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居上位者难免养成以自我为中心的心态。在他们的眼光中小人物是微不足道的,可有时小人物却深刻影响着历史进程。有一年宋国大夫华元率军攻打郑国。华元为了鼓舞士气就吩咐炊事员给大伙加餐:大锅炖羊肉犒劳士兵。士兵们兴高采烈地捧着羊肉骨头大啃特啃。偏偏到了华元的马车夫羊斟这里没了。羊斟没吃上羊肉,因此心中闷闷不乐。原来军务繁忙的华元忘了交代分给羊斟一份。
羊斟见其他人吃得满面红光就不禁气不打一处来: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跟着领导好处多,怎么我就那么背时呢!这不是诚心作践我吗?没吃上羊肉事小,但丢了面子事大。有仇不报非君子。羊斟暗暗打定主意决定以牙还牙。第二天华元乘着羊斟驾的战车出征。宋、郑两军相遇后摆开阵势互相厮杀起来。就在两军激战正酣的时候羊斟忽然一甩鞭子驾着马车风驰电掣般向郑军的营地驶去。
车上的华元大惊之下对羊斟喊道:“你晕头了吗?这是去哪儿啊?那边是敌营啊!”羊斟回过脸答道:“昔之羊羹子为政,今日之事我为政!”分羊肉你说了算,去哪儿我说了算。就这样羊斟驾着战车径直到了郑军大本营。可怜的华元研究了一晚上兵法计谋还未施展就稀里糊涂成了俘虏。这恐怕是古今中外战败得最为奇葩最莫名其妙的一场战斗吧。宋国方面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精心谋划好了战阵队形、兵法韬略却因为一碗羊肉汤而败下阵来。
羊斟只是赌一时之气驾车叛逃,之后并未获得郑国重用,所以依然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无独有偶另一个宋国小人物却掀起滔天巨浪令宋国上上下下不得安生——这个人名叫南宫长万。其实要说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小人物也并不贴切,因为他毕竟是那个年代宋国第一型男+第一猛男。当时整个宋国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南宫长万的大名。说他是小人物是因为他在朝中没政治背景和实力。
南宫长万完全是靠高大威猛的外形和一身蛮力成为宋国国君豢养的大力士。宋闵公八年(公元前684年)六月宋国和齐国都遭鲁国击败,于是两国联合起来共同对抗鲁国。当时宋、齐联军驻扎在郎地。鲁国的公子偃说:“宋军军容不整齐,可以打败他。宋军兵败,齐军必然回国。请您攻打宋军”。鲁国国君鲁庄公不同意。公子偃从雩门私自出击:把马蒙上老虎皮先攻宋军,鲁庄公领兵跟着进击在乘丘(今山东巨野)把宋军打得大败 。
战斗中鲁庄公用一支名为金仆姑的箭射中南宫长万,鲁庄公的车右歂孙活捉南宫长万。 齐军见状果然撤退回国。宋国请求鲁国释放南宫长万,鲁庄公于是释放南宫长万回国。从南宫长万在战场上的表现来看如果是贴身肉搏他凭借一身蛮力别人轻易近不得身,可真要在战场上厮杀无论是谋划战阵队形、兵法韬略还是弓马骑射的功夫他都差得很远。话说回来战场上谁跟你玩贴身肉搏啊?
