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植物猎人走过的道路，2023年2月底，蜜植生境一行来到高黎贡山，开始进行寻访大树杜鹃生境的科考。3月2日，我们来到怒江州，怒江州林业和草原局的工作人员仔细地核查了我们提供的申报材料，加班加点给我们办理了进山的手续，让我们这次科学考察得以顺利成行。3月3日夜，我们从怒江州乘车来到贡山县，4日清晨来到贡山县林业和草原局，换取进山的证明。工作人员给我们详尽介绍进山事宜，同时联系护林员到时候陪同，并一再嘱咐，因为去年这里山上降雪非常大，春天积雪融化，造成了许多路段塌方、泥石流、落石，一定要注意安全。
大树杜鹃
离开林业和草原局，9点钟，我们租车前往独龙江，车子出了贡山县沿着西北的贡独公路进入高黎贡山。贡独公路在1999年建成后，被誉为云南最险的魔鬼公路，尽管沿路风景如诗如画，美不胜收，但是路两侧都是万丈深渊，危险重重，对驾驶极具挑战性，天堂与地狱在这里并存。高黎贡山东面山下普拉河边已经桃红柳绿，李花怒放，春意盎然。远处培里村高低错落地建设在半山腰，崭新的房舍，在桃李等各色鲜花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新气象。
贡独公路附近的杜鹃花和森林
就在培里村对面这段路上，我们和一队向山上骑行的队伍相遇，我心里十分感慨，年轻就是好，这么险峻的公路，他们也能前往征服，不过对他们的能力也心存疑惑。车子逐渐驶向高海拔地区，路边的风景明显开始变化，由山下的桃李等经济作物，逐渐变成常绿阔叶林，再由阔叶林逐渐变成树上长满苔藓的铁杉、松树等。贡独公路因为高黎贡山山坡极其陡峭，受地形限制，路面比较狭窄，有一些地方都无法回车，就像九曲回肠一般缠绕在山上。山上的融雪汇成小溪，沿着陡峭的崖壁倾泻而下，形成激流飞瀑，也造成山体滑坡和落石，许多公路外侧的混凝土护栏都被石块砸的伤痕累累，所以这条路在雨天行走还是相当危险的。
很快，车子来到贡独公路雪线附近，周围都是古老茂密的杉树，大块的积雪出现在公路两侧和森林底下显得很不真实。因为以前的公路要穿越海拔3380米的黑普破罗垭口，这里冬季积雪深厚，每年要封闭交通6-7个月，使得冬季高黎贡山西面的独龙江乡与世隔绝，成为孤岛。2014年政府对贡独公路进行改建，在黑普破罗垭口下面修建了一条6680米的隧道，隧道洞口海拔降低为3022米至2842米，使得独龙江乡冬天也可以通车。不过，贡独公路雪线在2700米左右，因此隧道洞口引线仍有一定积雪，在隧道东面最危险的路段还设置了两处防雪棚洞，以防止山上积雪阻断公路。车子来到防雪棚洞，棚顶上满是积雪，棚的侧面开口处也堆满了积雪，山上融化的雪水从棚顶的积雪上飞泻而下，看得人心惊肉跳。
贡独公路隧道西口独龙江国家公园
越过防雪棚洞，前面出现一片平坦的雪坡，估计是当年修建隧道堆的渣土形成的，路边停着许多车辆，很多游客兴奋地在这里玩雪。穿过隧道，来到一处平地，前面就是独龙江国家公园，与护林员约定会面的管护站就在此地，这里坡陡路高，环境严酷，四周都是皑皑的白雪和高大的铁杉树，护林工作之艰苦可见一斑。经过一番沟通，护林员上了我们的车，我们向他讲明来这里主要是寻找大树杜鹃，也许是语言沟通的差异，护林员只听明白了我们是来寻找杜鹃花，于是说不远处就有，这让我们大喜过望。
车子向前开了不远，护林员就指着窗外说那不就是你们要找的杜鹃吗？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路边悬崖上一株紫红的杜鹃花正在雪中怒放。大家赶紧下车仔细观察，这株杜鹃有五六米高，上面缀满了紫色的花朵，不过这棵杜鹃花的叶子和花都明显偏小，和我们寻找的大树杜鹃大叶大花等霸气侧漏的特征相去甚远。再向护林员询问，护林员表示只认识杜鹃花，至于具体种类就不得而知了。无奈，只好告别护林员，我们决定自己在贡独公路上寻找大树杜鹃。
光柱杜鹃
