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行雷与闪电
杀死回万雷! 而且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最少的时间杀死他! 自己如想不死,就必须要杀死回万雷。 就算自己死了,也必须要先杀回万雷。 因为回万雷极可能就是杀死爹爹和小弟的凶手。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杀掉回万雷。 可是自己已没有了时间。 天旋、地转。 至少有三个回万雷,在自己身前;而回万雷越长越高,高大如乔木;雷轰电闪,他似乎已化成了旱雷,不断地轰炸自己手上的电剑。 就像有三十头恶狼,正攒入自己五脏六腑里,争噬自己的心肝;五十四枚钢针,一齐自耳膜对穿,会师于脑门;意志像碎裂的瓷器,砸开七十三片;眼里的世界,居然能够看见六个自己,在被从三个幻化成十六个的回万雷追打;而眼前一片火光,难道自己是处身在鬼火的炼狱里? 回万雷当然只有一个,他也不可能高大如巨树,他更不会真的是雷神。 但是恶狼为什么会走进自己的心脏里?钢针为什么会刺进自己的脑髓里?意志为何碎裂如瓷? 那是中了毒的现象! 究竟是那一掌、还是那一点“星星”之故?也无暇分辨。 必须速杀回万雷。 除此无他。 ──方邪真在全力发动攻击时,神志迷惚,这样地想。 这人怎么这样狠、这样狂、这样拿命不当命?! 自己的“五雷轰顶”,随时可以把他轰成千百片,可是自己每一次蕴酿暴雷、尚未成形,剑光已至! 剑光如电。 电光永远闪在雷鸣之前。 电剑引发了雷震。 自己的“五雷轰顶”,每一次都只好提前发了出去。 提前发出的雷,声势远不及蓄势而发的雷轰,可是雷动每一次都是被逼发、诱发或引发,这使得自己的雷功越来越散、越来越不易凝聚。 刚才之所以对他只发了一雷,而不还击,除了为了要摸清楚他的剑术家数之外,主要是因为“五雷轰顶”,威力至大,但不易凝聚。 自己当然不想自后暗算,仍然击空。 我回万雷岂是背后伤人且居然伤不着人的人! 可是,现在自己已数雷击虚,再这样下去,元气就要耗尽,真气就无法凝聚。 更可怕的是,这个年轻小子,脚步浮摇,指东打西,剑法游移不定,而身法也踉跄不己,有一次居然还挺身挨了自己半道雷殛。 这是什么身法?! 这是什么打法?! 这小子难道光要自己的命,不晓得保命?! 火光熊熊,快烧过来了,再这样打下去,可讨得了好?! “五雷轰顶”回万雷的名头,可会空掷在这里?! ──回万雷在雷轰方邪真的时候,在他纵横江湖二十五年里,从当年他力战雷动天而后,第二次有了无由的惧意。 黑旋风小白赶在车队的前头,在颜夕之前、池日暮之前、洪三热之前。 当小白发现前面有火光冲天的时候,已促马全力冲刺。 他一旦发现在火光中有两条激斗的影子,立时就站在鞍上,所以比谁都瞧得清楚。 原来方邪真的住处,已成了一片火海。 小白最近常来此地,有时是来送礼,有时是来监视,有的时候是陪池公子来,有的时候是陪刘军师来。 所以他非常熟悉这个地方。 可是这地方只剩下了宛似张牙舞爪吐舌的一片火海。 火海前有两人正作殊死战。 一个像一团郁发的旱雷,比火焰还要猛烈。更阴郁怖人! 一个像一道电光,飘忽不定,森碧的寒电。 他看见雷鸣电闪,两个人都倒了下去。 一个崩倒如千年的巨木。 一个像一道折断的电。 这两个人他都认识。 一个是妙手堂回家的回万雷,一个是兰亭百邀无功的方邪真。 这时候,又有两道人影飞掠出来。 一掠向回万雷,扶起来。 一掠向方邪真,一枪刺落。 黑旋风小白大喝一声,“不许杀人!”那人一怔,枪还没有刺下去。 颜夕即伸出头来疾问:“什么事?”小白道:“方公子受伤了,有人要杀他。”颜夕情急地道:“快救他。”但车队离出事的地方至少有三四十丈远,小白纵身三起三落,仍有二十丈的距离。 颜夕急道:“他不能死。”池日暮向七发禅师一点头。这时连洪三热也打马狂奔,要急截住那人下毒手,可是又怎来得及? 