冻一会儿没关系。”她回答,“你受了伤,和我不一样。”
望着身穿单薄衣裳的夏桑仪,陆沉逍罕见地沉默了一下,随即如平常一般笑了笑,伸手拽住她,贴住她的身体,在她耳旁低声笑道:“这样才暖和。”
尝试挣扎无果后,她只好顺从。
在这个不同寻常的夜晚,圆月皎洁,草原广阔,两人相拥而眠。
桑仪是被陆沉逍摇醒的。她疲倦道:“什么时辰了?”
“两个时辰到了,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路。”
她抱着水囊和装着肉干的袋子,在陆沉逍的带领下沉重迈动步伐。
草原有时狂风呼啸,有时风平浪静。好几次桑仪踉跄到差点摔倒,幸好陆沉逍扶住她。但即使再怎么疲惫,她也从来不主动提出休息。
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
陆沉逍偶尔回头,望见她疲倦的眼,伸手抚摸她的脑袋,“乖,再走一会儿,我们就休息。”
然而在逃亡路途中,最痛苦的不是体力的透支,而是食物的匮乏。
陆沉逍急着来救她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两个水囊和一袋肉干,若是正常供应,只能维持两天。而桑仪清楚地记得,他们是在第三日傍晚才遇前来营救的漠北军队。
陆沉逍虽不知道何时会遇见援军,可出于谨慎的本能,他分配食物非常节省。水囊一人一个,肉干均匀地分配。
面对他的好意,桑仪却摇头推辞,“你受了伤,体质和我也不一样。你得多吃点。”可陆沉逍坚持,她便悄悄藏起一部分食物。
第二日的夜晚,桑仪做了一个梦。内容一点也记不得,只是单纯觉得很热。等她醒来时,只见缀满星星的夜空高悬上天,而陆沉逍就躺在她身边,拥着她闭眼沉眠。
唔,好热。
她只觉浑身发烫,使不上劲,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及额头,灼热无比。
受了风寒?真是屋漏偏逢下雨。
想到两人的处境,桑仪决定隐瞒下病情。再坚持一两天就可以了。到时候……就能遇见援军了。
不对!
她突然回忆起一件事。
记得在第三日的上午,一路前行的他们远远望见了一处营地。刚开始以为是普通的牧人营地,可当陆沉逍接近营地希望要些食物时,才发现那属于一批蛮人。被蛮人发现身份后,他不得不带伤战斗。那是陆沉逍第二次受重伤的地方。
这次一定要避开那处营地!桑仪心底暗暗下了决心。
再次赶路时,桑仪问:“我们是赶往哪个方向?”
“自然是漠北营地。”
“你是怎么分辨方向的?”
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前方就是漠北的方向啊。”
被他近乎野兽一般的直觉吓到,桑仪不由得想:若两人真是笔直走向营地,那这一次,也会遇上那一片营地吧?
她的预想成真了。
陆沉逍遥遥望着前方,握紧手里的剑,皱眉思考。
桑仪站在他旁边,沉默一阵后,主动开口:“我们绕开那里好么?我总觉得那不像是牧人营地。”
“自然不是。”
“啊?”
“应该是蛮人的。”
桑仪吃惊地望着他。上一次他也知道那不是牧人营地?可他为什么还要去呢?
“我们需要食物。”陆沉逍看了她一眼,“你很饿,看你走路都不自觉捂着肚子。况且这里是通往漠北大营的必经之路,如果绕开,还得多花两日的时间。”
“万一你受伤怎么办?”
陆沉逍挑眉,饶有兴致地看她。“我应该高兴于你关心我,还是伤心于你对我这么没信心?”
……
最后,桑仪缓慢而坚决地摇头,“饥饿我可以忍受,还是你的身体重要。”
然后她被亲了一口。
大好的严肃沉重心情被打破,桑仪有些恼怒:“你怎么怎样?”
“我喜欢。”陆沉逍眨眨眼,牵着她的手,转身往一个方向走去。
沉默片刻,桑仪忍不住问:“喜欢什么?”
“自然是喜欢你啊。”
想起他千里奔袭赶来救她,又想起敬王府中的莺莺燕燕,自己劳心费力的那三年……桑仪顿觉心中滋味复杂莫名。“你这是何苦?当初放着王府里那么多美人不管,硬要把我带走。”
“嗯?你不是被我直接带回了漠北么?怎么知晓她们的存在?”