刚想上车，突然看到路边厚厚的积雪边上有几丛奇特的花儿正在绽放，每一簇花就像一片圆形的珍珠镶嵌而成，外面的白色，里面的粉紫色，在积雪的映衬下就像少女红润的脸颊，洋溢着青春和活力，让人感慨自然生命的顽强。后来查询得知这是毛裂蜂斗菜（ Petasites tricholobus Franch.），是菊科蜂斗菜属下的一种。这种花卉是一味中药，具有清热解毒，散瘀消肿之功效。可以治疗咽喉肿痛，痈肿疔毒，毒蛇咬伤，跌打损伤。
毛裂蜂斗菜
重新回到车上，车子行驶在路上，路边不断闪现高大的满树繁花的杜鹃花树，下车仔细观察，都和第一棵一样，不是大杜鹃。因为这种杜鹃花叶子较小，花色紫红，树干像紫薇树一样爆皮，呈现棕红色，苍劲挺拔，非常秀丽。后来询问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杜鹃花专家马永鹏博士，因为我们拍摄的照片只关注了杜鹃的花，忽略了拍摄杜鹃花的其他特征，尤其可以辨别杜鹃花种类叶子后面的毛被，因此马博士只能根据花的特征告诉我们这种杜鹃可能是光柱杜鹃。
车子在路上走走停停，尽管附近山坡上和远处山坡上到处都是一簇一簇的紫红，但大都是光柱杜鹃，不是我们寻找的大树杜鹃。没有确切的目标地点，在偌大的高黎贡山寻找大树杜鹃无疑大海捞针，心中难免焦躁起来。毕竟按照传统说法，大树杜鹃都生长在保护区人迹罕至之地，难得一见，像我们这样沿着公路寻找能否见到心中一直没底。
光柱杜鹃
车子离开隧道口大约有一公里，海拔也逐渐降低，大约在海拔2700米处，路边的光柱杜鹃不见了。正有些失望之际，突然路边拐弯处浮现出一棵树冠上满是硕大的紫红色花朵的杜鹃花树，傲然矗立在公路外侧不足十米左右的陡崖上，我连忙让司机停下车来到路边仔细观察。只见她满树硕大无朋的紫红花簇；脉络清晰，有些像枇杷的大叶子，这正是我们这次科考心心念念寻找的大树杜鹃，顿时让我们感觉幸福来的太突然，可谓得来全不费工夫。尽管高黎贡山有9个大树杜鹃分布地点，但是在公路上就可以观察到大树杜鹃的地点只有贡独公路，这也是国内唯一一处可以自由观察到大树杜鹃的地点。
2023年2月13日雪中的大树杜鹃
2023年3月4日盛开的大树杜鹃
大树杜鹃被誉为世界杜鹃花之王，是高黎贡山的镇山之宝，明星植物，也是野外开花最早的杜鹃花。她一般在春节前后就开始迎着风雪绽放，不与群芳为伍，霸气孤傲，不染凡尘。她的花期为1月份到3月份，可保持60天左右花期，是野外花期最长的杜鹃花之一。路边这棵大树杜鹃树高约20米左右，树冠高耸在周围大树的顶端，一簇簇硕大的花朵在枝头恣意绽放，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高贵华美，傲睨群雄，魅力十足，让世间所有杜鹃花都相形见绌，在自然界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力和感染力。我们来的有些晚，一些杜鹃花有些焦边了，因为这株杜鹃花已经绽放了快一个月了，期间还被大雪覆盖，被狂风吹过，可是她就是笑看人生，一切风轻云淡，从不轻易将自己的花朵凋谢，依旧将自己不同阶段的美丽留给人间。
大树杜鹃树干和树下小苗
这棵大树杜鹃树干和下部枝条长满了绿色的苔藓和附生植物，树干直径大致有60厘米，在传统的研究中，都认为大树杜鹃种子很小，野外繁殖困难，因此大树杜鹃很难更新，不过在这里根本就不存在这种情况。因为修建贡独公路，砍伐了大量公路附近的树木，为其两侧的森林开辟了一条光线的通道，因此这里的大树杜鹃周围都长满了小苗，而且都很茁壮，一个大芽就有大拇指大，一个叶子就将近半米，粗壮健硕，生机勃勃，完全没有生存危机。有的小苗生长在枯木上，尽管长势缓慢，但是多年也没有被旱死，依旧在苦苦坚持，等候时来运转，让人感慨生命的伟大。
大树杜鹃幼苗