宋闵公九年(公元前683年)秋宋闵公与南宫长万一起打猎。南宫长万因为跟宋闵公争夺猎物使宋闵公大为生气,于是就辱骂南宫长万说:“原来我尊敬你。如今你成为鲁国的俘虏,所以我便不再敬重你”。南宫长万因此怨恨宋闵公。宋闵公十年(公元前682年)八月甲午日南宫长万在蒙泽杀害宋闵公。大夫仇牧得知此事后带着武器来到公门。南宫长万攻击仇牧,仇牧摔倒在地撞上门扇而死。
南宫长万在东宫的西面遇到太宰华督,于是又乘势将太宰华督杀死,然后拥立公子游为国君(史称宋前废公)。宋国公子们大多逃亡到萧邑,宋闵公的弟弟公子御说逃亡到亳邑。南宫长万的弟弟南宫牛、将领猛获率领军队包围亳邑。宋闵公十年(公元前682年)十月萧邑大夫萧叔大心和宋戴公、宋武公、宋宣公、宋穆公、宋庄公的族人借调曹国的军队付伐南宫牛和猛获。在阵前杀死南宫牛,在宋国都城杀死公子游。
猛获逃到卫国,南宫长万逃到陈国。南宫长万自己驾车拉着他母亲一天就到达陈国。宋国人到陈国请求归还南宫长万并施以贿赂。陈国人让美女劝南宫长万喝酒,等到将他灌醉后用犀牛皮把他包裹起来送回宋国。宋国人把南宫长万剁成了肉酱。其实细细想来南宫长万是一个很傻很天真的人:除了弑君之外他基本上也没干什么坏事。大难临头之际也没抛弃母亲说明他是一个孝子。这样的人如果一辈子安分守己当国君的贴身保镖倒也能胜任。
偏偏宋闵公突发奇想让自己身边这名大力士去战场上当一名将军。他也不想想南宫长万虽力大无穷,但弓马骑射的功夫并不好,更不要说为将者除了武功好之外还要深通兵法韬略、能团结士卒。这些本领南宫长万一样都不具备。他就是一个靠卖力气走秀而受宠于国君的型男猛男。可谁让人家是领导呢?南宫长万硬着头皮上了战场。结果丧师辱国,自己也当了俘虏。好不容易回到宋国却发现国君要回自己是为了羞辱自己。
宋闵公这就纯属自己找死了:你要看重这个人,那么要回来之后就该重用人家;你要鄙视这个人,那么你压根就别要回来呀!读这段历史总觉得宋闵公一直在给自己挖坑,他在努力践行着什么叫no zuo no die。南宫长万毕竟是一名武士。或许打仗的本事他没有,但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还是明白的。这个小人物忍受着宋闵公的嘲讽奚落越想越气愤,于是索性起兵造反推翻了宋闵公。
至此这个在朝中没有一丝一毫根基的小人物终于逆袭成功。南宫长万成功上位成为中华民族有史以来第一位由平民晋升起来而掌握一国实权的人物。遗憾的是南宫长万忘了无论打仗或是玩政治他都不是那块料。他靠着一身蛮力干掉了国君,但却无法安抚众人,结果刚一上台就被打回原形。确切地说比打回原形更惨——彻彻底底由大力士变成了大肉包。宋国的羊斟叛逃郑国未获重用,南宫长万则直接被剁成肉酱。
相比之下鲁国的一位小人物却奇迹般地打败了霸主齐国。公元前684年齐国和鲁国在长勺(今山东莱芜)爆发了一次战争。这时鲁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曹刿自告奋勇面见鲁庄公。他的同乡说:“当权的人自会谋划这件事,你又何必参与呢?”曹刿说:“当权的人目光短浅,不能深谋远虑”。曹刿一见到鲁庄公就开门见山问道:“鲁国有足以抵抗齐军的的兵力吗?”鲁庄公老老实实回答道:“没有”。
曹刿又问:“鲁国有优良的武器装备吗?”“没有”。“鲁国有充足的粮食,并且有畅通的后勤保障把这些粮食送到前线吗?”鲁庄公的回答依然还是没有。“那么鲁国士兵有战胜敌人的信念和勇气吗?”“还是没有”。曹刿怒道:“这个可以有”。鲁庄公的回答是:“这个真没有”。曹刿继续问:“那您凭借什么作战?”鲁庄公说:“我对衣食这类养生的东西从来不敢独自专有,一定把它们分给身边的大臣”。
