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死人的地儿，我要回家，找老头子！”

安宁病房，大夫刚置入体内的胃管，被79岁的孙静芬一把扯下，不停闹着要回老家。

护士安抚不下来，无奈给家属打了电话。儿子志辉赶来，叹口气给老母亲办住院。回家路上，孙静芬又执拗着拐到老伴坟头，坐在坟前念叨了半天，又抓了把土，3天后在家里咽气了。

自从查出癌症后，孙静芬就极不配合，后来情况恶化，竟又闹着要去老伴坟头，难道她已经预感自己临终？

“这是害人的药，我没病，吃什么吃！”

安静的病房内，5床孙静芬一如既往地吵闹。护士最头疼的就是给她输液扎针，每次好不容易扎进去，没过几分钟就被孙静芬薅了出来，药水浸湿床单，青紫的手背上冒出了血。

哪怕儿子志辉把片子拿到老母亲面前，告诉她病得很重，得配合医生好好治疗。孙静芬也固执一扭头，把药片甩在了地上。

说来也奇怪，确诊癌症前，孙静芬一直性情温和，对街坊邻居也都和气。可自从年初突然腹痛呕血，到医院一查，竟然确诊肺癌晚期。

孝顺的志辉想带母亲动手术，可医生仔细跟他分析了利弊风险。毕竟人到这个年纪，再小的手术身体可能都吃不消，更何况是肿瘤切除这样的大手术。

思来想去，志辉决定听从医生的建议，把母亲送到市里最好的一家临终关怀医院。虽说医生说里面的安宁病房不是等死的地儿，可他推着轮椅把母亲送进去后，看着周围病人半张着嘴艰难呼吸的惨状，总有种推母亲去送死的内疚感。

在老家住了一辈子的孙静芬，突然住进了医院，浑身都不适应。陌生的环境，刺鼻的消毒水味，隔壁病人时不时痛苦的哀嚎，都刺激着孙静芬的神经。

她不懂舒缓治疗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夜里失眠，走廊突然传来嚎啕大哭的惊恐。害怕却又扭头看向门口，一具推着裹尸袋的推车，从门外推了过去。孙静芬吓得更不敢睡，抓紧被窝睁眼瞪到天亮。

几周后，她的吞咽功能也急剧减退，大夫决定置入胃管，来维持身体机能的运转。可没想到孙静芬强烈抗拒，干呕咳嗽不停推搡。胃管好不容易插入进去，转头又被孙静芬薅了出来，

“这是要死人的地儿，我要回家，找老头子！”

无奈之下，医院联系上了儿子志辉，看着母亲在这儿折腾得更憔悴，志辉心疼得给老母亲办了住院。谁知道走到半路，老母亲又闹了起来。

从市里医院回到农村老屋的路上，会经过一大片田地坟头。躺在后座上的孙静芬突然闹着要下车，儿子拗不过她，就把车停在了路边。

那时孙静芬勉强还能走路，志辉看着她下车就往坟头走，赶紧把轮椅架起来，把老母亲放了上去。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母子俩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坟头，那是多年前她老伴儿的。

老伴儿生病走得早，她独自一人把儿子志辉拉扯大，后来也没再嫁过人。但这些年，孙静芬有个不变的习惯，就是每天给老伴儿的遗照前，上三根香。

有时下地里干活儿，孙静芬嘴里也会念念叨叨，看着对面空气，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就好像老伴还在一样，后来儿子志辉把母亲接到城里住过一段时间，一边给母亲养老，一边托母亲照顾孙子，孙静芬嘴里也不再念叨。

但随着孙子上初中住校后，儿媳对孙静芬的态度就冷落了很多，甚至直接让志辉把老母亲劝回老家。孙静芬也是个识趣的人，听到儿子话里有话，就识趣地打包行李回了家。

可自从她一个人在老家生活，嘴里又开始念叨，有时端着饭碗就来到老伴儿的遗照前，举着筷子趴在照片前说些什么。志辉从没想到，母亲会因为过于孤独和思念，精神时而在现实和想象的世界里游离，尤其是近几年在他频频晋升的时候，老母亲在老家却越来越封闭自己。

直到这次又送回老家路上，经过老伴坟头，孙静芬突然闹着要下车，去看看老头子。志辉推着轮椅把她送了过去，压抑几十年的情感和思念终于宣泄，孙静芬双腿跪在坟前，身体一倒，整个身体蜷缩成了一团，就像被一座坟墓所包围。

志辉站在一旁，第一次看见母亲毫无顾忌地哇哇大哭，顾不上用袖子擦去眼泪，孙静芬伸长两只胳膊，扑到坟前土地上，脸也紧紧贴着坟土，嘴里念叨着“老伴儿，你走那么早，我苦 啊……”

志辉不忍心母亲伤心过度，走上前想扶起母亲回到车里。谁知母亲甩过胳膊，抓了一把坟前的土揣进兜里，艰难站起身，蜷起腿颤颤巍巍往前走。

回到家，顾不上脱鞋，她又小心翼翼从兜里掏出那把土，搁在桌上。接着儿子轻轻脱去她的外套，躺进床上盖上棉被。

原以为回家母亲会精神平稳一些，哪知志辉煮了她最爱喝的稀糁汤，孙静芬也始终紧闭嘴巴，不愿喝一口，眼珠子却紧紧盯着桌上那本尘土，仿佛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一抔土。

拗不过母亲，也不敢强喂，志辉把碗搁在床边，就回公司加班了。就在志辉走到门口时，听到母亲小声说了一句，“把我埋到恁爹坟边儿。”

志辉愣了一下，回到母亲床边，刚蹲下来却看见母亲紧闭着眼睛。志辉心里很不是滋味，轻轻关上门，回了公司。

他没想到，那是母亲离开前的最后三天。

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在老家，志辉加完班，跟媳妇打了个电话，又回了母亲老屋。哪怕媳妇不高兴叨了几句，志辉现在也顾不上了。

晚上他又去厨屋煮了点稀汤，端到床边怎么叫也不醒，嘴半张着，喉咙里还发出让人难受的轰鸣声。志辉不放心，又让县里诊所的医生上家来看，大夫就看了几眼，听了听脉搏，眉头一皱，拍了拍志辉的肩膀，“送老衣买了没，该准备后事了。”

志辉眼眶突然红了，他知道母亲早晚都要走这一天，可没想到这么快。担心赶不上最后穿，他赶紧上村里寿衣店置办了一整套寿衣寿帽，不会降讲价还被宰了千把块。

志辉没有忘记老母亲最后说的遗愿，只是当时村里已经推了火葬政策，离世的村民必须火化，骨灰放到村里统一的骨灰堂。

3天后，随着志辉扬起碗往地上一摔，他哭到眼睛发痛，把母亲遗体送去了殡仪馆，桌子上还留着那一掊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