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之女》
作者:藤萝为枝
简介:
升平十四年冬,王朝罪臣越之恒,被处以剜肉剔骨的极刑。
玄铁囚车之外,无数百姓来目送这个满身罪孽的年轻权臣赴死。
湛云葳亦身在其中。
她不远万里送他最后一程,却只为救另一个人。
她那时并没想到,冷眼看这位罪孽滔天的前夫赴死,会成为后来春日埋骨前,困住她、让她夜夜难眠的憾事。
*
前世不幸成为这位“王朝鹰犬”的夫人,云葳本以为日子煎熬。
但知她不愿同房,他于仲夏传书,字字清冷。
湛小姐:
王朝邪祟肆虐,彻天府繁忙,自此夜晚我不再回府,你可自处。
也曾背着她,走过王朝无边月色,淡声道:我活不了多久,你且再忍忍。
可真等到越之恒死了,她才发现,这是一段多么安宁可贵的日子。
也终于隐约触及,他藏在诡谲凶狠皮囊之下、曾有一颗怎样鲜血淋漓的真心。
*
所以当湛云葳再次回到十年前那个夜晚——
越之恒于风雨招摇中赶来,为她举剑对抗王朝,最后倒在血泊之中。她并没有再像前世一样,头也不回地和裴玉京离开。
她拥住他伤痕满身的躯体,告诉他,越之恒,我们回家。
【表面凉薄·内里人夫美强惨炼器师X无助但超能打·天才御灵师少女】
精彩节选:
湛云葳也没想到自己直到死前,反复惦念的,竟然是那一日。
那是升平十四年,一个隆冬。
她坐在酒楼大堂,目送一人赴极刑。
天地一场大雪,裹挟着邪气肆虐。无数人骂骂咧咧,一面进酒楼躲避,一面翘首以盼——囚车何时经过。
“这哪是下雪,分明是下要命的刀子。”
“都怪那叛臣贼子!若非他犯下滔天罪孽,灵域怎会变成这样。”
“听说陛下让人押解他去天陨台,处以凌迟剔骨之刑。”
凌迟剔骨,便是将人血肉生生剔下,直到取出所有仙骨,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样残酷的刑罚……
湛云葳捧着一杯清茶,望向窗外大雪。
小二哥拿着托盘,来到她面前:“客官也是来看那位处刑的罢,小店还有上好的位置,只需十枚灵石。”
她回头,小二讨喜的笑容怔了怔。
面前是个清秀苍白的少女,眼下横亘着一道旧伤,约莫一指长,像在纯白的画布上,残忍地拉出一条血痕。
又如右眼流下的血泪。
灵域几乎人人修行,更有改容换貌的丹药符咒,少有容颜损毁者,除非是受了无法逆转、掩盖不了的伤。
少女神色平静,数出十枚灵石,放在托盘上。
小二连忙收回视线,引着湛云葳上楼去:“您这边请。”
傍晚将至,天幕暗灰,车轱辘声由远及近,盖过了酒楼内喧嚣的声音。
不知谁喊了一句:“囚车来了。”
酒楼一瞬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探出身子,看向那玄铁囚车。
人人都想知道,豢养阴兵、屠戮王族,颠覆了大半个王城的罪臣,到底长什么样。
二十四个黑甲卫开路,手执长戟。
囚车中人一身单薄白衣,形销骨立,琵琶骨被洞穿,周身贴满了禁制符咒。大雪中,白衣本该不明显,可他身上的绽开的鲜血,如雪中大片红梅,着实太过醒目。
风雪模糊了他的面容,令人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唯独可以看出,他还很年轻,一条缎带蒙住他的双眼,缎带上也是血痕。
“他瞎了。”不知是恶意还是古怪的喟叹。
也不知谁先扔出第一个砸他的东西,有尖锐的刺石、恶臭的兽果,甚至脱下的鞋履……
其间伴随着凄切哭声:“都是因为你,我夫君才惨死在邪物手中,你还我夫君!”
“我的弟弟,也永远回不来,世间怎会有你这般铁石心肠的人。”
“你越家一百五十八条人命,又哪里够偿还!”
