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305年深秋,元成宗大德九年的大都城,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之气。这座由忽必烈倾尽国力打造的帝国心脏,街道纵横如棋盘,骆驼商队与高丽使团络绎不绝,却在一夜之间被恐惧笼罩。城南绸缎商张万财的暴毙,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激起层层暗流。
张万财的库房内,血迹渗透地面的青砖,形成诡异的纹路。蒙古短刀插在他胸口,刀柄镶嵌的绿松石证明此物出自贵族之手。王汝玉蹲身细查,发现死者指甲缝中残留着靛蓝色丝线——与库房中苏绣颜色一致,却并非库房存货。“凶手故意留下线索,还是死者挣扎时扯下的?”他暗自思忖。
脱脱木儿的草率结案激起汉人官吏的不满。大都路总管府内,书吏们窃窃私语:“蒙古人死了才叫案子,汉人死了不过是一张草席。”三日后,千户长巴特尔陈尸马市,喉咙切口平整如线,手中铜钱在阳光下泛着诡异青光。阿速台捏着铜钱,指节发白:“至大通宝……这钱不该存在。”
铜钱暗影下的权谋王汝玉在刑部档案库翻出一卷泛黄文书。至元二十三年,江淮行省曾上报私铸“至大通宝”案,涉事者被凌迟处死,雕版却未被缴获。他将铜钱贴近烛火,钱缘细微的毛刺显示这是新铸之物。“有人重启了二十年前的勾当。”
巴特尔腰带夹层的残纸上,“丙午丁未”四字让阿速台脊背发凉。蒙古老萨满颤声解释:“草原流传,丙午年(1306)阴火克金,丁未年(1307)天狼食月,这是亡国之兆!”王汝玉却盯着符咒图案,认出其中暗藏江南道教的北斗七星阵。
第三具尸体出现在国子监。李文远悬梁的麻绳打了死结,桌上砚台余墨未干,墙上血字“贪狼噬月”与《推背图》第四十二象吻合。王汝玉翻开李文远未焚尽的奏折残页,赫然写着:“至元钞滥发,米价腾贵,民有易子而食者……”
纸币背后的血色链条元朝至元钞的困局,早在忽必烈晚年便埋下祸根。朝廷为支付征日本、伐安南的军费,十年间增发纸币四百三十万锭,江南米价暴涨二十倍。王汝玉走访城南黑市,发现一贯至元钞仅能换三百文铜钱,而地下钱庄流通的“至大通宝”却与铜钱等值。
张万财的账本残页在王汝玉手中拼出真相。“至元钞三千贯”条目旁,蝇头小楷标注:“丙午年二月兑金一百两”。阿速台查阅兵部档案,发现巴特尔去年押送西北军饷时,曾“遗失”粮草折合白银五万两,兵部记录却被朱笔勾销。
李文远的学生透露,三个月前有人夜访书斋。“那人斗篷绣金线,靴底沾着西域香料。”王汝玉在书斋墙角发现半枚靴印,纹路与大都驿馆外商队马靴一致。
萨满咒语与江南毒蛊阿速台策马三日抵达漠南草原。老萨满额吉拄着狼头杖,指着符咒图案道:“这不是蒙古巫术,倒像汉人用我们的符文打掩护。”她割开羊肝,肝胆上浮现的纹路竟与残纸图案完全相反:“有人逆改天命,要借凶兆催动血光之灾!”
王汝玉在刘容尚书府发现更惊人的线索。刘容尸体口含银针的样式,与大理寺存档的至元十八年岭南蛊毒案证物如出一辙。药铺学徒战战兢兢承认,半月前有蒙面人买走断肠草根茎,“说话带着江浙口音”。
当夜,崇国寺后巷传来打更人惨叫。王汝玉带兵赶到时,只见更夫胸口插着蒙古短刀,与张万财案凶器形制相同,刀柄却刻着八思巴文“赐忠勇伯”。阿速台面色铁青:“这是赏赐给平定南宋功臣的佩刀,现存者不过二十把。”
崇国寺七层白塔下,慧明和尚的禅房暗藏玄机。王汝玉挪动佛像,地面石板轰然洞开。地窖内,三十架雕版整齐排列,至元钞模板细腻如发,至大通宝母范泛着青铜冷光。“难怪伪钞能以假乱真。”阿速台踢翻木箱,散落的账册记录着伪钞流向:七成购入江南粮米,三成贿赂大都官员。
慧明被铁链锁在刑架上,袈裟下的刺青暴露身份——左臂“尽忠报国”是岳家军后裔印记,右臂“日月重光”却是白莲社标志。他狞笑道:“张万财私吞伪钞分红,巴特尔追查军饷亏空,李文远妄图揭发通胀真相,他们都得死!”
