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毛毛山夏季牧场上，藏族姑娘坎珠在放牧。她本是公社的挤奶员，因为最近牧工调去学兽医，临时由她代管牛群。
从沟口小路上，气昂昂地走来一位少年，约有十六七岁。他高声问道：“阿姐！这就是扎兰浪哇吗？”坎珠大声回答说：“是啊！”
坎珠笑嘻嘻地问道：“你是来捡野鸡蛋玩的吧？”少年脸上显出一本正经的神色：“别开玩笑，我是牧人——一个真正的牧人！”
坎珠忍不住大笑起来。少年有点生气了：“你笑什么？我想，你就是那坎珠吧？”姑娘一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少年得意洋洋地说：“坎珠阿姐！快把你赶牛的抛兜子交给我，我要正式接替你的工作了。”说着，伸手要接抛兜子。坎珠不让，忙把抛兜子藏到身后。
少年一边向挎包里取着什么，一边说：“我这里有队长亲笔开的介绍信，不信你自己看吧。”
坎珠接过介绍信，见上面写着：“闹冷错阿奶：兹介绍毛刀段到你们牛群上当放牧员。华才郎。1962年6月5日。”毛刀段？毛刀段？好熟的名字··
坎珠又看看眼前的小伙子，心里忽然想起来了：呵，他不是卓玛阿奶的那个小外孙吗？便连忙上前和他握手，表示欢迎。
坎珠请毛刀段吃牛奶糌粑，一面问他为什么不上学了，毛刀段说：“我已经小学毕业了。眼前，牧场上需要人手，组织上派我来，我就愉快地来了。”
毛刀段饱饱地吃了一顿，然后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开始询问牛群的情况。他的问题非常的多，连最熟悉情况的坎珠也一时回答不清楚。
当毛刀段一大串的问题问完之后，坎珠不由地用一种赞服的语调说：“你对咱们畜牧上的事情，知道得真不少啊！”毛刀段听了，大声笑起来。
毛刀段正色地说：“我对畜牧业，完全是外行，我只不过是看了几本有关放牧牦牛的书，记下了一堆名词，从今天起，我才从头学习呢！”
两人说着话，不觉太阳已经落山了。坎珠要去收牛，毛刀段一把抢过抛兜子，说：“这不用你操心，让我去赶！”
他提着抛兜子，向对面山坡走去。一面走，一面向散在山坡上的牛群吆喝着。但是，牛群一眼看出来人势头不大，只轻蔑地瞥了一眼，毫不理睬。
毛刀段走到两头牦牛跟前，两头牛“唿隆”一声跳起来，板起脸，瞪起眼睛，鼻子里嗡嗡地哼着，好像说：“你敢来，我就给你一犄角！”
毛刀段不觉有点胆怯，站住脚喝道：“别吓唬人！你们都归我管，可得乖乖地听我指挥，懂吗？ ”他把抛兜子虚抡了一下，两头示威的牛吃惊地跳到一边。
毛刀段见牦牛很怕这“软杆子枪”，便装了一颗石子，想给牛们一点厉害看看。可是，他不会使用抛兜子，打出去的石子满天飞，附近的牛嘲弄地望着他。
毛刀段恼羞成怒，气得把抛兜子掖在腰里，折下一支茅柳条子，不顾一切地向满山坡的牛群冲去。
这些野性的牦牛，对小牧人的柳条根本不怕。它们故意兜着圈子，累得小牧人汗水直淌。那满山坡的牛群，却怎么也收不到一起。
毛刀段正在气喘吁吁地跑着，忽然坎珠赶上来拉住了他的腰带：“你歇着吧，让我来！”她伸手一把从毛刀段腰里抽出抛兜子，飞步向山头上奔去。
坎珠站在山头上，抛兜子一撒手，石子发出嗡嗡声，在半空里飞着。随着，她大吼几声，那满山坡的牦牛，好像听到一声冲锋号令，立刻唿喇喇地涌下山坡。
毛刀段站在半山坡上，看着坎珠把七十多头牦牛收成一群，轰到沟底里去。他不由感叹着说：“是的，这是真本领，我得从头学起，这是一定的！”
坎珠用胜利者的口气问毛刀段：“怎么样？牦牛不听话吧？”小牧人咬咬嘴唇道：“没有什么！以后我要叫它们知道我的厉害，这是一定的！”
前面山湾里闪着灯火的亮光。坎珠说：“那就是咱们的圈滩。你先去，我等着让牛饮饮水。”毛刀段点点头，向灯火亮处快步走去。
坎珠的阿妈闹冷错阿奶很喜爱这个孩子。吃过晚饭，她安顿毛刀段在帐篷里休息。怕他夜里受潮害冷，特地叫坎珠铺上了厚厚的皮褥子。
毛刀段独自待在帐篷里，脱下布靴一看，靴底上满是裂缝和窟窿。脚掌上也染上几处血迹，仔细一看，肉里还扎着刺呢。