囚车中的男子面色冷然,他躲不开如大雪般密集的秽物,或许也没想过躲。
他的额间很快被砸破,但他身处苍茫大雪中,就像冰石雕成,不论什么伤害砸向他,都像砸入了死水当中,不起一起波澜。
反倒是押送他的黑甲卫,被阻了路,大喝一声,维持秩序。
有人不得不拉着自己的亲人:“他的心冷着呢,越家那一百五十八条人命,处刑之时,也没见他现身相救。总归这孽障是要死的,且就在这几日,我们也算报了仇。”
他的心冷着呢。
这句话,过去湛云葳不知听了多少次。
但那时,他还不是乱臣贼子,是杀邪祟的彻天府掌司,挡在灵域与渡厄城的壁垒之前,造出许多惊才绝艳的灵器,护卫着王城与人间。
他的奶嬷嬷曾告诉她,说:“他倒也并非这般凉薄,唯一那点温情,给了曲小姐和他那个哑巴姐姐,再容不得旁人。”
湛云葳远远望着那人。
她与他相处的时日甚少,脑海里一时竟然也不记得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唯一记得他有一双锐利冰冷的眸子,垂眸看人时,带着一股子凉薄意味。
如今这双眼也瞎了,他的模样彻底模糊起来。
她压下复杂心绪,双指捏碎符咒,悄无声息跟上黑甲卫。
天色一点点黑下来。
大雪未停,囚车驶出繁华街道,行至丛林,黑甲卫停下歇息。
谁也不想在大雪中押送犯人。
黑甲卫叹了口气,止不住抱怨:“真是晦气,摊上这么个活。”
偏偏陛下还要他游街示众,受尽屈辱而死。他们这些黑甲卫,也不得不在夹杂了邪气的大雪中走好几日。
“没办法,陛下恨他。”
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陛下仅有三子,却尽数死在越之恒手中,他恐怕恨不得生啖了越之恒的血肉。
矮一些的黑甲卫疲惫道:“我去放个水。”
旁边的人皱了皱眉:“快些回来,别出岔子。”
矮黑甲卫哂笑道:“能出什么事,他的枷锁上有陛下的圣符禁锢加身,越家叛众已全部伏诛,他这样的人,难不成还有人劫囚?”
“你别忘了,他还有一位前夫人,万一那湛小姐对他还有感情……”
矮黑甲卫愣了愣:“不可能吧,不是说他那夫人,是他抢……”
“嘘,慎言,赶紧去。”
风雪愈大,矮个子走入林间,再回来时,黑甲卫又换了一轮班。
天色愈黑,回来的黑甲卫虽然仍是那张脸,右眼下,却有一道抹不去的淡痕。
湛云葳掐着符咒,化作矮个子黑甲卫的模样,又用符咒遮盖住脸上的伤,回到营地中。
她运气不错,有人递给她一个竹筒:“阿湮,去给那人送水。沾沾唇留他一条命就行,别给他多喝。”
湛云葳应了一声,走向囚车中那人。
黑甲卫休憩时能坐着,但他不能,他只能站在囚车之中。
许是过于疲累,或者太冷。他垂着头,露在外面的手指,已经冻得发红。
他覆眼的缎带被寒风吹得飞舞,明明安静得像一具死尸,却偏又多出一分说不出的张狂。
湛云葳登上囚车,抿了抿唇,轻轻晃了晃他。刻意粗着嗓子说:“喝水。”
五年未见,她还是第一次离这位罪孽满身的“前夫”这样近。
他身上的血腥气浓烈,夹杂着冰莲气味,几乎掩盖住了百姓砸过来的秽物味道。
第一次叫他,他并没有反应,她不得不避开符咒,再次敲了敲囚车:“醒醒,喝水。”
男子半晌才有动静,抬起头来。他的双眼已瞎,湛云葳并不担心他认出自己。
他并没张嘴,仍是毫无生气的模样——
其实很容易想通,陛下要他的命,留着去受剜肉剔骨之刑,囊中水只会沾湿他的唇,他根本不必张嘴。
她心中对他并无太多怜意。
从一开始,两人的立场便水火不容。五年前,她更是恨眼前这人心狠凉薄,将裴玉京生生逼入渡厄城,因而留下和离书,再不相见。
这几年又听说他的残忍手段,种种罪孽,罄竹难书。
整个越家,她唯一有好感些的,约莫只有他那位哑巴姐姐,可哑女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湛云葳抬眸望向他,这些年她藏身在凡间,见过罪犯处斩的画面,凡人行刑前,往往有一顿饱餐,一碗干净的水。
他纵然有千般不是,可也守卫了王城与人间多年安稳。
她蹙了蹙眉,半晌,趁无人注意,避开符咒掰开他的嘴,飞快给他喂了一口水进去。
他咽下去,却不见感激之色,反而冰冷地“审视”她,若他双眼还能看见,必定是是猜忌的眼神。
她知晓此人性格多思,并不意外,念及自己的来意,说:“我与你做个交易,你听听看可行与否。”
她道:“我听说越家有不少宝物,你告知我藏宝之地,我就给你个痛快,让你不必受剜肉剔骨之刑,如何?”