那人已一枪刺落。 地上的方邪真却勉力翻了翻身,枪刺空,再刺。 七发禅师的眼睛突然睁大,发出火焰一般的光芒。 他在身前悬挂的口袋里一掏,竟掏出一把小弓。 火红色的小弓。 他反手往发上一拔,然后搭箭。 他的“箭”竟是一根头发。 奇怪的是他的短发里竟隐伏了这么一根长发。 “嗖”的一声,这根头发射了出去。 头发居然给他拉成一条直线,不知是因为太细还是火光大耀眼之故,就再也难以辨认了。 可是那使钩镰枪的人忽然抚臂,大叫一声,那搀起回万雷的人,很急切的说了几句话,也扶着这使枪的人,施展轻功,飞掠而去。 七发还要张弓,池日暮大喝道:“不必了!救人要紧!” 小白这才赶到。 地上的回万雷,还有那两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都不在了,地上只剩下了方邪真,还有一具少掉半边脸的尸体,左半身子已沾着了火。 颜夕也掠出了车来,她看见方邪真倒在地上,蓝丝巾半松的扎着,皓白的手腕还带着她的翠玉镯子,一时情急,俯下身去,只顾摇着他凄切地问:“方谢谢,谢谢,你醒醒,你醒醒……” 池日暮一看,退了一步,皱起了眉头。 洪三热也赶过来看了看,怒道:“你若早些加入兰亭,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颜夕转过身来,腮边有泪痕,问:“他是被谁杀的?” 小白眼中闪过忿意:“我只看见回万雷,但他也倒下去了。” 七发禅师忽沉声道:“大夫人,他并没有死,他只是中了毒。” 颜夕乍惊乍喜,忙向七发禅师道:“大师,你救救他,请你救救他。” 七发禅师退后一步,有点踌躇的道:“这……” 颜夕转向池日暮,眼中尽是情切的哀求。 池日暮干咳了一声,向七发禅师道:“大师,烦你出手相救。” 七发禅师俯身把脉,又解开衣襟,按抚方邪真的前胸,再翻转过来,视察他背后的伤。 然后,七发禅师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喟然长叹。 颜夕满目是泪。 方邪真双目紧闭,脸色青白,不省人事。 七发禅师萎然地徐立起来,向池日暮低声道:“公子,请过来细议。” 池日暮跟他走离了几步,小白不放心,要跟上来,池日暮说:“我与大师有要事商议,你先替方少侠护法。” 小白道:“是。”仍在远远监视七发禅师。七发禅师来了只有半天,黑旋风小白和洪三热当然对他都不甚信任。 池日暮见小白退去,便问:“大师有何见教?” 七发禅师身上的衣袍、头上的短发、眼里的厉芒,被火光一映,都现出奇异的幻彩:“你真的要救方邪真?” 池日暮被问得怔了一怔,道:“大师何有此问?” 七发禅师合什道:“自来烦恼,由人自招,公子要救方邪真,大夫人跟方邪真只怕还有些夙缘未了,公子此举,会不会是自寻烦恼?”说罢用一双异烈的眼神,望着池日暮。 池日暮被他这一说,再一看,心头掠起好一阵子的紊乱,竟不敢面对这奇僧的眼神,好一会才道:“不管如何,方少侠是我们极需要用的奇才,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七发禅师笑了笑,慈和地道:“救了他,日后他仍未必为公子所用。假如现在把他置之不理,我们也不算杀他,但他却是死定了。” 池日暮沉吟道:“大师的意思是说:他不该救?” 七发禅师垂目道:“救与不救,全凭公子定夺。公子是中兴昌大池家的明主,贫僧唯公子之意是从。”他低眉垂眼的时候,立即杀气全消,变作一修行深厚的高僧。 池日暮咬一咬唇,道:“且不管他加不加入我们池家,至少不会与我们为敌,有他在,至少对回、游、葛三家有威胁。” 七发禅师合什,缓缓的道:“假如在他复原之后,竟加入葛、回、游三家,与公子作对呢?” 池日暮变色道:“这……不会罢?” 七发叹了口气:“公子真的要救活此人?” 池日暮心里十分犹疑,口里却道:“还是救了再说罢。” 七发目虽低垂,但似在眼皮子里观察他,又问:“公子绝不后悔?” 