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嗣活》作者:思巨姳

芳芳看小说 2025-01-07 08:24:41

岳琳醒来时,只觉脑子里被塞满了浆糊,晕得相当狠。她身下躺的这块板榻尽管垫了几层薄毡,仍止不住一阵阵寒气呲溜往身上窜。

   冰凉的感受让她稍微清醒了些,使劲甩几下脑袋,眯起眼睛打量四周。光线颇暗,除了几个大致轮廓的器皿,这个黑漆漆的帐子里几乎没有多余东西。

  岳琳欲撑肘起身,两只胳膊却只使得出丁点儿力气,差点跌回硬邦邦的榻上。这具身子太虚弱了,她想,日后得仔细将养着。

  缓缓几步行至透着晕暗光线的帘布前,正打算掀起一角初探究竟,突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之传来粗暴的吼叫:“军医,军医,跟老子快点!”

  自己眼前的布帘晃了几晃,一帘之隔的地方顿时亮起来。

  原来自己躺的这个帐篷竟被一帘隔成内外两间,岳琳无声把帘布拨开一条细缝,朝外间望去。

  几个铁甲军服的男人焦急地围住了外头那张靠边安置的宽塌,塌上躺着伤患,他异常急促的呼气声在这帮男人沉重却有节奏的喘息间十分明显。穿前在急诊室实习一年有余的岳琳非常熟悉,这是伤者易于常人的表现。

  鼻子敏感地闻到此间浓烈的血腥味,岳琳断定他们中间还有人带了或轻或重的伤。

  很快,一个窄袖便服身量略小的男人被一只大块头拎进帐篷,围在榻前的男人们立刻七手八脚把人拽过去,非常粗鲁地嚷开:

  “军医,你他娘的死哪条沟去了?”

  “跟老子快点过来看,将军伤的如何?”

  “救不下将军,爷爷我一刀劈了你个兔崽子!”

  ……

  吵嚷中,榻上那位将军似乎从昏迷中转醒,嘴里发出低沉细微的呻口今。

  “将军!”“将军!”“将军!”

  士兵们焦急地一连唤了几声,但将军除了那声呻口今,并未有回应。于是他们又像被下了军令似的,默契地安静下来。

  这位军医也是沉着,一声不吭迅速上前,瞧了瞧将军的伤处,接着伸出三指搭在将军的左手动脉上。

  岳琳的目光从号脉的军医往榻上转去,突然,受伤的将军睁开了眼睛,竟从人缝中与岳琳来了个四目相对。

  这位粗眉犷目的将军一瞄到她,因为伤痛本就纠结的眉头绞得更紧了,眼神似剑光直劈而来,他把余下的那点力气都攒起来,朝岳琳吼出两字儿:“进去!”

  岳琳初初被吼得浑身一激灵,回过神儿,看到外头那些士兵的注意力都被将军一声吼转到自己这边来,顿时心中不郁。嘁!岳琳冷笑着瞟了一眼扎在这位将军肩膀上只剩不多一截箭尾的箭,一摔帘子,唰!果断退回里间。

  外头一阵兵荒马乱,貌似军医正在拔将军所中之箭。近在咫尺的声音传到岳琳耳朵里,令她忆起从前。

  起伏的担架,奔走的同事,那些生命的回转与逝去的哀痛。

  这些于她,只是昨日。

  她用毯子包裹住全身,把那几张薄毡折了又折勉强垫在身下,才敢重新坐到冰凉的榻上。

  此间何夕何地,现如今自己何种身份,一个妙龄女子如花似玉,为何置身前线军营之中,并且还安置在一军主帅的帐子里,这些问题都等着岳琳去搜寻答案,第一步,自己需能掀得开这道帘子,走出这顶帐篷。

  迷迷糊糊抱膝坐着也睡了过去,再醒来,外间已经完全安静下来。

  岳琳搓着胳膊猫上前,仍是悄悄掀开一条帘缝,哈!机会来了!