越家多出炼器天才,造就的宝物不知凡几。
她想要的东西,是越家的长命箓,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
不错,湛云葳想救的人并非越之恒,而是蓬莱大弟子裴玉京。越之恒身上的符咒禁锢,由陛下亲手所设,她救不了越之恒。给他一个痛快,倒是她拼一拼能做到的。
他照旧一言不发。
攻讦无法使他动容,免除酷刑也引诱不了他分毫。这样油盐不进的冰冷性格,令湛云葳忍不住蹙了蹙眉。
“我不骗你。”她以为他不信,正色道,“我可与你发下魂誓,若违此誓,神魂俱散。”
良久,久到湛云葳以为,自己再没办法在他死前拿到长命箓之时,他突然开口。
“好。”他说,“不过免除酷刑不必,我要你做另一件事。”
湛云葳抬眸看他:“你说。”
他冷冷道:“你先发誓。”
她心里冷哼一声,果然,讨厌的人,永远都是这么讨厌。为了避免黑甲卫起疑,她不得不再次掐诀,以符咒障眼,发下魂誓。
虽然他瞎了,她却知道他的本事,不敢糊弄,发了个最毒的。
她咬牙道:“这下可以说,是何事了吧?”
“我的灵丹。”他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惊涛骇浪的话,“我要你替我转交给一个人。”
湛云葳没想到他这么疯,伏诛之前,竟然将灵丹取了出来。
修士取灵丹,胜于剖心之痛。
多少人宁肯魂飞魄散,也不愿受这样的苦楚。而得到他人灵丹的人,辅以法器,甚至能将他人天赋化为己用。再不济,也能获得强大庇佑。
湛云葳知道,这人生来便觉醒九重灵脉,他的灵丹,不知多少人觊觎。
她忍不住揣测,他想把灵丹给谁?
哑女么?可哑女已经死了。
那就只有那位曲姑娘了,能让他念念不忘,冰冷狠辣心肠里,留下些许温度的,或许也只有那个女子。
他抬起头,像是要透过眼前无尽的暗,看向大雪尽头。
她从没想过,这一日会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长琊山主之女,湛云葳。”
湛云葳神色古怪,一时忘了该作何表情。
雪下得特别大,她无法透过眼前被冰雪模糊的脸,看清他说这话时,到底是什么神情。
林间骚乱传来,原来是被她打晕的黑甲卫被发现。
“有人劫囚,抓刺客!”
——她不得不立刻离开,靠着身上的符与法器,逃得很是狼狈。
混乱的局面里,她忍不住想,对越之恒来说,自己明明只是他报复仙山的筹码。那人是不是濒死神志不清,才会记混她与曲小姐的名字?
她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逃离了那片山林。
一片雪色中,山林隐在雾气之后,天色将明。
湛云葳再看不到那囚车的影子。也看不见那个昔日煊赫一时的王朝鹰犬、如今人人得而诛之的年轻叛臣。
寒鸦从她头顶掠过,她蹙起眉,心里竟然隐约涌出一丝久违的茫然不解来。
她心知自己救不了他,也从没想过救他。三年道侣,两人各有所爱,感情淡薄到连同一张榻都鲜少躺过。
纵然救不了这位恶名满身的“前夫”,但其实倘若她原意,却也能为他做一些事。
比如在他身上加一张不被留意的、取暖的符,或者替他擦去身上的脏污。
亦或但凡多喂他一口清水。
但这一生,从不情不愿成婚、果决逃离,再到他受以极刑惨烈死去,她自始至终,什么也不曾为他做过。
第二日清晨,判臣越之恒死在了天陨台。
人人津津乐道,小巷中孩童欢欣鼓舞。
湛云葳循着越之恒给的线索,顺利找到了天命箓。那人的灵丹一并在她袖中,烫得她肌肤发疼。
湛云葳发现自己从未读懂他。
不懂他当初为何选择成为王族鹰犬,亦不懂他如今为何背叛王庭。
她在人群间穿行而过,听王城中人对他抱怨谩骂。似乎没人一个人记得世上大半邪祟夺舍之祸,却也是由他平定。
风雪仍旧未停,前路未卜,坎坷难言。
湛云葳那个时候并没有想到,她后来虽然成功救回了裴玉京,却也失去了可贵天赋,变成普通凡人。
临死不甘咽下那口气之前,怀里那颗灵丹落下来。
她望着它,想起那个叛臣原来已经死了两年。
人人说他凉薄卑劣,她也以为不幸成为他的夫人,想必日子难熬至极。
但如今回忆起来,竟然是她这短短一生最鲜活肆意的几年。
窗外银月残缺黯淡。
湛云葳无力阖上眼,没有想到再睁眼,她竟然回到了十年前。
嫁给越之恒的那一年。
湛云葳有意识时,窗外乌鸦叫得凄切。
一滴温热的水掉落在她脸颊上,有人抱着她在哭。
云葳睁开眼,入目先是一片漆黑。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她才看清自己身处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地牢。
不大的空间里,挤着好几个珠花散乱的女子,有老有少。众人靠在一起,神色委顿,有些人脸上甚至挂着泪痕。角落坐着三个清秀少年,也都脸色低落。
这样的情况还算好,不远处的另一个牢房里的囚犯,显然处境更糟糕。
刑具穿过琵琶骨,他们身上满是血痕。
这是一群觉醒天赋的灵修,许是怕他们逃跑,不仅在地面设了阵法,牢房栏杆上也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
借着月光,云葳盯着眼前所有熟悉的面孔,一时有些发怔。
见云葳神情不对劲,抱着云葳的人焦急地抚上她的额:“泱泱,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云葳视线上移,看见一张憔悴苍白的脸。
她张了张嘴,嗓音干涩道:“二婶?”