池日暮忽然听出七发禅师话里的意思,喜道:“大师的意思是:方少侠的伤,仍然可救?” “他其实伤得并不重,”七发禅师低声道,“回万雷的‘五雷轰顶’,杀伤力虽大,灼伤了他几处,但他都把要害躲过,而且必然修习过‘子午心潮’、‘炼气调元’的内功,护住心脉,所伤不入肺腑,只是肝脏出血,并不损及经脉,他昏倒是因为着了飞星子的暗器,贫僧仔细看过,他左耳边垂被划开了一点表皮,并未见血,飞星子的‘七星伴月’,见血封喉,方少侠以为没事,但‘七星伴月’,何等厉害,纵未见血,只要血气运行过速,仍必致晕眩、产生幻觉的,久持必倒──” 七发说到这里,目中又绽发出异采:“方少侠能在此时此境,尚能击倒妙手堂好手回万雷,不但武功令人震佩,意志力也端的是过人。” 池日暮一以为喜,一以为忧,“大师的意思是说:他能救活……?” 七发禅师微微笑道:“非但能活,而且伤得并不严重。” 池日暮想想还是道:“那我们把他弄醒过来再说。” “不可。” “为何?” “伤得重与不重,方少侠自己也未必知道,公子何不领一次人情?”七发禅师徐徐地道:“如果公子真的要救人,要被救的人感恩图报,何不先把他送回兰亭再说?” 池日暮恍然道:“大师高见。” 七发禅师道:“这就是我请公子借一步说话的原由。贫僧在大家面前就说他伤重,但公子一力恳求相救,贫僧就尽力而为……这种情形,待会儿当大夫人面前,不妨就这样搭配一下,可能有益于日后行事,公子以为如何?” 池日暮笑道:“大师处处为我着想,我得大师强助,如虎添翼。” 七发禅师语重深长的道:“公子体恤部下,善用人才……贫僧见公子如此惜重方少侠,实在非常感动。鸟禽尚知择良木而栖,更何况是贫僧?” 池日暮忙道:“只要大师肯为池家拔刀相助,我一定奉大师为父为师,荣华富贵,当与大师共享。” “我是出家人,早已看破名利,视富贵如浮云,”七发禅师合什长声道,“就算公子能重任洒家,只怕……” 池日暮知道他应该追问下去:“大师有什么疑难,尽管当面赐教指点,在下无不从命。” 七发禅师笑了一笑,轻描淡写的道:“就算公子容得下洒家,公子的麾下军师,刘狮子也未必放我在眼哩。” “这哪里的话。”池日暮忙道,“刘先生也是个胸襟撑得了船的智者,怎会对大师不慧眼相加?” 七发禅师哈哈一笑,“我只是说笑而已。”拉着池日暮的袖子道,“我们这就去救方公子罢。” 他们回到场上,颜夕已逼不及待,池日暮当着众人的面,跟七发禅师争求一番,七发才勉为其难似的叹道“唉,方公子先着了回万雷的‘五雷轰顶’,又被飞星子淬毒暗器‘七星伴月’所伤,要治好他,只好要耗费五年的功力,转注其身,以及要倾尽贫僧所剩下的三颗‘九转还魂丹’,才能望有微效。”他脸有难色似的道,“既然公子一再执意救他一命,贫憎也不忍眼见这位足能肩负武林重任的武林奇才死得这般胡里胡涂、不明不白,就算再大的代价,也得豁上了。” 颜夕见七发禅师答允相救,意即方邪真活命有望,自是忭喜,池日暮便道:“大师莅临敝府不过半天,就要劳神耗力,在下欠大师这个厚意,当铭记于心。” 颜夕听了一阵感动,道:“大师恩重,他日我们定当图报。” 七发禅师忙说:“贫僧是出家人,焉可施恩望报?这都是二公子的情面,大夫人要谢,就谢该谢的人罢。” 池日暮即道:“我们是一家子人,救方少侠是池家的事,有什么好的!” 于是一行人等,救熄了大火,然后把方邪真扶上马车,往兰亭的方向驰去。 然而在远离火光映照不到的苇塘里,还伏着两个人。 其实有三个人,只不过这巨灵神样般的人,已躺了下去,身上有七道伤口,仍在冒着血。 这两人的其中一人,正替回万雷搽着药膏,包扎伤口。 另一人便是回百响。 他看着火光映照下远去的车队,咬牙切齿,他的短柄钩镰枪就压在左膝下,他右臂上沾着血迹,一根钢线般的发丝,穿过了他的右臂,他并没有将之拔出。 他旁边的人问:“回总管,你的伤要不要紧?要不要先把暗器起出来,再敷些‘万年断续’?” 回百响冷沉地道:“不必了。七发禅师的‘一发神刺’,是不能拔取的,一拔则伤血脉,非要等过七天之后,发刺自然软萎,才能取出敷药。