继续向前走，发现道路上下有很多大树杜鹃和翘首杜鹃，有些大树杜鹃的花朵完全是深紫红色，有的是边缘紫红，下面基本白色，基部有深红色的斑点；有的翘首杜鹃完全是粉红色，有的翘首杜鹃边缘是浅紫色，下面偏白，可谓色彩缤纷，多种多样。大树杜鹃深紫色或者玫瑰红颜色的花朵高贵深邃，就像盛装的女王威严而魅力四射。翘首杜鹃粉红色的花朵则亲切含蓄，就像婴儿的脸颊透润而富有活力。由于大树杜鹃和翘首杜鹃的分类一直在学术界存在争议，以前认为大树杜鹃是翘首杜鹃的亚种，现在学术界经过调查、鉴别，又认为翘首杜鹃和大树杜鹃就是一种杜鹃。
大树杜鹃和翘首杜鹃以前主要以叶子后面的毛被区分，不过现在通过观察发现两种杜鹃同一棵树不同部位的叶子也会出现毛被不一样的情况，大树杜鹃和翘首杜鹃的居群间遗传分化主要与地理距离有关，因此将两种杜鹃归并，但是这两个名字依旧保留。这里两种颜色杜鹃并存，在自然界极其罕见，可以很好地体验这两种杜鹃的特点。经过我们现场仔细观察、鉴别，发现长在同一区域的这两种杜鹃花的叶子、芽、花簇的大小，树下小苗的生长状况，没有什么明显区别，只是花色不一样而已。
大树杜鹃和翘首杜鹃花簇巨大，总状伞形花序，一般一个花序上下分布着四层花朵，花冠漏斗状钟形，单花直径6-8厘米，每层5-7朵花，因此一簇花可以达到20-28朵，有的可以达到30朵，整个花序直径可以达到25-30厘米，这么硕大的花簇在自然界中非常醒目，是世界杜鹃花中最大的花簇，因此“世界杜鹃花之王”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同行的同事连连慨叹见到了大树杜鹃，其他杜鹃花的都成了庸脂俗粉，大树杜鹃的魅力可见一斑。
公路附近青壮年的大树杜鹃与翘首杜鹃
贡独公路上下有大量大树杜鹃和翘首杜鹃青壮树，大部分都在4-5米，树干直径十几厘米粗，根据这里大树杜鹃和翘首杜鹃小苗的生长速度推算，她们也就30-40年的树龄，但是都繁花似锦，没有像一些资料所说的那样需要50年时间可能跟开花。可见在原产地，大树杜鹃和翘首杜鹃首花时间明显提前，而且这里大树杜鹃和翘首杜鹃大小年现象也不太明显，是一处观察、研究大树杜鹃和翘首杜鹃开花、生长环境的圣地。
贡独公路路边的密林、杜鹃花
腾冲地区的大树杜鹃大都生长在郁闭的密林之中，在和各种高大的树木竞争中明显处于下风，花簇明显偏小，有些病态，物种更新繁衍困难，存在生存危机。独龙江国家公园里面的大树杜鹃因为贡独公路的修建，为其开辟了一条光线通道，这里的大树杜鹃主要生长在公路两边200-300米的范围，阳光充足，花朵硕大，色彩饱满，美丽的花朵触手可及，树木健康青春，充满活力，是最佳的观赏大树杜鹃的地方。相反，大树杜鹃最出名的腾冲地区，尽管知道这棵树就是大树杜鹃，可是森林茂密，树干太高，许多大树杜鹃在树下根本看不到鲜花，有些就是见到鲜花，也有些瘦弱，让人很不尽兴，完全没有贡独公路上大树杜鹃的迷人风采和王者风范，可见福祸相依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沿着贡独公路大约向前行走了2公里，海拔进一步降低，路两边的大树杜鹃和翘首杜鹃才消失了，所以这一地区大树杜鹃、翘首杜鹃不但分布面积广，而且容易抵达，花朵距离观众很近，观赏价值极高，在国内绝对可以拔得头筹，要是管护得力，将来一定会名震天下。
沿着公路继续前行，路两边的雪山更加巍峨，让我想起一百年前福雷斯特和赵成章来这里采集标本的时候，看到远处的雪山，认为这里已接近人类生存的极限，时间像白驹过隙，人类都是匆匆过客，天地依旧永恒，相必他们看到的风景和我现在见到的也是一样的。贡独公路道路两边很多地方都有滑坡，滑坡过后，原来的百年树木消失，山体裸露，就像一块伤疤。几年后，这些裸露的地方会被一些速生的阔叶树种占据，随着时间的推移，速生阔叶树很快老死，这些地方又会被一些长寿的阔叶林和针叶林替代，生命的轮回又开始了。
长蒴杜鹃
长蒴杜鹃树干，非常像血皮槭