华夫人见她认得人,松了口气,眼泪也落了下来:“还好你没事,不然二婶得愧疚死……”
仲夏五月的夜,诏狱森冷,唯有华夫人的怀里,尚有一丝暖意。
丹田里的钝痛一抽一抽,令云葳脸色苍白。但也正是这样真切的痛苦,告诉她,此刻她没有做梦。
她竟然在死后回到了升平六年。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一年发生了一件灵域动荡的大事。
仙盟极力反对王朝诛杀邪气入体、尚未异变的平民,王朝的灵帝却也早就对仙盟不满,借着这个由头,对仙山发了兵。决意灭仙山,夺神器。
仙山大败,只得无奈带着神器“羲和剑”和重伤的仙盟少主撤离,保全最后的希望。
但自此,昔日辉煌的仙山不复存在。
这一场政变令人猝不及防,并非所有修士都成功撤离。当时来不及逃走的人,要么死在了灵山,要么被带回了王朝关押。
如今牢房里的数人,就是被关押的修士。
华夫人扶着云葳起身,将一旁碗里盛下的水递到她唇边:“泱泱,来喝点水。”
清水入口,总算没那般难受。云葳也终于有了精力回忆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旁的她的堂妹、华夫人的亲女湛雪吟哭声细弱:“娘,你说大伯和裴少主会回来救我们吗?”
华夫人冷下神色,一听女儿讲话就来气:“不知,你别问我,大不了就是一死。”
死又怕什么,修行时与天争都不怕,难不成现在还畏惧王朝屠刀?
云葳知道一向好脾气的二婶为什么这样生气,二婶是在恨铁不成钢。
灵域里,大多数修士生来都是灵修,但往往万人中,才会觉醒一个“御灵师”,可见御灵师珍贵。
如今的世道,清灵之气与邪气混杂,所有修士都可能被邪气侵蚀,当邪气入体,影子渐渐消失的那一刻,“入邪”之人渐渐就会被夺舍成为“邪祟”。
而御灵师虽然体质娇贵,肉体没有灵修强悍,却能操控灵力,封印甚至清除邪气!无异于灵域的希望与未来。
堂妹湛雪吟作为“御灵师”,天赋虽不算高,灵山却向来疼爱她。
平日里湛雪吟疏于修炼,还总是振振有词:“有那么多灵修在,又轮不到我一个御灵师去渡厄城救人,在灵山上能有什么危险?”
以至于灵山被攻打的时候,这位堂妹毫无自保之力,抱着她刚出生的妹妹,哭着拽住云葳:“堂姐救我!”
云葳数不清自己救了多少族人,灵气消耗殆尽,最后仅够自保,但堂妹怀里的婴孩才三个月大,哭得着实可怜。
她咬牙,接过湛雪吟怀中的婴孩,用最后的力气,将婴孩送入阵法之中。
后果便是,自己与湛雪吟落于敌手。
云葳没什么后悔的,好歹救了自家族里的小妹妹,细细想来,一换一倒也不亏。
只湛雪吟被抓以后,一直哭到了现在,活似天塌下来。也不知为什么这么能哭?
云葳被她哭得头疼欲裂,轻轻吸一了口气,出声道:“别哭了,王朝不会杀御灵师,父亲和少主总会回来救族人。”
云葳说的确实是实话,不过这个时候,父亲与裴玉京都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回王城救族人,是几个月之后的事。
湛雪吟听到还有希望,眼泪这才勉强止住。
但恐惧的氛围并未在地牢中散去多少,几乎整个王朝的御灵师都被娇养着,平日里保护得极好,还是第一次经历家破人亡的惨痛。
他们内心惶惶,忍不住想:就算不杀,也不可能一直关着,王朝会如何处置他们呢?