奶奶的,这实在是个辣手的家伙!” 他身旁的疏发汉子道:“刚才只要再多一下子,就能杀了方邪真,可惜……” 回百响哼了一声:“兰亭池家的人这次几乎倾巢而出,还加了个七发红袍,看来他己叛离千叶山庄,改投池家了,我们再下辣手,只怕也要折在这里,为区区一个方邪真,值得么……!” 他遥望己烧成了一堆残烬、冒着焦烟的废墟,喃喃的道:“更何况,我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不过,哼哼,要我挂这道彩,池老二该怎么赔偿法!” 他说的声音很低,那疏须的汉子,自然没听清楚,同时他也不敢多问,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总比知道得多来得更好。
第二十章:梦中飞星
方邪真醒来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他自一片焚烧的火海中辗转挣扎,突然醒了过来。 他醒来的时候,荷香阵阵,鸟惊喧。 蕉叶形的窗户之外,是一段矮栏杆,跟着六尺多深的屋檐,带出一片圆形的走廊,约莫二三十丈长,廊外是红莲绽蕊、翠盖浮波的莲池,清风送爽。 书案上放着两支三明子蜡台,红烛顷已烧剩残蜡,屋中陈设雅洁,房里十分宽敞,顶梁子还吊有琉璃灯;自己就躺在榻子上,侧边有一座小灶,上架着小铜壳,下面溅着星火,似乎烧得很旺。 方邪真一旦醒来,就知道自己没有死。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不认为活着是件快乐的事,虽然,在多年以前,他曾快快乐乐、尽情痛快地活过,也一度以为生命是充满欢悦的,他享受每一分阳光的热力,每一阵微风的轻凉、每一刻的美、每一个人的好。 他曾觉得他是世间的幸运儿。 可是他现在已不那样想。 很久都不再这样想。 他曾经觉得自己不幸,心丧欲死。 ──可知道心丧欲死是什么滋味?那就是活着,而没有等待。 没有任何期待的活着。 自从那次惊变之后,他已只剩下一副残破的身躯、伤透的心,可是,颜夕离开他以后,他反而没有感觉到幸、或者不幸了。 他仿佛己失去了感觉。 他觉得生命的辉煌,已沉寂,绚烂已渐剥落,璀璨而夺目的,已渐褪色,他的生命已像一声叹息的后半截,一张正在秋风中飘落地面的枯叶。 奇怪的是,他的武功和学问,却在这种他自嘲为“活着的死去”的情形下,突飞猛进,翻越一座又一座的高峰,抵达耳目一新、前所未有的境界。 ──难道人生要有所得,必先有所失? ──难道非要有所失,才能有所得? ──究竟得失之间,有多少得失? 也许是因为他抛开了一切,进入了无生无死、无欲无求的心境,摒除了一切后的剑法,也到达了亘古寂寞、黯然销魂、问天天无语的境界。 他真的从“天问剑法”再练成了“销魂剑法”。 也练成了轻功提纵术中的惊人成就:“万古云霄一羽毛”。 可是他没有喜、也没有不喜。 他只是一个平常人,有平常的心,想平常的过活,平常的过去。 不过他仍是一个不凡的人。 ──一个不凡的人,是不可能平凡的过一辈子的。 洛阳“四公子”之争,终于像灶里的火,把壶嘴逼出了水气。 他也逼出了剑。 然后他便见到了一个千思万盼而又最不想见的人。 颜夕。 铜壳发出嘶嘶的鸣响。 方邪真觉得一阵昏眩,耳际还有点痒痒。 ──那一点流星划破了他的耳际,他的生命也几乎滑出了苍穹。 活着不是一件快乐的事,但死也不是。对方邪真而言,快乐是他过去的红粉:颜夕,平静是他现在的知音:惜惜。 他不认为自己有未来。 可是现在忽然见到过去向现在走近。 因为他从纱窗见到一个丽影。 一个姗姗的人影。 人停在房门前,丫鬟替她推开了门,那声“呀”的一声,单调而无惊喜,但在晨光里,却出现一个宜嗔宜喜的人,乍嗔乍喜的脸。 ──就是这张脸,令人梦魂牵系。 ──就是这个人,使他失去了自己。 他看到了这张清水样般的脸靥,第一件事却是先想起了火。 火海。 