  转着眼珠把外头瞅了一圈,岳琳胆大地一把掀开布帘,走了出去,绕过面前几案,轻手轻脚来到躺着伤者的榻前。

  刚一靠近,就气的咬牙,尼玛这张塌可比她睡的那张暖和多了,走到跟前就是一股暖意,岳琳干脆一屁股坐上榻沿,这位将军大人面色异常红润,光看也知道正高烧昏迷着。岳琳坐在暖塌上舒服得直撑脚趾头。

  待她觉得全身快结冰的血液又重新流动起来,岳琳才又回头往躺着的那人看去。

  医生本心,她首先瞧到已经包扎的伤口重又开始渗血,几层布料沁出血红。

  这种箭伤由于拔出前箭杆在体内堵塞血液外流,一般大出血都会滞后。在现代抢救及时基本不会致命,后遗症也少。但现在这地方嘛……,难说。

  岳琳虽不知此时什么年代,但从之前那几个士兵胸甲背甲皮带扣卷耳盔造型,必定身处冷兵器时期。再凭自己那点微薄的历史知识,岳琳估计这要没架空,那就是个唐宋穿啊。

  岳琳没有犹豫,伸手摸了下将军的额头,着实很烫。

  她又把这位大人从头扫到脚,再衡量一下吨位,啧,怎的如此大块头。岳琳叹口气,动手解开将军肩头布条系成的那坨结。

  她一手按住他的心口动脉,压迫血液流动,一手绕到背后缓缓抽解。将军大人实在分量够重,岳琳手绕到他后背完全无法抬起他分毫,只能靠扯的扯出布带。只动作几下,她孱弱的小身板就急急喘气。最后也没完全解开,只能稍微松点绑就把前头的布带小心拉下露出伤口。

  此时,岳琳一手按在将军心口处,一手扒拉开裹住将军伤处的布,正待俯身仔细查看,突然,一只铁掌狠狠捏住她扒拉伤口的那只纤细手腕,她抬眼往上一瞧,呵,将军怒目圆睁凶神恶煞,手腕都快被他捏断了。

  岳琳很暴躁,她恶狠狠地冲他道:“给我把手拿开!”一出声,岳姑娘有点囧,这声如细丝的,哪来半点气势。

  将军纹丝不动,眼神越发不郁。

  岳琳亦不服输,撑圆一对大眼睛,怒瞪回去。

   二人无声对峙,互不相让。尽管岳琳单薄的身子在将军跟前越显纤弱,但她挺了挺小胸膛,保持住气势,一点儿也不向对方示弱。

  直到潮热的呼吸喷到自己脸上,岳琳才反应过来。她提醒自己,面前是一位伤患。

  细眉下那对大眼睛眨上一眨,岳琳调整情绪,尽量平和地开口:“你伤口出血量大,我需要解开布带查看是否伤到肩部动脉。”

  闻言,将军仍是保持制住她的姿势,他定定看住岳琳,收敛方才的眼神转而谨慎打量她,岳琳坦然随他看,心想,看看,看你妹啊。最好等你看完血也流干净!

  将军却在此时放下了手。

  岳琳马上低头查看,由于用力,又有血从伤口渗出,还好,出血点离动脉还有那么一咪咪距离,岳琳放松地笑了,习惯使然,说了句,“还好,没伤到动脉。”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告知伤者。

  她松开拉住布带的手,转而两掌按在他心口动脉,低声建议,“你最好再叫军医进来清理伤口重新包扎。”

  将军眼光转到她放在自己赤—裸胸口的两只细嫩手掌上,又转回来,眼神戏谑,甚至轻蔑地扯了下嘴角,那意思,你这等无耻行径几个意思?

  岳琳自然看懂他的眼神同表情,她恨恨咬牙解释一句:“我在压迫你的近心端动脉,延缓出血。”

  将军闻言皱起眉头,似懂非懂,似信非信。

  岳琳心里骂道,自以为是的蠢货!自作多情的白痴!

最后,是一位对受伤将军颇为忧心的亲信和端着中药的军医一同前来。

  两人招呼不打即掀帘而入,见帐内情形俱是一愣,自家将军袒胸露乳和岳家小娘子暧昧纠缠在床榻处,四目相对,春水秋波。

  他二人矗在原地一时不敢上前。

  该名亲信有些不敢相信,自家将军向来洁身自好,对这个由京城追来的岳家娘子不假辞色,怎么重伤之时倒同她亲热起来,莫不是伤得太狠烧坏脑子了吧?

  另一边同来的军医满脸羞恼,却也不禁在心中默默为将军竖根大拇指,这等时候,连药都没来得及喝,竟能行那耗费元气之事,将军果然身强力壮体力惊人!