早先,王朝不乏将犯了罪的御灵师,指给权贵的例子。
御灵师珍贵,这些权贵大多不会苛待他们,但也有少数运气不好的御灵师,碰见狠辣残暴之人,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面对未知的命运,人人心中凄惶。
云葳靠着华夫人,坐正身子。她拍了拍二婶的手背,以作安慰。
华夫人眼中险些沁出泪来。
华夫人看着云葳长大,知道侄女心地纯善,她感念云葳救下自己刚出生没多久的幼女,又愧疚大女儿没用,害了侄女云葳。
她心里痛苦难安,只觉得分外对不起还流落在外的长琊山主。
云葳知道二婶的愧疚,前世为了帮助自己出逃,二婶甚至死在了诏狱。
她出生就没有母亲,自幼得了二婶诸多照拂,她从不后悔救下二婶的幼女。
如今再走一遍来时路,她这次不会让二婶出事。
云葳抬眸望去,没想到这样沉寂的光景下,窗外却竟是一轮圆月。
圆月好,看上去就充满希望。
牢中的安静并未持续多久,一行脚步声打断夜的宁静。
来人声线上扬:“灵山余孽都关押在这?”
外面狱卒说:“是,不知您是?”
“三皇子殿下的灵卫,殿下命我来诏狱,带一人前去审问。”
狱卒愣了愣:“不知您要找谁。”
“长琊山主之女,湛云葳。”
修士大多耳聪目明,来人又没刻意压低声音。话音一落,牢房里众人都朝云葳看去,就连一向与云葳不对付的湛雪吟,心里也不禁涌出几分同情。
王朝的三皇子是个什么货色,灵山的人再清楚不过,跋扈残忍,极好女色。
明日才是王朝灵帝下谕旨的日子,三皇子却今晚就迫不及待派人来了诏狱中,怀着什么样的龌-龊心思,昭然若揭。
世人皆知,长琊山主有一个爱之如命的女儿。幼时便觉醒了令人艳羡的御灵师天赋,再长大一些,其样貌出色,钟灵毓秀,王朝家喻户晓。
后来她与天生剑骨的仙盟少主裴玉京定亲,也是灵域中一桩佳话。
换作往日,由灵山执掌灵域的时候,湛云葳就是命定的灵域未来主母。
偏偏王朝气势一日盖过一日,将仙山压得喘不过气,如今仙山的处境更是凄凉。
在这种时候,拥有美貌绝不是一件好事,而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剑。
湛云葳感觉到婶婶身子僵硬,她垂眸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背,此刻体内灵丹受到损伤,她动一下就疼。
门外那狱卒犹豫着说:“明日陛下才处置这些余孽,今晚三皇子带人走,这于理……”
“你敢抗命?”
狱卒哪里敢,却也不敢直接让他把人带走。
三年前,诏狱并入彻天府名下,如今归彻天府的掌司越之恒管。
彻天府本就是王朝人人惧怕的存在,想到那位诡谲狠辣,狠辣无情的掌司,狱卒更是心里发寒,他迅速在心中衡量——
得罪三皇子,顶多是一个死。但如果越过彻天府办事,彻天府追究起来的手段,才是令人求死不能的胆寒。
云葳屏息凝神,也想知道,这一世的走向会不会与曾经一样。
还好过了一会儿,狱卒说:“这位爷且等等,小的这就按照名册找人。”
云葳知道,其他狱卒现在恐怕去通知彻天府了,自己今晚并不会被三皇子带走。
她松了口气。
说来好笑,这点微薄的安全感,竟然是这一年彻天府那个人带给她的。
华夫人脸色苍白,看着苍白娇美的侄女,良久,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握住云葳的手:“泱泱,你得走,二婶这就送你走。”
云葳前世并不知她口中的办法是什么,后来才知道华夫人竟然以灵丹碎裂为代价,强开诏狱阵法。
可怜她一番真心,云葳最后却也没能走掉。她实在太虚弱,王城又处处是追兵,一早就注定无法离开。
这次,她不会让华夫人出事。
云葳扯了扯华夫人的袖子,道:“二婶,你放心。我还有一些符,待会儿出去了,就想办法脱身。”
华夫人没有想过侄女会骗她,闻言松了口气。
湛雪吟怯怯地靠过来:“对不起……娘。对不起,云葳堂姐。”
她如今是真心后悔没有好好修炼了。
这回华夫人虽然还是冷着脸,却没有再呵斥赶走她。
云葳在一旁静静看着,有些羡慕。
虽然湛雪吟一直羡慕云葳的天赋,羡慕云葳的婚事。
但只有云葳知道,她有多羡慕湛雪吟,有一个这样好的母亲。
她想,她如果也有母亲,后来灵根破碎、父亲身亡,灵山强迫裴玉京另娶他人时,她的母亲一定会挡在身前,给所有无耻之人一个耳光。
月色铺了湛云葳一身,许久,她沉默地收回视线。
王城之中,银月高悬。
一行墨袍银莲纹的男子,驭“青面鬼鹤”而下,打更的更夫急急避让。
那迎面落下的“青面鬼鹤”,翅生数丈,几乎遮天。
这般狂风疾雨的架势,令更夫远远躲避,不敢多言。他知道,这是彻天府那群人追捕逃犯回来了。
这些个王朝鹰犬,莫说寻常百姓,便是王族贵胄往往也避着他们走。
“青面鬼鹤”是彻天府的法器,它们被造成巨鹤模样,面覆青石,口生獠牙,爪能杀人。
这群归来的人里,为首的青年墨发玉冠,他微垂着眸,鼻梁高挺,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正是彻天府如今的掌司,越之恒。
越之恒摊开手,那长着獠牙的鬼鹤便乖巧化作一枚玉扳指,落入他的掌心。
彻天府中有人迎上来:“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越之恒已经三日没休息,神色带着几分倦怠与不耐:“王城又出了事?”
