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50年2月25日(道光三十年正月十四),卧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道光皇帝知道大限将近,急召宗人府宗令载铨,御前大臣载垣、端华、僧格林沁,军机大臣穆彰阿、赛尚阿、何如霖、陈孚恩、季芝昌等十余位权贵亲信入宫。
道光当着他们的面命人打开藏有册立皇储的密匣,内有御笔两谕,第一谕由总管内务府大臣文庆当众宣示朱谕:
“皇四子奕詝,著立为皇太子。尔王大臣等,何待朕言,其同心赞辅,总以国计民生为重,无恤其他。特谕。”
另一谕内容为“封皇六子奕訢为亲王”。诏谕读后众臣愕然,第一,不管是本朝还是历朝历代,关于立储只是立继承大统之人,从未有过皇储和亲王并立的先例。
第二,所立皇储奕詝身体羸弱、跛脚残疾,而且才智平庸,根本不符合清朝开国以来要求的“勇武矫健,文武兼备”的尚武气质。
反观奕訢,天资颖异,能文能武,不仅擅长骑马习武,书文朝政也颇为精通,怎么看都是传统满洲价值体系调教出来的政治精英。
可最后胜出的竟然是奕詝,这不免让人费解,那么道光为何选择了平庸的奕詝,而没有选择出众的奕訢?
这还要从兄弟从小的经历说起。
皇储二选一的残酷现实:奕詝奕訢从亲密无间到博弈对垒奕詝出生于公元1831年,道光第四子,奕詝的母亲钮祜禄氏在他九岁的时候就病逝了,于是道光便让静贵妃抚养奕詝。
静贵妃也就是皇六子奕訢的母亲,静贵妃当时生有三个儿子,除了奕訢,还有皇二子奕纲和皇三子奕继。
但奕纲和奕继早年夭折,静贵妃膝下便只有奕訢一个儿子了,由于奕詝只比奕訢大两岁,因此静贵妃对奕詝非常疼爱关心,奕詝孝敬静贵妃也如同生母。
而奕詝奕訢年龄相仿,两人经常同吃同住,亲近有爱,奕詝视奕訢如同胞弟。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立储的脚步不断临近,兄弟二人的关系逐渐发生微妙的变化。
当时的情况是,道光共有后妃二十多人,先后给他生了九个皇子,不过长子奕纬、二子奕纲、三子奕继都过早夭折,至于皇七子、皇八子和皇九子都是道光老年得子,均年幼无知。
至于皇五子生性粗野、生母又不为道光所喜欢,所以早早过继给嘉庆第三子绵恺为嗣,袭郡王位,被排挤出继位候选人。
这样一来,储位之争只能在皇四子奕詝和皇六子奕訢中展开,道光也十分器重兄弟二人,当时奕詝奕訢学习都很用功,且都有名师辅佐。
奕詝六岁开始读书,师傅为上书房总师傅杜受田,说起杜受田,其家族颇有来头,杜受田出身于“书香门第”,有着“一门七进士、父子五翰林”的光荣传承,平日里也为道光讲经诵史。
杜受田教导奕詝更是尽心尽力,倾注心血。史载:
“受田朝夕教诲,必以正道,历十余年。”
一代帝师杜受田
奕詝在杜受田的儒家正统教育下,从小表现得非常孝顺恭敬,在皇祖母过生日时,特意画仙鹤图,题祝寿诗,道光高兴的不得了,其学业也颇有所成。
不过从资质上看,与同在上书房读书的奕訢相比却相形见绌。
据传奕訢小时天资聪颖,文武兼备,千字文章读几遍就能背诵,骑射功夫更是了得,甚至自创刀法枪法,史书记载:
“与文宗同在书房,肄武事,集花枪法二十八势,曰‘棣华协力’,刀法十八式,曰‘宝锷宣威’。
道光为表嘉奖,赐以“白虹刀”宝刀给奕訢,而他的师傅卓秉恬是嘉庆早年进士,历任嘉道两朝,位居中枢二十余年,在当时担任文渊阁大学士之职。
从当时的比较看各有优势,奕詝“长且贤”,年龄最大,又很仁孝,奕訢虽为庶出,但天资颖异,能文能武,况且满清家法传嗣,不分嫡庶。
不过奕詝曾在外出狩猎时坠下马来,腿部受伤落下残疾,再加上他是早产儿,小时候还得过天花,脸上留下麻子,外形单薄,身体瘦弱,因此无论从形象还是才华,道光更偏爱奕訢一些。
眼见道光对继承人的人选犹豫不决,奕詝的师傅杜受田着急了,受儒家正统教育的洗礼,他担心废长立幼会引发皇室内乱,于是费尽心思要帮奕詝夺位。
同时宫廷的复杂政治斗争也让这两位手足恩爱的兄弟逐渐站到彼此对立面上,两人开始暗中较量,一场皇储争夺战正式拉开序幕。
藏拙示孝和展现才华的对决由于奕訢天资聪明,深得道光喜爱,杜受田深知奕詝的智慧才能都“万不敌”奕訢,既不能以条陈时政取胜,也不能靠骑射武功取胜,于是剑走偏锋,对奕詝面授机宜,以仁孝之心取悦于道光帝。
而奕訢的师傅卓秉恬则引导其继续在才能知识上下功夫,理由是能力越强,皇帝就会越喜欢。因此两人只要一有机会就在道光面前极力表现。
卓秉恬认为满清与汉家不同,历来奉行立贤不立长的主张,可他不知道的是道光是满清开国以来第一位以嫡长子的身份继承皇位,对儒家继承文化有着内心上的极大认同。
而且道光与奕詝生母钮祜禄氏感情极为深厚,钮祜禄氏当皇后没几天就早逝,因此道光对奕詝怀着深厚的愧疚,所以奕詝打感情牌对道光十分受用。
公元1848年,包括奕訢奕詝在内的皇亲贵戚随道光去南苑打猎,论射猎骑术,奕詝显然不是六弟的对手,但杜受田却已告诫他另一番对答之道。
打猎当天,果然奕訢获得的猎物最多,而奕詝却一无所获。就在道光帝责问他时,奕詝回答:
“时方春,鸟兽孽育,不忍伤生以干天和。”
他的回答深深打动了道光,道光认为奕詝虽才具不如奕訢,但却有为君者的胸怀,用道光本人的话:
“此真帝者之言!”