  ……

  岳琳侧头看他二人脑洞大开的呆样,着实不想搭理。可她手上按着血脉,一时不好起身走开。等了半晌,却迟迟无人上前,无法,岳琳冲榻上将军一抬眼,那意思,你赶紧化解此间尴尬。

  将军瞧她一眼,眉目轻扫,说道:“拿药来。”

  军医连忙呈上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中医岳琳是一知半解的,这个情况左不过退热止血消炎抗菌的方子。

  “给他重新包扎一下。”岳琳说完终能松口气。她放开双手,腾出位置,转身扭着细腰朝里间晃去。

  将军盯着岳琳回转的背影,接过药碗,眼睛不眨一仰头,干掉一碗苦汁。

  一个简单的喝药动作,却让他抽出一股男人自有的豪迈凛然之气。可惜岳琳没有看到,否则定当觉着有些意思。

  再醒来时,岳琳眼都没睁,已察觉被人缚住双臂,脱掉了外衣。

  她闭着双眼用心体会了一下,没有被人占过便宜的感觉,岳琳这才稍微放心,缓缓睁开眼睛。

  只见将军坐于榻沿,穿了件宽松的紫灰敞袍,姿态挺正,神情却甚为放松。

  岳琳瞧他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她试探开口:“你失血过多,不静养却起身四处走动,非常不利于伤口恢复。”

  “如你所言,幸未伤及动脉。”将军不以为然,他俯下身子,目光探究落在岳琳脸上,问,“何为动脉?”

  如此一问,岳琳哪有不明白。只怕被他识破,方才已然验了身。

  岳琳心内稍安,此般情形,一时半刻,自己还是安全的。只不知这具身体的记号长在什么部位,身上这些是被他扒光之后穿上的,还是根本未脱业已验明正身。

  娇俏一笑,岳琳并不隐瞒,“将军,我倒好奇你对这小姑娘的身体怎如此熟悉?你是见过呢还是摸过还是……?”

  “休要胡言!”岳琳的挑衅被将军打断,他越发低下头,面庞距离岳琳不过几个指尖距离,“我只问你,琳儿呢?”

  “琳儿?你说这小女孩也叫琳儿?”

  将军点头。

  果然,穿越都不是毫无原因的。

  岳琳深呼吸,吐几口怨气,继续打起精神应付,“如你所见,身子还是那具身子,人却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你从何而来?”将军问她。

  “呵呵,将军,”岳琳答非所问,“你的琳儿姑娘身子极弱,你可知道?”

  将军闻言一怔。

  “将军,这个破榻冻得我都想不起自己从何而来了,你一直都是这么对待你那位琳儿姑娘的?”

  将军未有言语,竟回了她怅然一笑。岳琳一时也是怔住,他这笑吧,比哭只难看那么一丁点儿。

  不知前头那位是他娇妻抑或美妾,看这态度,不像对那琳儿有多情深意重,但又着实瞧得出几许挂怀惆怅。

  不管如何,来历,同那琳儿的去向,岳琳暂时不打算告诉他。初来乍到,她得有价值,有了价值才能安全,至于安全以后,以后,再做打算吧。

  岳琳无声叹了口气。

  她这才有心思认真打量近在咫尺的这位将军。征战沙场之人不免粗犷,这位也不例外。皮肤跟刀子钝了没磨似的,忒糙。也很黑。眉骨颧骨都很高,眉峰浓重,眼神凌厉。是个坚毅亦带杀气的长相。

  将军在她打量自己的同时,亦不无兴味地再一次将她审视一遍。

  面貌的确分毫未变,可转醒第一眼,自她望向自己的双眸之中,即察觉不同。

  琳儿自小傲慢,看人目光十分大胆;追来营地后,自己虽护她周全却从未和颜相待,琳儿再见到他,不免露出几分胆怯盼望。

  而她,全然不同。这双眼眸,太过冷清平静,于自己而言,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更勿谈她几番匪夷所思的言行,趴在自己胸口不羞不燥,出口什么动脉止血……

  将军很清楚,现下她装模作样捏着琳儿去处,以为能同自己周旋。他心里明白,琳儿恐怕就是没了。

  将军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京城岳家早已有数,琳儿追到他这里来了,如今人间蒸发自己回京如何交代,这个女人又认不认这个身份,认了藏不藏得好这个身份,都是两说的事。

  想到这儿,将军目光又转回她那双眸子上。然后,听到她温声问自己:“你现在知道了,你害不害怕?”

  怕?将军转瞬笑开,“怕什么?怕你?”

  “左不过什么鬼啊魂的事儿,你们不忌讳这个?”