桑仪语塞。
当然是在你死后,借由苏臻明的帮助,回到京城中的敬王府,替你劳心费力地处理那一堆女人后深切体会到的。
可她能这样说么?
桑仪只得闷闷回答:“……你堂堂敬王,名声在外。”
陆沉逍笑出声。
闻声,她忍不住控诉:“当初为什么硬要把我带走?你那么多各式各样的女人,又不差我一个!”
“哦?生气了?这才是本王认识的夏桑仪。”陆沉逍哈哈大笑。
桑仪咬牙。
突然她狠狠推了陆沉逍一把,“都怪你……”
要不是你看上我,寄居的亲戚哪会因为渴望巴结上王爷,忙不迭把我送上门?把我送到京城的敬王府,一年半载才回府一趟也好啊,非要带着我一路到漠北。
身处茫茫漠北,我好不容易跑出去,本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心住下,结果又被蛮人抓走。
你是来救我了,为什么受重伤又不说?
害得我在你死后,不得不忍受你下属的怒目责骂,最后还顶着名不副实的王妃头衔,三年来殚精竭虑苦苦为你保住敬王府。
很累很累。简直想一死了之。
而这一切的开始,却是你的一时兴起。
想到这里,桑仪恨得差点扑上去,谁知陆沉逍抓住她的手,唇角依旧噙着惯常的笑容,“这些对你来说好像是难以承受了一些。”
怔怔望着他歉意的笑容,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半晌,桑仪垂下头,低声道:“走吧!”
“等我们平安回去,我会好好补偿你。”
“……补偿?”
像是想起了什么,桑仪忽然陷入恍惚。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不对,陆沉逍柔声问道。
……
“你拿什么补偿我?”
“你想要的,本王都能给。”
桑仪沉默。
自己早已不是那个茫然无措的小女孩。
想要的,不再是节日的冰糖葫芦、双亲的亲昵照顾、梦中的心仪男子……此时此刻的她,只在乎抓得住的温暖。
而她身上已经打上了敬王的烙印,是不是意味着她以后只能以此为靠、才能抓住自己的幸福?
等两人平安回去,到时候她该以一种怎样的身份活下去?
“比如,正式的王妃头衔?”
一瞬间,陆沉逍微眯起眼,似乎有某种情绪一闪而过,“这就是你想要的?”
当上王妃的话,就可以过上幸福生活吧?衣食无忧,生活悠哉。想了想,桑仪还是没有将这话说出口。
傍晚,桑仪贴着陆沉逍的身体,两人相拥而眠。
自从她提出做王妃的要求后,气氛忽然变得微妙沉闷起来。陆沉逍还是那副懒懒模样,只是不再像之前那般轻松调笑。
直到入睡前,他才若无其事地伸手抱住桑仪,靠着对方的体温入眠。
耳边传来陆沉逍安稳均匀的呼吸声,桑仪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睁着眼,怔怔仰视天上的明月。
难道陆沉逍很在意她想当王妃这件事?虽然只是一瞬间,她却准确地捕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那是……不喜?
想来想去也没有结果,桑仪索性考虑别的问题。她此刻的任务……就是保住两人的性命,平安回去。
于是她再次回忆了一番当初的情况。
记忆中,陆沉逍便是在这个夜晚与援军相遇后,在马车上伤重而亡。那么若是熬过今晚,是不是就代表她真的改变了命运?
桑仪正在因自己的猜测而难以入眠,忽然身边的人一动,似乎是陆沉逍站起身。
他起来做什么?桑仪闭眼等了一会儿,忍不住睁开眼,发现陆沉逍走到不远处,背对着她坐了下去,然后动手解自己的衣裳。
只见布条一圈圈散开,露出完□□露的上半身,而他手中的匕首在月光下反射出寒光。
他在处理伤口?
桑仪迟疑了一下,虽不知他为何避开自己,但包扎的话,自己应该可以帮上忙吧?
她轻声走过去,刚要绕到正面,陆沉逍低声阻止:“不要过来。”
“……怎么了?”
“你还是不要见比较好。”他简短道:“溃烂的伤口。”
桑仪心下一怔。
而听她好半天都没有反应,陆沉逍便放下心,继续用匕首剜除烂掉的肉。谁知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柔软的温暖,却是桑仪从后面贴上来,抱住了他。
她用脑袋抵着他的后背,低声道:“既然你说不看,那我就不看。不过,有什么地方我能帮到你的么?”
陆沉逍停止动作,身后柔软的触感让他差点忘了疼。
“要不你做点什么,来分散我的注意力?”
