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亲历丨爆破黄河铁桥及花园口决堤执行记

义和江涛 2024-07-03 11:04:34

作者:朱振民

作者介绍:朱振民(1902-1989),遵义老城人。1924年毕业于贵州讲武堂,后于黔军供职。1947年,朱振民回遵义竞选国大代表未成。次年,向中国人民解放军投诚,经教育安排返乡。解放后,朱振民历任民革遵义市主任委员、遵义市政协副主席、遵义市人大副主任、遵义市副市长、遵义专署林业科副科长等职。1989年8月19日病逝,时年87岁。

正文

抗日期间,当战争烽火迫近郑州时,蒋介石下令破坏黄河铁桥并在花园口炸毁河堤。执行这两项任务的是新编第八师(师长蒋在珍)。破坏铁桥时,我任该师参谋长;炸毁河堤时,我任该师副师长。现将当时情况,就记忆所及,叙述于下:

破坏黄河铁桥的经过

1937年冬,新八师奉令开赴新乡警戒,不到半月,又改任黄河北岸詹店及南岸古荣镇的守备。

新八师到达詹店、古荥镇地区以后,第一战区司令部下达了具体任务的命令,记得命令的大意是:

(1)新八师以一个团在黄河北岸北桥头堡至詹店间构筑强固阵地(可以利用铁路上适用的材料),作好固守北桥头堡的一切设施;

(2)由新乡应撤退过黄河以南的部队业已输送完毕,以后除抢运物资列车外,运输部队的列车一律不许开入詹店以南(事实上那时也没有整列运兵列车);

(3)新八师主力应位置于南桥头堡至古荣镇间,着重保护黄河铁桥及其上下三十华里的河防;

(4)在南桥头堡芒山的高射炮排,暂归新八师指挥,对空作战。

但不久从一些迹象上可以看出,蒋介石已决定放弃黄河以北地区,并将破坏黄河铁桥。这些迹象是:

(1)宋哲元各部不许退过黄河以南,指定向新乡以西太行山区转移;

(2)铁路部门撤掉道清路,重要设备器材、物资积极南运;

(3)破坏焦作煤厂设备(并未认真执行)。

当宋哲元部向新乡以西转移时,新八师奉命检查放行最后列火车后,即将黄河铁桥封锁。但此时还有不少从冀、察、绥名地下来的行政人员、家属和一些后勤单位的零星人员,都被阻挡在黄河北岸。他们见铁桥封锁,只好把搬不动的各种公私物件都丢弃在北桥头堡车站上,循铁路徒步向西走去。不少人哭的哭,骂的骂,闹做一团,一直延续了一天多才过完。

新八师奉命封锁黄河铁桥的前一日,战区司令部命令师长蒋在珍前去部里接受任务。蒋去后回来说:“蒋介石已决定炸毁黄河铁桥,指定我师先行作好准备,随即派xx师(番号已记不清,师长罗奇,以下简称罗奇师)到来,统一指挥执行爆破任务。”蒋回来时还带来一个专业爆破的工兵连,和一个车厢的炸药及一些有关爆破的器材。这些器材运到后即放在南岸的一个隧道内,命炮兵营守护。

接着,蒋在珍召集三个团长及直属营、连长和同来的工兵连长开会,同时还邀请郑州铁道司令部和郑州专员公署派员与会。会上传达了战区司令部转来的军委会命令,大意是:日寇已侵占新乡,由于宋哲元所部的牵制,短期内不至南犯,但这仅是短时间的事。如郑州不守,河南就会丢失,既影响武汉的保卫,西安也受威胁。为了保卫郑州,巩固洛阳和潼关战略地区,以增强武汉和西安的安全,必须彻底破坏黄河铁桥。

会后,蒋在珍随即和工兵连长(已记不清姓名)研究爆破工作中的具体事项。工兵连长提出以下几点要求:

(1)铁路指挥部派工人在铁桥轨道下安装电灯,以利夜间操作;

(2)黄河南是沙面,操作方便,但河流中部到北岸是深水区,须有木船二十只作架设浮桥之用,这项工作请新八师工兵连负责;

(3)南桥头堡距桥五百米以内住居的人员,事先应作好防护,最好是搬到五百米以外地区,免遭破片伤害;

(4)规定遇敌机来袭时的指挥信号及爆破时对河防警卫兵员和居民躲避破片的信号。

根据工兵连提出的意见,有关方面便积极进行准备,同时呈报战区司令部。第二天郑州专署即征调来木船,铁路上派电工安装电灯,工兵连即在每根铁桥柱脚上安装炸药包。当时正是朔风刺骨的严冬季节,操作上有一定的困难,而白天又有敌机骚扰,安装工程就多在夜间进行,更增加工兵们的困难。