  听了这话将军但笑不语,接着从袖中掏出一把短柄军刀,岳琳大骇,不知呼救是否有用,赶在她张嘴出声之前,唰!唰!缚在腕上的绳索被他割断,将军不再看她,一把掀帘而出。

  岳琳复又能动之后的第一件事,是气得朝他大骂,“畜生!占老娘便宜!”

  这天晚些时候,岳琳接到了有人从帘子底下塞进来的两只炭盆。

  尽管这炭突突往外冒烟,有些呛人,也足够岳琳偎到跟前把脚烘得热乎乎。

  岳琳不由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心里多了点希望。

  她想,这些常年征伐的人吧,见惯生死,对鬼神之说无外乎两种,一种敬畏得厉害,生怕堕入六道以外不入轮回;另一种则百无禁忌,像这将军一样,他显然不怕这些。

  他不怕这些,那很多事儿就都可以谈一谈。

  岳琳拢了拢披至腰间的一头长发,拍了拍套在身上已经起皱的衫裙。这一次,不再犹豫,她看也不看“唰”地一下,掀帘来到外间。

  “……”

  围在将军军案旁的四个男人,包括之前进来过的那位亲信,皆从案间抬头惊疑不定地望向岳琳。呆愣,轻蔑,猥亵,嘲笑,他们面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岳琳狠狠皱眉,懊恼自己太过莽撞未先瞧个明白,在她进退不得之际,只听将军淡定地又丢向她熟悉的两个字儿:“进去!”

  待她身影完全没入里间,四位将士各自收回目光,俱都顿在那里,略显忐忑地等待将军示下。

  将军目光顺着他们脸上溜过一圈,不置一词,他自若地开口继续探讨军情,仿似刚才没有那个人,没有掀起那道帘。

  “此二处最宜躲藏,其余残部必定弃马逃窜,你二人乘夜带人前去,务必一举拿下。”

  “是!”“是!”众将领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岳琳歪在炭盆边上打了好多呵欠,快闭上眼睛睡着了,终于听到外头一声唤,“出来!”

  岳琳连忙起身到得外间。

  人都走了,将军独自撑肘坐在案前,案上搁着一盅茶,白飘飘冒着热气。

  岳琳上前,一点儿也不客气,低头问他,“这茶能给我喝吗?”

  “呵”,将军讽她,“你倒是不挑。”

  “知道你们这儿是什么地儿,要什么少什么,不过,”岳琳一屁股坐到他暖和的榻上,懒洋洋,“你这榻是真暖和,一军营的炭都搁你这下头了吧。”

  将军瞧她粗鲁的动作也不做声。

  岳琳端着茶杯暖手,摆出友好的姿态笑看他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岳琳,将军姓甚名谁呀?”

  “你叫岳琳?”

  “恩,岳琳。”岳琳早就猜到这个巧合,低头饮一口热茶,肯定答复。

  “呵,”将军觉得老天开的这个玩笑确实好笑,他抬起右手摸了几下鼻梁,顺手就撑在颊边,看起来颇随意地告诉岳琳,“在下姓王,名忠嗣。”

  “什么?!”

  岳琳一激动,骤然起身,竟打翻了手中茶盏。热水烫得她跳开两步,她竟顾不上,几步冲至将军面前,两手撑案,居高临下问,“你说你叫什么?”

  将军仿似没看到她仓皇的举动,他保持慵懒的姿势未动,抬头看向她的眼睛重复一遍,“在下姓王,名忠嗣。”

  天哪!他是王忠嗣!

  王忠嗣何人,唐玄宗时期手握四大节度使掌管大唐一半兵权当时唯一能阻止安史之乱却被李林甫诬陷唐玄宗轻信谗言致其受刑发配偏远最终郁郁而终的王忠嗣。

  岳琳都不知自己穿到这里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她镇定一下情绪,再开口嗓音都嘶哑了,“你们现在的皇帝叫李隆基是不是?”

  “放肆!”王忠嗣扶着脸颊的那只手狠狠一拍案面,像一只发威的猛兽,虎视眈眈。

  “好了好了,大不敬大不敬,”岳琳举起双手认错,“我不该直呼皇帝名讳,我错了,将军息怒行吗?”心中却对他这番愚忠不以为然。

  她的道歉,将军颇为受用,他放松肌肉收敛那副厉害样子,问她,“你之前亦是我大唐子民?”