这使他决定立奕詝为储,并将册封谕令封在密匣里。
不过过了一段时间道光又有点后悔,因为在一次测问中,奕訢读《资治通鉴》能够精准领会其中的治国精髓,表现出过人的才能,道光高兴之余亲自题写“乐道书屋”的匾额赐给奕訢。
此时的道光身体每况愈下,但依然在立储问题上纠结不已,只是这次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据后来的野史记载,道光在去世前的几个月,将两位皇子叫到病榻前入对,在此之前奕詝奕訢已预感到这次奏对将会对立储产生决定性影响,于是他们分别请教自己的老师。
卓秉恬告诉奕訢:皇上垂询,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充分显示才能。
而杜受田则知道奕詝的见识与口才都不如奕訢,便教奕詝:在皇上自言老病,问他治国方略时,就跪在地下磕头痛哭流涕,一句话不说,以表孺慕之诚。
于是在道光召见时,奕訢大谈治国方略,而奕詝只是跪地啜泣,最终道光被奕詝的诚孝打动,决定维持对奕詝的储君决策。
当然以上故事只是野史传说,正史中并无记载,也不可信。
但笔者认为,道光虽是庸君,但作为当时世界最大帝国的统治者,是具备一定的政治眼光和手段的。
奕詝表现出的仁爱虽然令其感动,但仅凭打几场感情戏不太可能糊弄过道光,促使道光最终下定立奕詝为帝,笔者看来原因有二:
第一,道光对二人长期的考察中,认为奕訢虽然聪颖,但观点激进前卫,对西方事务颇有兴致。
而道光在多年前经历鸦片战争,除了因愧对大清列祖列宗而痛恨洋人外,再就是道光本人执政保守,崇信儒家传统价值观。
自己的皇袍宁可打补丁都不换新的,同时他也用“是否节俭”来衡量大臣的能力品德,他要的是“君君臣臣”,恪守纲常伦理的统治秩序。
如果立奕訢为帝,岂不是整个大清都要出卖给洋人,而奕詝表现出的忠厚老实倒是符合道光的理念。
第二,就是两人截然不同的家世背景,奕訢的母亲静贵妃博尔济吉特氏是最早一批投奔后金的蒙古贵族——内喀尔喀巴约特部酋长恩格德尔的十二世孙女,隶属满洲正红旗。
她的祖辈世代为官,上至六部尚书,下至督抚大员,家族与爱新觉罗世代联姻,势力亲旧错综复杂,道光身后皇子凋零,宗室力量薄弱。
一旦奕訢登位,博尔济吉特这一强大蒙古外戚必将干预朝政,届时大清难免不会重蹈汉唐帝国之覆辙。
而奕詝母家则纯粹的多,钮祜禄氏是满洲八大姓之一,是爱新觉罗家族的重要盟友,且奕詝母后与道光感情笃厚。
所谓爱屋及乌,道光自然对小奕詝格外关心,而且钮祜禄早逝,奕詝没有强势的外戚擅权朝政之隐患。
在道光眼里,大清帝国内忧外患之际,稳字当头,绝不能有半点偏离轨道之闪失。
因此道光宁愿选择平庸的奕詝,也不选择能干的奕訢,只因为要确保大清江山要牢牢的掌握在安新觉罗家族手中。
不过道光又爱惜奕訢的才华,对奕訢是纯粹的喜爱,所以把他册封为亲王,一是弥补对他的亏欠,二是让他安心辅佐奕詝,成就一对君臣相知相爱的佳话。
后续:历史和道光开了一个荒唐的玩笑1850年2月25日,道光在命人宣读完册立奕詝的诏书后,闭上双眼,溘然长逝。
道光当了三十年皇帝,这段时期恰恰是清王朝衰退之际,内部阶级矛盾突出,官员贪污腐化横行,百姓苦不堪言,外部列强虎视眈眈,鸦片战争让道光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签订割地赔款条约的皇帝。
道光很自责很愤恨,可他又没有能力扭转乾坤,他把希望寄托在奕詝身上,不过历史和道光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奕詝不仅没有按照他的意志走下去,反而往相反的道路一路狂飙。
首先奕詝的仁厚完全是伪装出来的,奕詝继位不久便将奕訢排挤出权力中枢,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他逃到避暑山庄,不仅不问外事,整天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逍遥快活。
据书中记载:奕詝置兵败于不顾,携妃嫔游行园中,寄情于声色既聊以自娱,又自我麻醉。
同时还不忘在行宫召集戏班为他演唱,一时兴起纵情饮酒,甚至大耍酒疯,除了贪图美色,奢靡享乐。
他还违背祖训,吸上鸦片,并美其名曰“益寿如意膏”,尤其在热河期间常常吸食鸦片来刺激自己、麻醉自己。
当然,最过分的就是让懿贵妃(慈禧)参与朝政,常命其代笔批答奏章,为慈禧日后垂帘听政提供温床。
当年道光千方百计防范博尔济吉特氏等蒙古外戚专权,可如今却被叶赫那拉氏钻了空子,不知道光九泉之下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