他仔细地用针挑出了刺，穿上靴子，在地上跳了几跳，笑道：“嗨，一点也不疼！第一次考验了我的脚，下一回该轮到考验我的脑子啦！”
他悄悄走出帐篷，见土屋里灯光已经熄了。侧耳一听，也听不见说话的声音，估计坎珠娘儿俩已经睡着了。
他趁着月光，轻手轻脚地走到沟底溪流的沙滩上，低声对自己说：“开始吧！”便从怀里摸出抛兜子，准备练功。
他用河滩上的石子，苦苦练习使用抛兜子的技术，抛兜子像一条柔软的银蛇一般，在月光下跳荡着。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七十、八十、一百次··他不管满身流汗，不管胳膊酸疼，决心要练出一手过硬的本事！
一直练到三星当头，月亮西斜，夜已经很深了，这才悄悄回帐篷休息。
毛刀段好梦正甜，忽然被什么响动惊醒了。睁眼一看，天色已明。一个吃惊的念头闪进他的脑子：“糟糕！牛叫坎珠赶跑了！”
他顾不上穿好衣服，先把脑袋伸到帐篷外看看。幸好，圈滩上的牛群还在。老阿奶和坎珠正在忙着挤奶子。
当毛刀段穿好衣服，慌忙跑到圈场上时，坎珠娘儿俩，已经把大部分乖牛挤完，现在正挤少数调皮的乳牛了。
毛刀段看着她们熟练地工作着，自己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心里感到很不是味儿。老阿奶见他楞楞地站着，便笑着说：“这里没你的事，到屋里去吧！”
毛刀段连忙说：“不，不，让我也来干点活儿吧。”他见坎珠刚把一头大黑牛绊起来，便挽袖捋胳膊地说：“阿姐！你再去绊一头，这黑家伙就交给我来挤吧！”
老阿奶慌忙拦挡：“喂，不行，那头牛···”毛刀段好像没有听见，把奶桶往两腿间一夹，蹲到黑牛肚子下边。
毛刀段使劲捋着那长长的奶头，奇怪，同样的牛，当他看到坎珠挤时，那奶汁就像喷泉一样射出来，一换上自己，捋了七八下，竟连一滴奶珠都挤不下来。
捋呀，捋呀，牛被捋疼了，它不禁心头火起，便抬起一只后蹄，使劲弹了一下。这一蹄子，正弹在毛刀段的大腿上，使他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紧接着，黑牛将身一纵，后蹄一撩，把挤奶人踢翻在地上。
坎珠见这情况，不由惊叫一声，慌忙跑上前想扶起毛刀段。她刚伸出手去，毛刀段突然像身子底下安了个弹簧，“嘣楞”一下，翻身跳了起来。
老阿奶摸着毛刀段，问伤着哪里了？小牧人满不在乎地笑着：“不要紧，我又不是炒面捏的！唔，我得从头学习，这是一定的！”
挤完牛奶，太阳还没有冒头，毛刀段提了抛兜子，便赶牛出圈。老阿奶还想叫女儿陪着放几天，毛刀段坚决地谢绝了。
娘儿俩目送着毛刀段赶牛走下草坡。忽见他弯腰捡起几颗石子，装上抛兜子，在头上抡个盘顶花式，吼了一声，熟练、准确地打了出去。
当天晚上吃过了饭，毛刀段又拿出他的小红本本，请求坎珠母女教给他挤奶技术。坎珠笑道：“那黑牛的一蹄，还没把你踢疼吗？”小牧人充满信心地笑笑。
老阿奶解释说：“干挤奶活儿，一开头很苦哇！没有半月二十天的时间，手背胳膊肿上几回，是学不会的！你还是安心把牛放好就行了。”
这天夜里，毛刀段找了两根皮条，拴在帐房柱子上。他在皮条上涂了点酥油，盘腿坐在柱子前，用手指儿飞快地捋起来，一边还轻轻地哼着挤奶曲。
半夜里，坎珠见帐篷的灯还亮着，她满心奇怪，悄悄掀开帐帘一看，她被小牧人坚毅的苦练精神深深感动了。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坎珠倒一碗奶茶递给毛刀段，她眼睛扫到毛刀段的手上，只见他的手背、手腕上，已经现出微微的红肿。
毛刀段发现坎珠在注视自己的手，急忙掩饰道：“我说，牛奶这东西就是好，瞧，我只喝了几天，胳膊都粗胖起来了！”坎珠听着，偷偷地笑了。
吃过饭，毛刀段赶牛出圈，坎珠对他说：“今日没活儿，我跟你上山玩玩，我再教你唱挤奶歌。”毛刀段高兴地说：“太好啦，咱们走吧！”
十几天后，毛刀段向老阿奶说，他要学习挤奶了。老阿奶热心地把奶桶挂在他腰勾上，一面比比划划，教他怎样捋牛奶头，坎珠站在一旁，暗暗地笑着。