  之前,那就是自己穿进这身体前罗。岳琳心想,恩,一千多年后,咱们还是同宗同族,我勉强也能算你大唐子民吧。于是答他,“算是吧。”

  “哦?”算是?王将军知她有所隐瞒,却也不再追问。看看榻前被她弄翻的那一团狼藉,再瞧瞧她身上一片沁黄水渍。

  “那我呢?”岳琳追问,“我是说,之前那个岳琳是什么身份?”

  “怎么,你已想好要认下?”

  “不然呢,你有更好的提议不妨说来听听。”岳琳一副洗耳恭听。

  其实之于王忠嗣,把她安在这个身份,完好带回京城交予岳家,是最好的选择。

  可岳家在本朝富贵到头,岳家老郎君如今待在太史局养老,人情冷暖自知;她在京城做下那等不念手足亲情罔顾人伦之事,岳家家训难容;往重了说,违抗皇命亦不为过。天大的胆子不告父母千里追来此地,多少时日孤身在外,名节又失。是琳儿做下的,本该当她自承其果。可她认下这重身份,又何其无辜,王忠嗣心中竟一时不忍。

  岳琳本等着听将军高见,半天也没等到,瞧他沉思的模样,岳琳心中有数,这个琳儿貌似很不简单哪。

  “王将军,你可否如实告诉我,这个岳琳究竟什么身份?”

  王忠嗣看着眼前她纠在一起的细眉,和那双较真的大眼睛,到了嘴边的话不知怎的,打了个转不愿往外冒了。他卖个关子,“想知道琳儿的身份,随我班师回朝自见分晓。”

  “王忠嗣!”

  *

  要说岳琳,是个没心没肺的姑娘。

  两眼一抹黑到了男人堆里,害怕归害怕,却也不怎么担心。

  许是从前职业看淡生死,只觉老天爷来上这么一段,于她而言,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到头来玩没了,要么回去要么真没了,两样都不是她不能接受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切都会有尽头嘛。

  知道外头那家伙是王忠嗣后,岳琳的旅程又染上浓重一笔,王忠嗣都来了,唐玄宗杨玉环还会远吗?

  这几天,她拿着从王将军那儿讨来的一本杂书,一边翻故事一边学认字。过得很是惬意。

  王忠嗣人还不错,除了不许她出帐跟不肯透露她的身份以外,吃穿用度从不短她。乘外头没人的空档,还能时不时从自己小隔间到他那边放放风。

  据岳琳这几天收集的情报,这场仗似乎打的差不多了。正是我们英勇无敌的王忠嗣将军,率三百精骑出其不意杀入敌阵,才奠定了这场战役的最终胜利。

  那天肩膀上的那点伤,也算他此战的军功章了。

  王忠嗣的这一仗岳琳是知道的,这是他日后掌万里江山帅印,被后人奉为不世出名将的开始。这个地方叫做玉川。

  岳琳清楚王忠嗣一生即将走过跌宕起伏,可他一生中会在哪个时间打下哪个敌人得到哪种封赏遇到哪种磨难,岳琳却模糊不知。

  她思索再三,打定主意:这辈子这些人,照不照后世记载走过,她岳琳都只是看客。她不忌惮生死鬼神,可她敬畏时间,在历史洪流之下,谁都没有资格也无力改变任何人任何事。

  好不容易习惯繁体书从右往左的格式,岳琳正看得酣畅,被外头洪亮的声音打断。

  一个将士振奋地汇报军情:“将军,敌人残部悉数歼灭,俘九人。”

  “各位辛苦。随我犒赏将士。”帘子晃了两晃,将军说着话走远了。

  岳琳心想,哇,看来就要去长安啦!开元盛世的长安城耶!她还沉浸在唐玄宗有多老杨贵妃又有多肥的幻想中,去而复返的将军突然闯进来一把拽起她,阴郁开口:“随我来!”