死在竹栅上的方灵。 死在沸锅里的老爹。 那一片毁尸灭迹的火焰。 那个像雷殛不死神木般的巨人。 颜夕见他坐起,脸上漾起欢忭的喜意,“你醒来啦?”婢女手上还托着一个锈金的黑釉木盘,盘子上还放着一个白瓷蓝花的盅子,里面漫绽着药香;颜夕的神色很高兴,但一对眸子,却有些红丝,显然这一夜间,她没有休息过。 方邪真开口就问:“我爹爹呢?” 颜夕一愣,下了极大决心似的,对他摇了摇头。 方邪真语气极冷,“小弟呢?” 颜夕也咬着唇摇了摇头。 方邪真沉默了片刻,再问:“回万雷呢?” 颜夕道:“重伤,有人把他救了回去。” 方邪真缄默。 他挺起背脊,坐在竹榻上,太阳还未升起,晨光苍白无力,他的轮廓深刻,但看去却不像一个剑出人亡的侠客,只像一个白首空帷的文弱书生。 一个文秀苍白的书生。 方邪真好一会才道:“我的剑呢?” 颜夕忍不住摇手,忍不住把手搭在他扎着蓝丝巾的腕上。 然后她省觉到,抚娑着丝巾,然后还是缩回了手。“你的伤未好,你不能去。” 方邪真只是再问了一句:“我的剑呢?” 颜夕幽幽叹了口气:“你还是以前一样的脾气。” 方邪真站了起来,颜夕吃惊地道:“你要干什么?” 方邪真漠然道:“没有剑,我也一样能去。” 颜夕道:“你要干什么?” 方邪真道:“报仇。” 颜夕道:“你能不能不去?” 方邪真忽然有些激动了起来:“如果你父亲无故惨死,弟弟也遭人杀害,你能不能不去报仇?” 颜夕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答案太过明显。 方邪真也不等她答复,往门外跨去。 颜夕道:“你找谁报仇?” “一切有关这个阴谋的人,所有参与杀害爹爹和弟弟的人。” “可是……你只有一个人,伤毒未好,就要去妙手堂,这不是报仇,而是送死!” “谁说我现在要去妙手堂?”方邪真道,“一个人要真正的报仇,可以等一年,可以等十年,可以等到最好的时机、最适当的时候,一个人如果急着要杀死仇人,那不是报仇,而是泄愤。” 他顿了一顿又道:“何况,回万雷在杀人的地方出现,不一定就是他杀人。” 颜夕顿感放心:方邪真在此时此际仍能保持理智,这点若换作是她,自问也不一定能做到,“那么……你要去哪里?” “相思林。” “游家?” “小碧湖。” “为什么?” “爹爹已经死了,小弟也被牵累;”方邪真道,“我还有一个朋友,现在可能在相思亭上作殊死战,危在旦夕,我不想连他也丧失性命。” 颜夕惊异地道:“你是说追命?” 方邪真已走到门前,门仍是敞开着,外面长廊荷塘,幽雅如画,心中不禁一阵隐痛:想这些年来,她住在这儿,算是天上人间了,这些美景雅阁,大概也出自她一手布置的罢?他却人在陋巷,连跟他一箪食、一瓢饮的老父和小弟,竟都横遭毒手! 可见人生里,真的会有幸与不幸的。 ──如果当日她跟了自己,又是怎样一种局面呢?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心中被无名的怒火和莫名的妒火交织着,没有回答颜夕的话。 颜夕却仍然把话说下去:“洛阳四公子,千方百计,重金厚聘,威迫利诱,你都不肯相助于一指之力,可是,你跟追命只不过才见过一次面,你明知他是七发禅师、蔡旋钟、石断眉等人非铲除不可的对象,你仍是要为他卖命!你……!” 方邪真淡淡地道:“我怎么样?” 颜夕道:“你一点也没有变……你还是那样的脾性!” “这句话你刚才已经说过了。我风流成性、浮萍一般的不安定,不求闻达,孤芳自赏……”方邪真道,“不错,我还是老样子:我仍然会对人死心塌地做傻事,只要我心甘情愿不惜洒尽一身热血……这些当日使你离开我的坏脾性,我倒一样不缺。” 颜夕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好一会才道:“你真的以为我是因为这样才离开你的吗?” 方邪真摸摸耳垂,看看天色,道:“我不知道,我走了。” 颜夕道:“你为啥不披上长衫才走?” 