“这倒不是,而是诏狱那边递话说。三皇子殿下想要提审一个人。”
越之恒沉默了一瞬,缓缓重复了一遍:“三皇子提审?”
虽然他语气没有波澜,身后的沉晔莫名听出几分嘲讽之意来。
三皇子殿下,那个只知道流连花丛的草包。诛杀邪祟不敢去,攻打灵山也龟缩在最后面,如今竟然可笑地要求提审犯人。
他能审出个什么,审出哪家姑娘最美貌吗?
越之恒一面往府里走,一面摩挲手中扳指,他眼眸狭长,眼下一点红痣,不笑的时候,莫名显得凉薄。
“他要谁?”
府卫小心地跟上他:“三皇子说,要提审长琊山主之女,蓬莱裴少主的未婚妻,湛云葳。”
越之恒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府邸的獬豸前。
麻烦。
府卫冷汗涔涔:“诏狱那边寅时一刻来的人,如今已是寅时三刻……”
沉晔抬头,只见月色下,他们大人回头,看着那府卫,目色冷凉。
“你是说,没经过我的同意,人已经被带走了?”
云葳发现自己失算了。
不知为何,彻天府一直没有动静。皇子府的灵卫隐约意识到狱卒在拖延时间,怕有后患,最后他们越过狱卒,强行将云葳带走。
华夫人死死挡在侄女身前,不论如何也不肯退让,灵卫不耐烦,一脚踹在她身上:“滚开,疯婆子!”
御灵师的躯体本就脆弱,如今还被锁了灵力,华夫人受了这狠狠的一下,一口血呕出来,昏死过去。
“娘!”湛雪吟爬过去抱住她,声音凄切。
动静这样大,另一个牢房里被锁困的修士都被惊动,他们遍体鳞伤,看见这一幕目眦欲裂:“华夫人,大小姐!王族苟贼,尔等胆敢……”再愤怒却偏偏被囚困住,无法脱身。
湛云葳喉中涌上一股腥甜之气,她心中愤怒,想回头看华夫人,却被粗暴拖走。
不同在狱中寒凉,夜风带着仲夏五月的温度,没一会儿云葳额上沁出薄薄的汗珠。她灵丹受损,本就伤重,此时腕间还戴着一个困灵镯,与凡人无异。
等在外面的皇子府灵卫说:“动作轻点,若还没送到府里就出了事,三皇子可不得发火!”