曹刿回答说:“这种小恩小惠不能遍及百姓,所以老百姓是不会顺从您的”。鲁庄公说:“我对祭祀用的猪牛羊和玉器、丝织品等祭品从来不敢虚报夸大数目,一定对上天说实话”。曹刿说:“小小信用不能取得神灵的信任,所以神灵是不会保佑您的”。鲁庄公说:“大大小小的诉讼案件即使不能一一明察,但我一定根据实情合理裁决”。曹刿回答说:“这才尽了本职一类的事,可以凭借这个条件打一仗。如果作战请允许我跟随您一同去”。
这番对话中其实暗含着作为小国弱国的鲁国何以能战胜强大齐国的原因之一:当小国弱国能取信于民上下团结一心时就有可能打败大国强国。到了开战那天鲁庄公和曹刿同坐一辆战车在长勺和齐军作战。鲁庄公将要下令击鼓进军时曹刿却说:“现在不行”。鲁庄公于是命令鲁军严密防守但却按兵不动,齐军不明就里之下并未贸然进攻。过了一会儿齐军见鲁军依然毫无反应,于是再次击鼓进军。曹刿告诉鲁庄公:“再等等”。
鲁军继续按兵不动,齐军也再次停下了进攻的步伐。等到齐军第三次击鼓之后曹刿说:“可以击鼓进军了”。一时间鲁军如下山猛虎一般扑向齐军。等到齐军大败后鲁庄公又要下令追逐齐军。曹刿却说:“还不行”。曹刿说完就下车去察看齐军车轮碾出的痕迹,又登上战车扶着车前横木远望齐军的队形后才说:“可以追击了”。鲁军于是开始追击齐军。打了胜仗后鲁庄公向曹刿询问取胜的原因。
曹刿回答说:“作战要靠士气。第一次击鼓能振作士兵们的士气。第二次击鼓时士兵们的士气就开始低落了。第三次击鼓时士兵们的士气就耗尽了。他们的士气已经消失,而我军的士气正旺盛,所以才战胜了他们”。鲁庄公又向曹刿询问战胜后为何不追击齐军。曹刿回答道:“像齐国这样的大国有些情况是难以推测的,所以我怕他们在那里设有伏兵。后来我看到他们的车轮的痕迹混乱了,望见他们的旗帜倒下了,所以下令追击他们”。
曹刿论战的典故告诉我们:一支军队兵力可以差,武器可以差,粮草可以差,但士气绝不能差,因为一支没有士气的军队注定要打败仗。话说若干年后齐桓公又在鲁国的小人物身上吃了瘪。齐桓公是春秋时代第一位真正意义上号令天下的霸主,可就在他如日中天的时候愣是被一个以前不知名的小人物给劫持了。这个人名叫曹沫。由于姓曹,又是鲁国人,所以部分史籍认为曹沫其实就是曹刿。
古人通常都有多个名字,所以沫和刿一个是名、一个是字倒也解释得通,不过这种说法一直无法得到确切的证实。我们也不必去深究曹沫和曹刿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的问题,只单纯看看他劫持齐桓公这件事。虽然曹刿论战使鲁国战胜了强大的齐国,但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齐强鲁弱的格局。尤其是在管仲推行改革后齐国的国力更是突飞猛进。鲁国同齐国这位霸主近在咫尺越发感受到来自齐国的强大压力。
后来鲁庄公就想要通过割地的方式来求和,而曹沫就是鲁庄公派到齐国求和的代表。谁知曹沫在结盟以后竟劫持了齐桓公:一把匕首横在齐桓公的脖子上,齐桓公的手下都不敢动了。齐桓公问他:“你打算做什么?”曹沫说道:“齐国虽然强大,但这么欺负鲁国就太过分了。现在鲁国被占去了这么大的地方,您还是仔细考虑一下吧”。齐桓公明白了他的意思后不得已只好把侵占的鲁国城邑都还给了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