方邪真循她手指处看去,只见近墙的竹椅靠上架着他那一件白衫,他这样看去的时候,忽然想起当日很多他和她在一起的情境,他觉得十分震诧:老爹和小弟刚遭人毒手,他怎么还会想起这些往日缠绵、过去伤情的事? 他拿起白衫的时候,才发现衫服之下就是斜倚着那把剑。 灭魂剑。 他把剑拿在手里,仿佛久违了的爱人,回到他的怀抱里。 奇怪的是在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惜惜。 他在要走出门槛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问:“你真的要我加入兰亭池家?” “不。” 这答案出乎方邪真意料:“为什么?” “因为这的确是个是非之地,而且是一个极大的陷阱,谁掉进去,都以为自己在布下天罗地网,其实成了网中人还不自知。”颜夕道,“这儿不适合你,里头的人都疯了,没疯的人爬不出来,除非疯子才会想进去。” 方邪真观察着她:“为什么你先前又希望我加入?还亲自跑到大隐丘来游说?” “因为我先前不知道你就是你。” “可是你在知道是我后,仍要我留助池家。 “我乍见你,我……没有办法控制,想要你留下来,现在我已冷静了,平静了,想过了,很明白你作的选择是对的。” “我的选择?什么选择?” “置身事外,远离洛阳。” “我选择了么?世事能容让我选择吗?”方邪真道,“好,如果我能够选择,我就选择你觉得我不该选择的,我要留下来。” “你……”颜夕气白了脸,“你为什么偏要……那值得吗?!” “就算是我中了你的激将法好了:你要我留下来的时候,我不留;你不要我留下来的时候,我偏留。”方邪真道,“就像当日你对我一样。” “你不可以留下来,”颜夕语无伦次的说,“你留下来作什么?” “昨夜以前,我不留下来,是怕连累了人,怕连累老爹、小弟和惜惜……”方邪真道,“现在老爹死了、小弟也都死了,我要留下来替他们报仇,而且决不让惜惜再受牵累。… “你记住,”方邪真长笑出门,把颜夕留在房里,“我不是因为你才留下来的。” 他漫笑着走出长廊,得意非凡。 只有迎面见着他的人,才能看见他笑得十分痛苦的脸容。 此际才是卯末辰初,池日暮在一间很特殊的房里,精神非常的好。 谁也看不出他昨夜根本没有休息过。 他在聚精会神的看一件东西。 他并没有用手拿着那件东西,而是一枝白钢打铸的细钳,钳着那件事物细看,手上还带着三层的小牛皮手套。 至于说那是一间奇特的房子,那是因为这间房子挂满了各种各类、各式各样的兵器。 这些兵器有常见的,有不常见的,甚至有的根本还未在江湖上出现过的,有的还在实验中,仍未出世。 有的兵器挂在墙上,有的置于兵器架上,这些兵器应有尽有,不应有也尽有,有长的有短的,有软的有硬的,连鎏金凤翅镗这种独门兵器,也占一席位;就连子母离魂圈这类绝门武器,也一样列在架上。甚至还有江南霹雳堂的“雷公弹”,以及川中高手唐月亮的奇门暗器:“中秋月里的小雨”,在这里竟然也可以见得到。还有一些不是武器的武器,包括铁笛、绢帕、烛台,如果这也算是“兵器”,连方邪真也不知如何使用法。 不过只要一个对武术稍窥门径的江湖人,一旦踏入这个地方,必会被这些琳琅满目、多不胜数,而且绝对难得一见的兵器所慑住:要收集这些各家各派的兵器,究竟要花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多少心血、多少金钱?那是难以估计的。 池日暮的座位,正面对着窗。 他的位置也非常特别,无论在任何时分,只要有阳光或月亮,光线都定能会照在这里。 现在阳光还不是很强烈,所以他点燃了案上的八支巨烛,把他的脸容,映照得一片明黄。 他正在聚精会神的看手上钳着一件细微的物件,那事物在烛光和阳光流照下,偶然绽出奇异的光芒。 他看得那么专心,以致方邪真走进来的时候,他似乎一点儿也不知道。 方邪真在他背后伫立了好久好久,然后才道:“你知不知道,像刚才那样,我可以杀死你几次?” 池日暮居然没有吃惊,也没有回头,只说:“我知道。” 