地窖角落的密信让案件再度反转。信纸盖着高丽王室印鉴,要求“速送铜范至开京”。王汝玉猛然想起,上月高丽使团入朝进贡时,正住在崇国寺隔壁的会同馆。
跨国阴谋与权贵黑幕高丽贡使金玄锡的行李中搜出青铜残片。匠作监老匠人一眼认出:“这是至大通宝母范的边角料!”金玄锡在酷刑下供认,高丽王庭欲借伪钞扰乱辽东经济,趁机收复双城总管府失地。
阿速台提审兵部尚书帖木儿,此人正是巴特尔的上司。兵部库房内,西北军饷的签收文书笔迹潦草,军印竟用萝卜雕刻而成。帖木儿瘫倒在地:“户部刘尚书说,亏空的银两用来填补太子修建佛寺的亏空……”
王汝玉在刘容书房暗格找到更致命的证据。一叠礼单记录着晋王甘麻剌(元成宗侄子)收受江南茶商贿赂,而茶箱底层全是用伪钞包裹的金锭。“此案竟牵涉皇位继承之争!”
元成宗在深宫摔碎茶盏。御案上摊着王汝玉密奏:“晋王门客半年前频繁出入崇国寺。”病重的皇帝深知,若严查此案,可能动摇太子也孙铁木儿的继位;若不查,伪钞将掏空国库根基。
阿速台在漠北接到密令:“慧明必须死。”狱卒奉命递上毒酒时,慧明突然咬破衣领,吞下藏匿的蜡丸。尸检发现,蜡丸内竟是白莲社北方分舵的联络暗语,其中提及“甲辰年(1304)大都香会”。
王汝玉彻查香会记录,发现刘容尚书曾在此会见苏州米商。米商船队三个月前出海,目的地竟是日本博多港。琉球商人证实,这些船装载的不是稻米,而是用伪钞熔炼的铜锭。
海风带来的最终杀机宁波港的腥咸海风中,市舶司档案揭开更大黑幕。至大通宝铜锭被运往日本换取硫磺,再经高丽转卖漠北诸王。阿速台握紧马鞭:“他们要造火药!”王汝玉翻查兵器监账簿,去年漠北王府领取的火药量超常三倍。
崇国寺慧明的禅杖暗藏夹层。羊皮地图标注着伪钞作坊分布:北至和林,南抵占城,西达斡端。更令人胆寒的是,图上用朱砂圈出大都火药库位置,旁注:“丙午年冬至起事。”
当王汝玉欲禀报皇帝时,一队怯薛军(禁卫军)包围刑部。侍卫长亮出金牌:“奉太子教,伪钞案主谋已伏诛,余者不得妄议!”阿速台看着案卷被投入火盆,突然夺过未燃尽的残页——上面隐约可见晋王印鉴。
大德十年春,元成宗下诏:“禁用至大通宝,至元钞一贯折铜钱五百。”诏书墨迹未干,江南已出现刻有“至正”年号的新伪钞。王汝玉贬谪甘肃途中,见流民啃食树皮,怀中仍揣着至元钞。
阿速台在漠北风雪中收到故人信笺。信中说,崇国寺地窖曾有一批雕版不翼而飞,而红巾军起事之地颍州,正是当年白莲社香火最盛之处。信末画着简陋的日月纹章,与慧明刺青如出一辙。
三十五年后,黄河石人背刻“莫道石人一只眼”的谶语。起义军焚烧至元钞时,有人从灰烬中捡起未燃尽的纸片,对着阳光细看——那水印图案,竟与1305年伪钞模板分毫不差。
大都城的血案看似终结,却像一颗火星落入干草。当蒙汉矛盾、财政崩坏、权贵贪婪与民间怨恨纠缠成死结,帝国的丧钟早已在伪钞雕版的敲击声中,一声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