继续向下走，路边出现了一树树粉紫色的花朵，仔细观察，花朵是标准的杜鹃花花型，五个花瓣，很像映山红，花瓣没有斑点，但是叶子较长，非常像桃树叶子，或者像夹竹桃的叶子，让我很是疑惑，这是什么花卉？杜鹃花有这么奇特的种类？后来经过照片比对，请教植物专家，才得知这是长蒴杜鹃（Rhododendron stenaulum Forrest）。长蒴杜鹃模式标本采自保山，我们在当地高黎贡山大风口就见过这种杜鹃，当时还误以为是血皮槭。
长蒴杜鹃是福雷斯特在1917年定名发表的一种杜鹃，是一种被忽略的杜鹃花，这种杜鹃花最神奇的是她棕红色，有的是紫红色的树干，树干树皮横向爆裂，片片棕红色的树皮卷曲漂浮在树干上，神奇而美观，和血皮槭树干基本一模一样，加上潇洒秀美的叶子，紫色靓丽的花朵，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尤其特殊的是，这种杜鹃分布的海拔较低，要是能够驯服成功，绝对是欣赏树干、鲜花和叶子俱佳的种类，具有很高的经济价值。还有这种杜鹃在合适的土地上能够生长的非常高大，在贡山县高黎贡山一些山谷里还可以见到直径约50厘米，高约15-16米的大树，因此融合了多种植物之美的长蒴杜鹃价值不言而喻，希望这种杜鹃能够引起人们的高度重视，将来她必将在国际园艺界大放异彩。
路边瀑布
前面去独龙江的道路更加狭窄，一些通过沟谷的公路被山洪冲毁，坑坑洼洼。一边是白雪皑皑的险峰，一边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车行走在这条路上让人心惊胆寒。路边一株高大的南亚含笑，开着皎洁的白花，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含羞欲语，仿佛在微笑着欢迎我们的到来。
道路更加险峻，司机神定气闲地驾驶汽车，如履平地。山下传来流水的轰鸣声，这是莫切旺河，独龙江乡驻地已经很近了。峰回路转，车子驶过莫切旺河上的桥，碧绿的莫切旺河水像一条美丽的飘带与公路相伴。很快我们来到独龙江乡，一色新建的黄色独龙族建筑。不过，独龙江乡人口不多，在高山峡谷之中，面积有限，而且紧邻独龙江。即使是旱季，独龙江依旧水流湍急，涛声震天，谷底能够用于耕作的土地极其有限，因此当地年轻人都到外地打工，镇上主要靠旅游业来支撑。
在独龙江乡吃完午饭，已经将近下午四点了，于是又坐上车开始向贡山县返回，汽车越过莫切旺河开始向上攀爬，路窄谷深，光线昏暗，让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就在这时，突然对面一面红旗闪过，一队骑行的队员鱼贯从路上飞驰而下，看的我目瞪口呆。真的没有想到，我们几乎同时出发，在我们走走停停考察路上，竟然会相会在这个地方，他们早上从高黎贡山东面出发，在1400米处攀爬到3022米处，越过隧道，然后沿着危机四伏、曲折盘绕的公路总共行进了90多公里抵达这里，真的佩服他们的勇气。此情此景，我的心也平复了，不再忐忑，更加欣赏起窗外的美景。
车子逐渐驶上山巅，傍晚的阳关暖暖地照耀着大地山川，雪山收起了原来的冷峻，大地也寂静起来，风儿微微吹过，在雪线上也感觉到丝丝暖意。车子缓缓靠近隧道口，金色的夕阳照射在远处的雪山之巅，为巍峨的雪山镀上了一层金边，山川寂静无言，时间如白驹过隙，让人心中无限感慨。
高黎贡山
独龙江本来山高路远，很难抵达，因为贡独公路的修建，使得我们可以不用费太多周折就可以来到这里，在隧道口西面独龙江国家公园，可以在公路上就能够欣赏到大树杜鹃的绝代芳华。通过对贡山县大树杜鹃的科考，我们领略了这处被福雷斯特认为是“杜鹃花漩涡中心”，他一生向往的“应许之地”的风采，见识了高黎贡山杜鹃花分布之广泛，种类之丰富，内涵之深邃。怒江州贡山县高黎贡山不愧为研究、欣赏高山杜鹃的圣地。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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