听着他的轻笑声,桑仪微怔。
想起之前的觉悟,她略一迟疑后,伸手覆在他的双肩,低声问:“冷不冷?”接着她低下头,舌头在他的后颈轻柔舔舐。
陆沉逍剔了多久的伤口,她便温柔地舔了多久。从后颈一路到腰腹。
直到感觉陆沉逍的动作停了,她才离开他的后背,轻声询问:“处理好了?”
“必须停了,我怕把好的地方都剜了去。”
闻言,桑仪笑出声。
绑好伤口后,两人重新贴在一起入眠。
“你啊,别靠得那么近,幸亏我受了伤。”
“不然呢?”
“不然?等我们回去你就知道了。”
回去?桑仪的笑容忽然消失。她想起第三日的死亡之期。
这一次,真的可以逃过么?
阳光照耀到脸上,桑仪迷迷糊糊睁开眼,突然想起什么,赶紧伸手去摸陆沉逍的脸。
“你对我就是这样迫不及待么?”耳旁响起他的调笑声,桑仪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你在高兴什么?”
“我们一定可以平安回去的。”
“是么?”陆沉逍起身,有些无奈道:“那必须先解决一个问题。”
“啊?”
“我们的食物不够了。”
没错,他们是避开了牧人营地的战斗,却不得不绕了远路。于是,食物的问题便迫在眉睫。幸好自己之前藏了些食物和水。
见桑仪表情奇怪,陆沉逍挑眉问:“怎么了?”
“没事。”她对他露出笑容。
你一定可以平安回去的。
两人接着赶路。虽然头很疼,肚子很饿,全身发软,双腿钝重得不像是自己的,但桑仪依旧咬咬牙,强忍着不适跟上陆沉逍的步伐。
好不容易避开了他的死期,又怎么能在这时倒下呢?
临近傍晚的时候,两人照例寻了一处坐下来,吃了点东西,又累又饿的桑仪强迫自己赶快坠入梦乡,这样可以稍微减轻饥饿感。
模模糊糊中,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醒了。
寒冷的夜风吹过,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可当她看清不远处的景象时,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视线所落的地方,正幽幽闪烁着两点绿光。
那是什么?
桑仪睁大眼,希望看得更清楚。然后她心都凉了。
那是一头狼。
刚摸到陆沉逍的腰,桑仪便想起他受的伤。难道上天注定他必须连中两次重伤!躲开了营地的战斗,又遇上了狼?
不行!再受伤就没有办法挽救了。
桑仪定了定神,使自己镇定下来。她取过他的剑,正要勇敢地站起来,却被人拉住了。只见陆沉逍漂亮深邃的眼眸牢牢锁住她,“怎么?就凭你还想赶走它?”
“……你醒了?”
“它跟着我们有一段时间了。”陆沉逍抓住她握剑的手,望向那头孤狼,若有所思:“看样子是落单的狼。”
然后他起身,缓步走过去。
桑仪眼睁睁看他离狼越来越近,干涩的嗓音发出两个字:“小心。”
陆沉逍与狼遥遥对视,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身形一闪,只见一道血线喷洒在空中,狼发出哀嚎,落荒而逃。可陆沉逍紧追不舍,眨眼间便追出好长一段距离。
当长剑划出一道轨迹,准确刺中狼的致命位置,它惨嚎一声,落到地上再也不动了。
陆沉逍提着狼尸走回来,蹲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低声道:“虽然不太好吃,但能让肚子多撑一会儿。你将就一下。”
察觉到他眼中的疲倦,桑仪走过去,蹲到他面前。看着那血迹斑斑的狰狞狼尸,她极力忍住不偏开头。
她知道陆沉逍已耗费了太多的精力。然后她伸出手,“我来吧!”
陆沉逍一怔。
“我来处理。不就是把肉分出来么?我可以的。”
对视片刻,他问道:“你怕么?”
她摇头。
他把匕首递给她,然后桑仪勇敢地接住狼尸,起身往另一处走。避开陆沉逍的视线,她闭了闭眼,用力地刺下第一刀。
滑腻的血水顺着流到她手臂,盯着那一双惨白的眼睛,桑仪微微颤抖,却毫不迟疑地划下第二刀。
在一片腥臭之中,夏桑仪生平第一次完成了解剖狼尸的壮举。
而她不知道的是,陆沉逍就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看她一刀刀剖开狼尸,看她坚决的动作下,无声滑落的泪水。
她用尽全部心力在做这件事,因此没注意到陆沉逍走到她身边,轻松夺过她手上的匕首,那些污血顺势沾到他手上,向来有洁癖的陆沉逍眼也不眨,只是淡淡道:“交给我,你去休息。”
桑仪虽觉头越来越疼,却坚持道:“我可以的。”
“叫你休息!”