毕竟谁都知道,三皇子惦记这位长琊山的小姐好几年了。
先前碍于她高贵的身份,还有个天生剑骨的未婚夫,只敢在心里想想。如今仙门不复,昔日长琊山最珍贵的明珠,黯淡蒙尘,只能沦为阶下囚任人宰割。
云葳被塞进一顶轿子中,压下唇间血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王朝的夜晚,天幕黑沉,像一只张开嘴,等待吞吃人的巨兽。细细一想,她就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错。
前世华夫人以命相搏,才打开地牢结界,换取她逃离诏狱的机会。云葳带伤在王朝的夜幕下逃了半个时辰,最后被归来的彻天府卫困住,重新带回去关了起来。
今晚却不同。
华夫人还活着,她也没能提前离开诏狱。
如果她没猜错,想必此刻彻天府因追捕仙门的漏网之鱼,此刻还未归来。
想通以后,云葳沉下心,思量破局之法。
升平六年之前,作为长琊山主之女、天生的御灵师,她的人生可谓顺风顺水。但升平六年之后,后半生颠沛流离,艰辛难言,她早已习惯了不相信任何人,只依靠自己。
此时她身无长物,最后一张符纸也在守山之时耗尽。
她只得将目光瞥向裙角,以指尖血为引。云葳在心中暗暗思忖,若一会儿发生冲突,在自己死前,弄死三皇子的可能性多大。
得亏这些灵卫自负,并未绑住她手脚。
说来可笑,灵域人人仰仗推崇御灵师,恨不得朱甍碧瓦供奉着他们。邪气入体后,权贵们更是一掷千金,求御灵师救命。
却又因御灵师不够强悍,身躯脆弱如凡人,面对敌人不堪一击,这些灵修从心底生出几丝轻慢来。
云葳心中倒并不绝望,人这一生,逆境比比皆是,只是难免觉得遗憾,让她重来一回,偏偏是在最难破局之时。
但她实在郁闷,只杀个三皇子,怎么想都不够赚。
这些平日懈怠的灵卫,甚至讲话都未避讳她:“她是裴少主的未婚妻,身份不简单。我总有些担心,殿下这般行事,若彻天府那人知道了,恐有祸患。你们不是不知道那人的手段……”
另一个人笑道:“怕什么,越家早已背离仙山,投靠王朝。那人再凶狠难对付,不过也只是陛下豢养的一条恶犬,难不成还敢和咱们殿下抢人!”
“可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放心吧,一会儿入了府,我就不信彻天府的人敢闯皇子府邸。”
另一人想了想,心道也是。
寅时三刻,一行人到了三皇子府邸。
云葳被带下车辇。
管家等在门口,有些昏昏欲睡。
这些年管家跟着三皇子,坏事没少干,美人也没少看。但一见到眼前女子,管家瞌睡霎时醒了大半。
美人不是没见过,但这般姿容的却是第一人。面前的女子一身染血,头发散乱狼狈,甚至连件像样的外衣都没有。但灯光下,她容颜清绝,一眼看去惊心动魄,宛如天人。
难怪三皇子宁肯冒着被灵帝陛下惩处的风险,也要在今晚把人带进府来。
云葳也在暗暗打量三皇子府的布局。
府中每隔十丈,布下一阵,她若硬拼,撑不过一息。唯有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没有阵法加持,一路绵延至墙壁。墙那端,杏花早已开败,枝丫蜿蜒于墙外。
她盯着那湖看了一会,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身后被人推了一把,云葳被推入一个夜明珠照亮,奢靡精致的屋子中。
“回殿下的话,湛云葳带到。”
云葳定睛看去,眼前之人穿一袭靛蓝色的蛟纹衣衫。灯光下的三皇子,容颜倒是生得端正,只不过他的眼神淫邪阴沉,带着惊艳与放肆,在她纤细腰肢上逡巡。
他放下手中茶盏,扬唇笑道:“湛小姐,久违了,当日宫宴惊鸿一瞥,这些年,你可叫我惦记得好苦啊。”
他脸上含笑,眼里隐约带着几丝恨色。
当初宫宴上,他话都没与她说上几句,就被那裴少主抵住咽喉,偏偏那裴玉京剑气凛冽可怖,让自己狠狠丢了一次脸。
而今,她总算没了仰仗。
失了高贵的身份,没了父兄、未婚夫的庇佑,明珠映照下,她长睫投下浅浅阴影,面前女子看上去苍白虚弱。
三皇子几乎想要大笑,不仅因心愿得尝,还带着抢夺裴玉京未婚妻的快意。
仙山玉树又如何,天生剑骨又如何?裴玉京现在还不知在哪个旮旯等死!