方邪真顿了一顿,负手看墙上的兵器,道:“我也知道,如果没有兰亭池家大公子、二公子的允可,谁也休想踏入‘兵器房’半步。” “不错这儿是有埋伏,平时当然都不显露出来,不过对方少侠例外。”池日暮说,“我已颁布下去,兰亭池家,只要方少侠喜欢,往那里走、做什么都行。” 方邪真沉默。 池日暮忽道:“你好了点没?” 方邪真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池日暮问非所答:“七发大师很是费了点功夫。” 方邪真道:“那想必是因为你的命令之故。” “七发大师是我的上宾,我只敢要求他,不能说是命令;”池日暮道,“何况,嫂子对阁下,十分关切,像这样一位绝世才人,我又怎能不竭力保全呢?” 他一笑道:“若是保全不了,那是池家的不幸,我的耻辱。” 方邪真只问:“七发大师呢?” 池日暮道:“他出去了。” 方邪真紧张了起来:“他到哪里去?” “小碧湖,游家,相思林中相思亭。” “他去了多久?”方邪真紧接着问。 “他走了才不过是你来这儿的一盏茶时间,你放心,相思林中如果设宴,那么鸿门宴尚未开筵;如果是一场战局,那么战端仍未启……”池日暮语锋一转:“你知道我在看什么?” 方邪真没有问。 他知道池日暮一定会说下去。 池日暮果然说了下去。 “飞星,”他赞羡地道:“梦里的飞星。” 方邪真皱起了眉头。 他不明白池日暮在说什么。 但他知道池日暮这样说,必定有他的原故。 ──这池家二公子,看来要比他所知道的更不易应付,而且不易应付得多了。 “暗器,”池日暮仍然感叹的道,“那颗划过你的耳际的暗器。” “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精巧、那么细致、那么可怕、那么毒而又那么美丽的暗器。”池日暮眼睛发着亮,与他手中的飞星对闪:“简直像一颗飞星,在梦中才会闪现。”
第二十一章:击掌为誓
方邪真摸摸自己的左耳。 耳垂似乎还有点痒痒。 他记得那枚暗器。 一颗悄然而俏然的飞星,在生死一发间会突然胀大、发出淬厉的光芒,以一种惊人的美艳,让你屏息在它的威力,目眩于它的幻彩,并在它的惊艳里失去了性命。 比昙花还美。 比流星还快。 比时间还匆匆。 ──时间,是最快的流逝,当你想到“时间”的时候,想到“时间”的时间已然逝去,而且一逝永无踪。 方邪真记得这颗星星。 他自己也几乎被这颗飞逝的星子,送走了流星在苍穹划过一般灿亮而凄落的生命。 此刻这一颗星星,在池日暮的手上,回到了平静和原来的面目,但依然是那么的美,流露出异采,闪烁着奇色,那么小小的一颗像钻石似的暗器,究竟是什么构成的呢?竟曾发动这般可怕的杀伤力! 所以他也忍不住发出赞羡:“好一颗星星!” “好一颗飞星!”池日暮道,“这来自飞星子的‘七星伴月’,不过还没有爆开来,飞入了灶底里,我等火场扑灭后,就请专人去起出这枚星子。其中有两个人不小心,一个死了,一个要砍掉一条胳臂。” ──他所说的“专人”,定必是武器、兵器、暗器甚至火器的专家,能起出这一枚的星子,并能保留原状,不让它炸了开来,肯定是件在老虎嘴里拔牙一般危险的事。 方邪真也很明白:这枚飞星虽未曾爆了开来,但已发挥了比爆炸开来更大的威力与灿亮。 “这是飞星子的‘七星伴月’,听说是根据唐月亮的独门暗器‘梦裳’仿制的,我这儿收集有许多让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兵器和暗器,最令我自豪的一件暗器,便是‘上天入地、十九神针’,”池日暮在看掌中那件暗器的神情,就似是一名铸剑大师在看自己穷一生之力所打造的兵器、一位痴于棋艺的弈手在看一盘空前绝后的棋局一样。“可惜,可惜。” 方邪真忍不住问道:“可惜什么?” 