在陆沉逍阴沉的脸色中,桑仪默默走到一边。
片刻后,空气中传来肉香,陆沉逍把烤好的狼肉递给她,“很难吃,忍忍。”
桑仪接过,待到陆沉逍也开始吃,她才小口小口地咬动。
果然很难吃。
瘦弱的狼并没有贡献出太多肉,陆沉逍把剩余的肉收集起来,在桑仪的坚持下,两人继续赶路。
清晨的草原散发出宁静广阔的美丽,可随着太阳光越来越烈,桑仪的脚步越发沉重。
身体的每一处似乎都在嘶叫:水!我要水!而唇也干裂得厉害。
她尝试着发出声音,可喉咙一动,引发剧烈的疼痛。
她被陆沉逍牵着,一步步机械地迈着步子。
阳光像针一般刺痛着她的肌肤,她只觉身体越来越沉重……
“桑仪!”
她跌坐在地上,浑身软弱无力。
见她这副模样,陆沉逍提过她的水囊。两人刚好一人一个水囊,每次按分量喝自己的。可在拎了拎她的水囊后,陆沉逍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她的水囊,比自己的要重上不少!可想而知,过去的几天她到底喝几口水。又是在如此长途跋涉下,饥寒交迫,疾病加身。
“你留这么多水做什么?”
桑仪意识模糊,下意识回答:“我担心你的水不够……”
她无法得知听到自己回答后陆沉逍的表情,可很快,她的脖颈被压住,水囊口压到她的唇边,听见陆沉逍恶狠狠道:“把水都喝光,不然我杀了你!”
喝了多少?大概是一滴都不剩吧。
桑仪望着陆沉逍手中空空的水囊,“你的水……”
“这下你满意了?”
“……你别生气。”
“我生什么气?”
果然生气了。
“过来!”陆沉逍朝她伸出手。
她茫然搭上他的手。
陆沉逍让她的双手环上自己的脖颈,一用力,将她拦腰抱在怀中。然后抓起剑和食物,朝着之前的方向走去。
“……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陆沉逍步履不停。
“你有伤在身,这样会加重伤势。”
……
“王爷,你对谁都这么好么?”
“你指的是?”
“比如,京城敬王府中的那些莺莺燕燕。”
然后她听见陆沉逍的笑声。
见他无意作答,桑仪沉默一阵后,重复道:“王爷,还是放我下去吧!”
“怎么,你忘了我的出身?”
呃?陆沉逍的出身……
他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传言从小便受过非常残酷的试炼,十五岁时被先帝派到漠北,镇守北面的蛮人。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除了最初的两三年,接下来的十年蛮人被死死压在了北面,秋毫不敢犯。
他长期留在荒凉的漠北,只有军营为伴,三十万大军向他效忠,这便是当今皇上非常忌惮他的原因之一。
每年,陆沉逍都会回京城一两次,建在京城的敬王府及居住在府里的亲眷们,则是他变相表示忠诚的手段。
即使如此,皇上仍旧十分提防他,千方百计想要削他的权。
而他却恍若不知此事似的,除了军务,生活极其悠哉。
可再平静的生活也掩饰不了他的獠牙。
比如这次,陆沉逍硬是从无数蛮人的包围中冲杀出去,将她救走。而她明明记得,这位王爷之前从不以武力出名的。
接下来的几日,陆沉逍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食物,全部给了桑仪。可他的脚步依然稳定。
不知曾经的陆沉逍经受了怎样的磨练,才能做到如今的不吃不喝,还能维持如此强大的体力。
“桑仪,你看。”
她从胡思乱想中醒来,顺着陆沉逍的视线看过去。
从所在的山坡望下去,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万点火光闪烁着堪比天上星星的光芒。数不清的帐篷严密地扎在草原上,黄昏时分,袅袅烟火冒起,无数兵卒在巡逻,手执利器,散发出森严的冰凉气息。
桑仪屏住呼吸:“那是……?”
陆沉逍对她一笑,“漠北军队在西边的一处兵营。”
那就是说,我们安全了?她呆呆望着下方。
这是夏桑仪到这片漠北后,第一次感觉到草原的壮阔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