三皇子心魂皆漾,看着眼前的湛云葳。
这是真正的仙门贵女。放在千年前,仙门强大之时,远比王朝的公主还要尊贵,作为皇子也没有跪下求娶的资格。
偏生她又长得这么美,比他所有见过的女子都美。他再也按捺不住,朝她走去。
云葳看着他的笑容,心里一阵作呕:“今夜之后,就不劳三皇子惦记了。”
三皇子皱眉,还没反应她话中何意,胸前被打入一张符纸。
他只觉眼前一黑,失去了身体的知觉。
晕过去之前,他看见眼前少女抬手,擦了擦朱唇上反噬的血迹。
明珠熠熠光中,她浅栗色的眸,被痛色侵蚀,却被她强压下去。
三皇子第一次意识到,当年宫宴,就算没有裴玉京,没有她父兄,她也不会被任何人欺辱。
他心里,第一次后悔低估了御灵师。
管家本以为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然而当他刚下令关上府门,朱红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管家大怒:“何人如此大胆,敢在皇子府放……”
后半截话,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视线所及,是一片精致的悯生莲纹,然而这悯生莲纹上,还沾着新鲜的邪祟血迹。
紫色的血明明看上去不祥可怖,缀在来人的衣角,却似晕散开来、凄绝美艳的花。
管家愣了愣,整个王朝皆知,只有一人会在衣衫上刻悯生莲纹,但并不为怜悯众生,只为止泛滥的杀意。
果然,他抬起眼睛,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令人畏惧的脸。
若非听闻此人近些年的手段,谁也不会将这样一个模样出色的人物,与彻天府掌司联系起来。
管家不免有些畏惧,但多年的仗势欺人,恶事做尽,让他心里尚有不少底气,想着此人再棘手,恐怕也不敢在皇子府动手。
“越之恒,你大半夜带人擅闯三皇子府邸,不把王族放在眼中,意欲何为?只要你速速离开,三皇子想来不会与你计较。”
他自认这番话说得相当宽容,却见彻天府众人,闻言讥诮不已。
而眼前的越之恒,也目露嘲弄之色看他。
下一瞬,府中惊叫连连,只见管家人头落地,到死,跋扈的神情还定格在脸上。
越之恒收回自己的法器,那是一条冰蓝色蛇形长鞭,说是鞭,细看却分成二十三节相连,每一节撰刻着不同符文,其形诡谲。
他在轻描淡写间杀了人,却开口:“仙山逆党逃窜,越某为护三皇子殿下安危,不得不入府搜查,多有得罪。”
话说得谦和有礼,甚至隐含笑意,两边的府兵却心生恐惧,如潮水退开,眼睁睁着彻天府的人闯入府中,无人敢拦。
乌鸦掠过枝头,明月渐渐隐入云中。
灯火通明的皇子府,在此时骤然升起一处震颤红光,正是符咒索引之气。
谁会在皇子府引动符咒?
越之恒抬眸,神情若有所思,大步朝那处走去。
湛云葳在三皇子腰间,找到了她想要的匕首。
这世道,远是两个极端。边远郡县的平民衣不蔽体,提心吊胆躲避邪祟,王族却生在温柔锦绣之中,用的匕首都嵌满了灵石。
窗外便是那片湖,只要云葳杀了三皇子,被抓住前从湖中跳下去,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这也是条不能回头的路,如果今夜没有逃掉,王朝灵帝便不会像现在这样,因她是个御灵师而留她一命。
心念流转之间,云葳咬了咬唇,已经做下决定,她握住匕首,对准三皇子的丹田处刺了下去。
却不料并未刺破三皇子的皮肤。
眼前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握住匕首,使她不得寸进半步:“湛小姐,谋杀皇子,不想活了?”
云葳抬起眸,从不曾想过,自升平十四年的生死永别后,有一日自己还会再次见到越之恒。
她不记得他的模样,脑海里唯剩他被折磨得形销骨立后,却仍旧平静猖狂的神情。
这样一个坏事做尽的人,灵丹却灼灼发烫,似要融化那场大雪。
此刻,记忆中他已然褪色的模糊容颜,在眼前逐渐变得清晰,取代了那场大雪,重新染上色彩。
那些后来剥夺他生机的东西,此时通通还未加诸于他身。
眼前这人看起来更加年轻,眸色也比后来更加锐利,云葳记得,这一年的越之恒,在王朝目光无人,风光无两,人人畏惧。
越之恒不容置喙地扣住她腕间的困灵镯,迫她松手。湛云葳只觉手中一麻,已经被他取走手中匕首。
他救下了三皇子。
她不由望向这人,想起他后来被陈列的那些罪孽,其中就包括把陛下的子嗣杀得干干净净。
比起不想活,他明明比自己猖狂得多吧?
后来想杀三皇子,如今却又偏偏要救。这样一个人,根本没有忠诚可言。
云葳对上他的视线,才发现越之恒也在打量她。
对他来说,这恐怕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
却并非三皇子那样的目光,也不带灵卫看御灵师的轻慢,仅仅是看一个不安分、麻烦他大半夜来寻的囚犯。
越之恒看她一眼,便淡淡移开视线,对着外面道:“来人。”
沉晔带着彻天府的部下进来,越之恒吩咐道:“捆了,扔回诏狱中去。”
云葳转眼被捆得严严实实,身体传来的桎梏感,隐约发疼。
她试着挣了挣,却发现彻天府捆人的绳子,竟然是用来捆灵修的法器。
这样的捆法下,什么符咒、阵法,通通不好使。
“……”
来自越之恒的恶意太明显,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人。
万千灯火下,越之恒神情没有半分异色,一眼也不曾看向被押走的湛云葳。
仿佛八年后,将灵丹剜出,于风雪中给她的那个人,从来只是一场错觉。
少推晋江公主的文,点了好几次不感兴趣了
完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