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的立秋,那天产房外安静得有些诡异。
护士抱出皱巴巴的小女儿时,婆婆的漆皮小高跟鞋“咔哒”一声,踩碎了走廊里最后一粒喜糖。
我刚生完躺在推床上,恍惚间瞅见她的黑呢子大衣角闪出医院大门,像只乌鸦掠过麦田。
月子里,我能吃上的东西是老公煮的夹生小米粥,锅底都糊成了砂纸。
满月酒那天,婆婆托人捎来只褪了毛的公鸡,鸡脖子上系着张红纸:“送终鸡”。
我心一横,把那鸡炖了汤,浮油凝成眼晴似的形状,在碗里瞪了我一宿。
女儿三岁那年发高烧,老公蹬着三轮车送诊所。
婆婆堵在巷子口冷笑:“丫头片子还值当花钱治?
”她这一说,我心里火冒三丈,抄起门口压咸菜的压缸石,硬生生砸出一条道。
石头滚进下水道的闷响,像我俩的婆媳情分,一起沉底。
2003年非典闹得最凶,婆婆托人传话让老公回去尽孝。
我冷笑着对他说:“回也行,把我闺女这十年的压岁钱补上!
”看着老公在阳台上抽完半包红梅,烟头烫穿了女儿刚画的全家福,我心里真冷了。
转机发生在女儿高考放榜那天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女儿也大了。
高考放榜那天,我在菜市场刮鱼鳞,手机在围裙兜里震得像跳蛋似的。
班主任在电话那头激动地喊:“全市状元!
清华来抢人了!
”当时我手里的刮鱼工具掉了,发现刮了一天的其实是自己的大拇指。
摊位上溅出的血点子突然像开了花一样。
女儿的喜报贴满楼道时,婆婆的枣红丝巾鬼似的飘进家里。
她杵着龙头拐杖,摸出存折递给我:“给娃上学用。
”我一看密码栏写着女儿生日,笑出了声:“妈,您这是咒她早死呢?
身份证号可没4月4号。
”那存折摔在防盗门上,楼道里做窝的燕子吓得乱飞。
病情曝光,婆媳关系迎来新篇章真正的转机是在肿瘤医院的走廊里。
我握着肝癌确诊单,撞见婆婆正扒着垃圾桶吐胆汁。
二十年前黑亮的大波浪现在稀拉得像台风后的玉米地。
“你也来等死?
”她抹了把嘴角,金戒指在日光灯下泛着尸斑般的黄。
我晃了晃手里的CT袋:“托您的福,我还能跟阎王讨价还价。
”她突然拽住我胳膊,指甲掐进肉里:“让我看看孙女。”
从那之后,家里客厅供起了两个药罐子,婆婆的中药壶和女儿熬的养生汤较着劲。
老太太总把止痛片藏进假牙盒,被女儿逮个正着:“奶奶,您这招我妈二十年前就玩过!”
婆婆生日那天,女儿从实验室视频连线端着蛋糕。
老太太凑近屏幕瞅了半天,突然嘟囔:“这眉毛像我。
”我差点打翻胰岛素针——当年她可是指着产房骂“塌鼻梁克夫相”。
当年的怨气终变成现在的救命药昨天整理阁楼时,我翻出当年的“送终鸡”塑料脚环。
婆婆抢过去套在手腕上,跟她的翡翠镯子撞得叮当响:“赶明儿给我陪葬。
”女儿在旁插嘴:“奶,这算行为艺术吧?”
所以你们说,这世上的怨气,是不是都像高压锅里的气似的,憋久了总要炸?
当年泼在我月子里的那盆脏水,现在倒成了救她老命的药引子。
更邪门的是,医生说我俩的癌细胞长得像亲戚——她的在肝左叶,我的在右叶,合起来能凑个完整苦胆。
最后问句戳心窝的:要是当初生了个带把的,现在这出姑嫂变病友的戏码,是不是得换成婆媳斗法续集?
当年她扔下的那只公鸡,如今倒是在我家阳台天天打鸣。
生命中有很多意外和转折。
可能今天我们还在争吵明天就不得不一起面对疾病。
谁都说不准,最终陪你走到最后的是谁。
那二十年的时光,仿佛就在眼前,带着一份不曾预料的和解和难以言说的温情。
这样的故事或许并不新颖,但它告诉了我们:怨恨和隔阂,终究是过不了亲情和时间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