老阿奶看着毛刀段蹲到牛肚子下面，双手一伸，熟练地捋起牛奶头，牛奶就像两道激流，“嘶啦啦！嘶啦啦！”喷射到桶里。同时，他还哼起了婉转动听的挤奶曲。
老阿奶惊讶得张开嘴巴：“呵，呵，孩子！你这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坎珠在一旁插嘴道：“他能在十个半夜里捋断两根皮条，这还能学不会吗？！”
从此毛刀段就成为牛群上一个经常受人夸奖的人物。不料有一天，毛刀段收集牛群的时候，那头曾经踢过他一蹄子的大黑牛，又耍起了野性子。
这一来，把毛刀段惹恼了。他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子，放到抛兜子里，使劲一抡，那石头发着“嗡嗡”的响声，直向那狂奔的黑牛飞去。
只听“叭喳”一声，石头不偏不斜，正打在牛角上，一下子就把那只长长弯弯的犄角，齐根子砸断了。毛刀段无意中闯了这个祸，一下子吓呆了！
牛群进圈，坎珠看见大黑牛满头流血，缺了一只犄角，她惊叫了一声，马上质问毛刀段：“这是怎么搞的？”
毛刀段低着头，沮丧地回答：“是我，用飞石头把它敲掉了！”坎珠一听，按捺不住心头火起：“嘿哟！好一个能敲掉牛角的英雄！你，你为什么要敲掉牛角？”
坎珠气得再也讲不下去了。老阿奶也忍不住数落毛刀段：“年轻人！你这可是不对啊！牲口是不会说话的，我们有多大的气，也不能往牲口身上使呀！”
毛刀段始终静静地听着，没有分辩一句，直等对方说完了之后，他连晚饭也不吃，招呼了一声，出门去请兽医。
他翻山越岭，从金洞沟畜群上请来了卫生员，给黑牛的伤口涂上了药。
送走了卫生员，毛刀段钻进帐篷里，悔恨地默思一会。最后，他决定第二天一早就下山，请求队部给他处分。
次日早晨，坎珠娘儿俩挤完牛奶，还不见毛刀段出来，老阿奶叫了几声，也无人回应。娘儿俩慌忙进帐细看，不见了毛刀段，他带来的东西，也不见了。
娘儿俩着急地顺着下山的路追赶了一阵，还是看不见一点踪影。她们只好叹息着往回走，心里像失去了一件心爱的宝贝似的难受！
中午刚过，毛刀段又回到山上来了。同来的还有生产队长华才郎。原来毛刀段刚走到半路，恰巧碰到华才郎队长来畜群检查，把他挡了回来。
队长对老阿奶说：“毛刀段同志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我已经批评了他。不过，对造成事故的原因和性质，我们要分辨清楚，是误伤呢，还是故犯？”
队长要求老阿奶仍然将毛刀段留下，并要她帮助毛刀段改正错误。老阿奶听说，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毛刀段陪着队长上山看牛群。路上，队长笑着说：“你人虽小，打出手的石头倒很有劲！不过，这不能使牛真正服你，一个真正的牧人，他是不提抛兜子的。”
队长又说：“你在这里难道没有听说过大厄博湾有个南夸阿卡吗？那老头才是一个真正的牧人，你以后一定要去拜访拜访他，好好向他学习···”
坎珠看到他们上山来，立刻飞步上前，紧紧拉住毛刀段的手说道：“你回来啦！”毛刀段诚恳地说：“坎珠同志，我犯了严重的错误，请求你多多批评、帮助！”
坎珠紧紧拉住毛刀段的手说：“我昨天晚上对你的态度···”毛刀段连忙拦住她道：“不，不，你和阿奶对我的批评完全对，我还认为你们的批评太轻了。”
过了几天，少年牧工遵从了队长的指示，去向那位老牧人取经。坎珠娘儿俩祝他努力学习，取回一套宝贵的放牧经验。
到了大厄博湾，找到了老牧人南夸，毛刀段真诚地拜老牧人为师，求教放好牦牛的经验。
毛刀段跟着南夸老人放牧，把老人谈的经验，一条一条细心地记到小红本本上，不到三天，红本子上已密密麻麻写满了。
从此，毛刀段经管的七十多头牦牛，成为毛毛山区最出色的牛群，虽然他早已扔掉了那条抛兜子，但那些牛，却越来越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