  “你干嘛?”岳琳抽不出手腕,被他径直拖着往前走,一直出了大帐。

  岳琳还是第一次到得帐外。

  这个营地真大,一个接一个许多帐篷。沿路遇到的士兵穿着血迹斑斑的盔甲,看到自己表情异常惊讶。岳琳忙着四处张望,也顾不上他钳在自己手腕的铁掌了。

  直到被推进一个帐篷,岳琳可算弄明白干啥来了。熟悉的药味血腥味,整个就一这个时代的急诊科室。

  周围或坐或躺好些伤兵,自己面前的这个最严重。脖子上那个窟窿让他费力咳喘,呼吸一次比一次艰难。双手乏力地乱抓,嘴里还在试图说些什么。

  岳琳赶紧蹲下-身,从他颈部往胸部自上而下按压,反复几次确诊后,她停下动作。

  她想,这位战士很快就能摆脱痛苦了。主气管破裂导致的颈部肿胀伴有气胸,在现代也需尽快手术,且风险极大。

  现在,这里,如何救治?中国自古医术博大精深,但此刻,岳琳却无能为力。

  “如何?”王忠嗣不无希望地问她。

  四周的将士们虽对将军把这样一个女人扯进来看伤充满疑虑,此刻却也随将军一起期待她能有不同诊断,因为那个前不久才被他们拉来充数的烂军医说救不活了。

  岳琳站起来,非常冷静地轻声告诉他,“主气管破裂,治不了。”

  “你这个女人!胡说什么!小六不会救不活!”一个士兵脸上划了刀伤,皮开肉绽,鲜血满脸。他赤红双眼想要把岳琳一口吞掉似的。

  有他带头,其他士兵情绪都激烈起来,指着她和那只小个头军医痛骂,骂他们庸医,滥竽充数!骂他们耽误救人,叫他们偿命!

  岳琳甚至听到有人骂她不知廉耻勾引将军。

  九死一生自己活下来,却失去了出生入死的同伴。岳琳对将士们激烈的情绪表示充分理解,这是一种需要发泄的负能量。

  她不知小军医如何想,总之他也同自己一样,不辩解不反驳硬着头皮挨骂。

  “行了!”将军一声吼,人人噤若寒蝉。“子仪!”

  “在!”一个兵出列。

  “带他二人出去!”

  “岳娘子,王大夫,请!”子仪手一撇,护在二人身后出了帐篷。

  岳琳听王忠嗣唤子仪,就想莫不是大名鼎鼎的郭子仪吧。到了外面一认,哟,这不就是那天跟小军医一起闯进来大开脑洞的那位呆子嘛。

  岳琳正想问上一问,旁边的军医却激动地看着她,“这位娘子,你也认为他这个伤是治不了的,是也不是?”

  “恩,是。”

  小军医获得认同,更加激动,他又问,“是因为穿了脖子,根本无法呼气,是也不是?”

  “是。”

  军医又转头对郭子仪说,语气满含委屈,“郭将领,你看,方才都指责我不懂医术,耽搁救治。这位小娘子亦是懂医之人,她也如此诊断。”

  郭子仪连忙劝慰,“王大夫,岳娘子,最后一仗打完眼看要归家了,昨晚一同出去,回来就折了小六一个,大伙儿实在悲痛,冒犯之处还请二位见谅,我代他们跟二位赔礼。”

  “啊?你们要回京城了,那我,我,刚才都说我医术不好,那,……”小军医也不知说句客气话,闹了半天只担心自己前程。

  “王大夫,将军的伤都是你看好的,怎会医术不精呢。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至于回京的事,一切待将军定夺。”

  打发了王军医,郭子仪护送岳琳回主帐。

  岳琳心想,这郭子仪还真滑溜哈,看似安抚了人家,却又不给准话。果然是当大官的料。

  郭子仪这边却对岳琳刮目相看。心想岳家小娘子真有两把刷子,就刚才那情况面不改色,最近把将军缠得也对她亲近许多。只不知她一闺阁娘子怎有看病救人的本事。

  郭子仪心中如此想面上却不显,他劝道,“岳娘子,那帮都是粗人,您身份高贵,千万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身份高贵?岳琳眼睛一亮,有一股跟他大聊特聊的兴致,“这位勇士如何称呼?”

  “不敢当,在下姓郭名子仪。”

  “啊,对,刚才王大夫唤你郭将领。”岳琳一脸无邪,赶紧加入思乡的愁绪,“眼看这一仗打完就能回京了。我离家多日,不知家中一切可好,郭将领,你知道吗?”

   “娘子放心,岳太史和夫人一切安好。”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现在是一切还好,等你回去了还好不好就不好说了。

   “家中其他亲人呢?”

  郭子仪心想,你还有脸问,嘴上却说,“大娘子她……”

  “在聊什么?”将军边问边入得帐来。“小六的身后事安排下去了,子仪你去盯着。”

  “是,将军放心。”郭子仪一个军礼退出帐篷。

  临走岳琳喊住他,“刚才那位脸上的伤需要及时处理。”岳琳指着自己的脸虚比一下。

  郭子仪躬身答应,“是,娘子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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