工兵开始安装炸药的第二天下午,罗奇师开到了,部队驻扎在古荥镇以北铁路沿线各村庄,罗的师部驻在列车上。罗师的任务是加强黄河的防守,掩护新八师爆破铁桥。战区司令部为了指挥统一,命令罗奇指挥新八师,负责掩护及指挥工兵连爆破铁桥,罗到防地即来电话约蒋在珍去开会。蒋本来有点病,而实际是他认为掩护与爆破都已布置妥当,只待炸药安装完毕即行爆破;又自以为是中将军阶的师长,不愿受少将军阶的师长指挥,遂称病不去,派参谋长朱振民参加。

第三天上午,工兵连长报告,炸药安装完毕,当即报请战区司令部及第一集团军总部在郑州的负责人前来检查。

到中午时分,河雾散去,上级司令部来了五六个人员,由战区司令部参谋长晏勋甫率领前来。他们在铁桥上看了捆绑的炸药包,又到河沙坝看了导火线,询问了工兵连长的操作情况,然后拍了几张照片。晏勋甫命令罗、蒋两师长,在入暮前先发空袭警报,把距桥五百米以内的人都叫开,可能就在夜间进行爆破,俟他回去报告司令长官后即下达最后命令。

到下晚8、9点钟,曼勋甫来电话说,军事委员会命令,平汉铁路黄河铁桥定于当天半夜两点钟炸掉。

罗、蒋二人接受命令后,传达下去,两师官兵就如临大敌般各就指定岗位执行各自的任务。

转瞬间时钟响了两下,罗奇在芒山的一个高点上,发出了红色信号弹。刹那间,那座行驶火车数十年的铁桥,在工兵连长一按电钮之下,轰隆轰隆一长串巨响之后,便横七竖八倒在河面上了。

炸了铁桥的第二天,战区长官部参谋长晏勋甫,陇海铁道司令何xX(名字已忘),郑州专员和铁路局的负责人,还有几个高级参谋,一同来到南桥头堡,察看铁桥破坏情况。他们认为铁桥的柱脚虽然炸断,桥身全部倒在河里,但桥架仍是互相连结着,只不过是东倒西歪地横躺在河面上,车辆马匹固然不能通行,而轻武装的步兵还是可以攀缘而过。所以他们要求进一步彻底破坏,要把桥架和铁轨拆开,全部拖上河岸,河内不能存留丝毫痕迹,破坏任务才算彻底完成。

蒋在珍提议,还是采取继续爆破,在时间上快得多,工兵连长支持蒋的意见,多数人也都赞同爆炸的办法,晏勋甫请示后来电话说:“继续彻底爆炸破坏,做到一干二净,限期三天完成,炸药跟即运到。

第二次爆炸进行到第四天夜晚,破坏工作才彻底完成,这一回河内没有丝毫痕迹。晏勋甫等人又亲来视察,在铁桥原位置拍了照,爆炸破坏任务算是结束了。

花园口决堤的内幕

黄河铁桥破坏以后,新八师编入刘和鼎军(番号忘记),奉命守备黄河南岸从荥泽以下到赵口的河防,师部驻在郑州东北的京水镇。这时候已到1938年的春末,补充的两干新兵已到,都集中驻在郑州东郊的两幢旧营房训练。

在春末夏初的时候,日寇攻占徐州,并沿陇海路向西进犯,战火进到归德、兰封之线,郑州就更紧张了。

那时我正在设于武昌东湖中学里的军委会战时将校研究班学习。在离预定结束的时间还有一个星期的一天,忽接师部来电,说薛岳、商震已去洛阳,郑州似有放弃趋势,本师可能转移到荥阳、登封之线,新派的参谋长及参谋主任均未到职,要我向何应钦陈明情况,提前回部。

我当即去见何应钦,说明情况之后请示行止。何慎重地问了薛、商已去洛阳的原由,我只好把电报给他看。他当时未发一言,即退到另一间房去打电话,不知他说了些什么,我也未便就走,我看他对薛、商离开郑州是有意见的。

等了一会,何出来告诉我,同意我提前回去,并说:“统帅部另有命令给程(潜)长官和薛、商两总司令,不论给你们什么任务,都应积极努力去干。”

我当天下午即搭特别快车去郑州,快车开到漯河站,说是新郑、许昌间发现敌情,火车就开到此处不能北开了。我们一行三人,下车后去车站打听,他们回答要等新郑开出的混合列车到来查明,如无严重情况,准备开列混合列车去郑州,只是特快停开,我们在漯河车站心如火急地等到第二天清早,才听到车站公布要开混合列车北上,这样又迟滞了我们一天的行程。

我到郑州一看,这个城市简直同二十天前闹哄哄的情况截然两样,全市都是冷清清的。

我到刘和鼎的军指挥所去,见到刘同他的参谋长陶xx(名字已忘)。刘说:“开封还是由我军防守,军委会电令在中牟以北的黄河堤岸选三个点掘开堤防,让河水在中牟、郑州间向东南泛滥,以阻止日寇西犯。这个措施关系重大,薛、商两总司令已回郑州坐镇指挥。新八师担任挖掘河堤的一个点,地点选定花园口附近,前天蒋师长亲在总司令部接受了命令。另外还有xx师(番号已忘)在赵口上下两处挖掘。哪一部先挖开掘口,就是先完成任务。你回去转达蒋师长,尽快完成任务为要,预祝你们成功。”

我于当晚大约9点多钟到达师部,蒋在珍正在花园口堤上督促部队昼夜挖堤。我到堤上把何应钦、刘和鼎的话告诉了他。他说:“前天上午去薛总部开会,会上分析了开封以东的作战情况,一致认为开封无险可守,坚守开封是徒耗兵力。但开封不守,郑州即暴露于敌前。如河南省全部丢掉,武汉同西安的保卫更加困难,而且十分危险。因此蒋委员长决定挖掘黄河堤岸,让河水向东南泛滥,以阻止敌寇。但这必然使泛滥区的老百姓受到莫大的损失,为此,要避免说是挖堤。”

蒋在珍在执行挖堤任务时作了阴毒的布置,他派一个团执行警戒,谎称日寇快打到这里,把周围十华里以内的老百姓强令隔离,不许他们来看。他选定八百名身强体壮的士兵,编成五个组,每个组分为挖土与运土两班。每组工作两小时轮换,夜间是通宵工作,用卡车的两个电灯照明。挖了四个昼夜,才挖穿漏水了。

河堤挖出水后,施工就产生困难。因为挖穿的缺口不很宽,还要把口子扩大,那时正值黄河涨水初期,河身比堤外地面高,一经挖穿,口子虽窄小,而水势是从高向下,流得很急,挖的人站不拢去。

当堤岸挖开见水时,蒋在珍像作战告捷一般,即以电话报告薛岳,说于某月某日(确切日期已记不清楚,大约在旧历端午节前后)挖开了黄河堤岸。他随即向薛陈述挖穿后因流水过急不好继续施工的情况,建议运两门平射炮来把缺口打宽。

薛果然用卡车运来平射炮及炮兵一排,由一个炮兵连长带来。蒋在珍叫他们对准已经挖薄的堤岸部分开炮轰击。炮兵一连发射六七十炮,缺口又打垮了约两丈左右。这一下,河水汹涌泛滥,堤岸不用炮打即不断自行崩垮,缺口也一天比一天更加宽了。

奇怪的是,薛总部跟着又来电话,命将缺口附近的小龙王庙和个别的房屋、大树,都用炸药包炸倒一些,并叫蒋在珍发出电报,说大批日寇飞机前来轰炸黄河堤岸,炸垮花园口河堤若干丈宽。新八师按照薛的电话发出敌机轰炸黄河堤岸的电报后,接着中央社发出消息,说是日本飞机违反国际公法,炸垮黄河堤岸,河水泛滥,使河南、安徽等省广大地区和人民受到巨大灾难。而军委会却在此时对蒋在珍记了一功,并电薛岳发奖金三千元。

中央社的消息发出后,果然引起国际上的注意,外国新闻记者要来花园口实地采访,拍摄照片,这又给新八师出了难题。战区司令部转令下来,要编一套日机轰炸的经过材料,伪造一个被轰炸的现场,还要假做一场军民抢堵缺口的真样子出来,以备外国记者的访问察看。

在外国记者确定要来花园口的前几天,郑州专员公署调集了两千名左右的民工,新八师也动员全体官兵,按照上级指示的要求,做出像真的样子进行抢堵黄河缺口。有的运来高粱杆,一大捆一大捆的捆起来,里面塞上石头之类的重东西,沉下水去,堵住激流。有的拖来木船,装上石块去堵塞缺口。另外还准备许多麦草,砍了好多根堤上的柳树,作为堵塞缺口的材料。在外国记者要到现场的前一天,我们还进行了一天抢堵缺口的演习。

当记者们来的那天,我们就更加紧张了。真像煞有其事一样,许多群众和军队“表演”抢堵缺口给外国记者看。有的在水内把装石块的船拖的拖,推的推。有的把草捆子抛下缺口去填塞。有的搬运泥巴倾下去。一场假戏真做,乱成一团,以致不少人受到伤害,或是撕破衣服。

一群外国记者,都带有不同式样的照相机,由国民党中宣部的人引导而来。他们先到新八师政训处(就在那里接待),举行了座谈会,主要是听取驻军介绍被炸过程。蒋在珍不肯出面,我充当了临时接待人,由团长彭镇珍把事前备好的假情况念了一通。记者们当时未说什么,说要看看现场情况。

到现场后,记者和摄影的都分散而行。有的记者一路走来一路问,好些提问使我们很难回答。有的问:为什么日本飞机来轰炸距离兰封一百多公里的花园口(当时日寇已陷兰封)?有的问:堤岸约有二十米厚,而炸弹的弹痕(假弹痕)不过一米左右深,即使六架轰炸机(介绍的是六架敌机)所负载的炸弹都集中投在一点上,是否能炸垮河堤?有的向临时召集来表演抢堵的人,问这问那,他们只好装着不懂话,而未答复的居多。

看样子那些外国记者似有怀疑,国民党中宣部同来的人怕露马脚,就在现场席地而坐谈了一阵,算是勉强应付过去。经过大约半天光景,这些记者才离去,我们也各自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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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和江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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