池日暮道:“可惜的是:‘上天入地、十九神针’我总算有一套完整的;也就是说,我虽然没有办法仿制,但至少还有可能有使用到它的一日……这‘七星伴月’却已使过,已经是一件作废的暗器了。” “上天入地、十九神针”是当年“天下”的“上天入地、十九人魔”每一人呕心沥血,所研制出来的独门暗器,再精制成一根针,共十九口,交帮主“君临天下”李柳赵,正设计一种发放的机簧,能一口气打出这十九枚夺命针,号称“惊天地、泣鬼神、魔针出而人辟易”。 可惜针未创研成功,萧秋水所组合的“神州结义”,以及朱大天王的势力,已彻底的摧毁了十九人魔;故此这“上天入地、十九神针”的威力如何,连李柳赵自己亦未得知。 在多年之后,一个狡诈贪婪、文武双全的高官文张,曾用这一蓬针,以图杀死“四大名捕”中以暗器称著的无情,不过,他功败垂成,一方面是因为那时候他已身受重伤,另一方面江南霹雳堂高手雷卷以他身上长年累月披着的毛裘,套住了这十九枚夺命针,文张才没有得逞。 但是参加过那一役的正派高手,如无情、如雷卷、还有“毁诺城”女将唐晚词,每想起那一蓬针,都谈“针”色变。 “那简直不是针,”唐晚词曾这样形容,“那是魔,十九个缩成发丝一般细小的妖魔!” 方邪真也听说过这些江湖传闻。 所以他也兴起想见识一下这曾名动江湖的暗器之念头,不过,他也知道,像这种宝贵的暗器,可能是池日暮的镇山之宝、救命灵符,自然不会胡乱出示于人。 “你在惋惜我杀了飞星子,以致这种暗器已无人能使?”方邪真问。 “不,”池日暮笑道,“飞星子的命跟你相比,相差太远了,而且,如果昨夜你没杀得了他,可能有一天,这暗器也会钉在我的咽喉上。你能杀掉飞星子,那是替武林除一大害。” “生命没有优劣,”方邪真道,“只有强弱。我侥幸杀得了他,不代表我的命便比他珍贵。而且……” 他顿了顿道,“飞星子虽然死了,但这种暗器听说还有别的人会使?” 池日暮忽然反问:“你可知道是谁会使?” 方邪真不防有这一问,犹疑地道:“应该是……‘暗器王’秦点……” “不对,”池日暮截道,“‘暗器王’秦点的暗器,每一件都是他自行创制的,决不抄袭模仿别人,所以才能取代蜀中唐门,一度与无情的‘明器’并列双绝。” 池日暮摊了摊手,笑道:“我没有别点什么的长处,只有两项还可以自豪的事……”他笑着说下去,“其中之一便是我对兵器的研究,不管是武器的源流或制成还是何人使用和使用的方式,我都颇感兴趣,也算有点心得,但叫我用,我可不行。” 他拍了拍腰畔那柄镶着名贵宝石的剑,自嘲的道:“我只配用这种仅作摆设装饰的东西,你也见过它的用途。”当日在洛阳城郊茶店里,方邪真首次遇见池日暮,便是遇袭的时候,这把剑真的派不上什么用场。 但方邪真的态度却显得很尊重。 他从来未对池日暮显出如此尊敬的神态。 ──一个人能够明了自己的长处,已是不容易的事,还能知道自己的弱点,更是不简单,一个身在高位、被部属包围的人,还能客观判断自己的优劣,那是教人肃然起敬的事。 “当今天下,还能使这种暗器的是‘神不知’和‘鬼不觉’两兄弟,听说飞星子改良唐月亮的‘梦裳’,力有未逮,曾请教过另两位暗器名手‘神不知’与‘鬼不觉’,结果……”池日暮脸上浮起一抹笑意,也不知是讥诮还是慨叹,“结果这对兄弟也就会使‘七星伴月’。” 方邪真接道:“这个故事是告诉我们……?” 池日暮笑道:“不要把重大的秘密告诉人,任何人。” 方邪真笑了。 池日暮也笑了。 两人一笑释然。 “我办不到。”池日暮笑道,“如果这样说,首先就不该让你进来‘兵器房’了。你呢?” “你为什么让我进来这里?”方邪真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反问道。 “如果我想敦请你主持兰亭池家,居然这里那儿都成为禁地,试问这样的小器能容得下你的大才吗?”池日暮即答,眼里闪动着诚挚,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说的是心里头的话,“所以我已经吩咐下去,凡是我能到之处,方少侠也能到,谁敢相阻便杀谁。” 方邪真看着他,忽然垂下了眼帘,道:“难怪沿途上无一人阻拦,我看见小白,问你在那里,他也直言无讳。” 池日暮道:“我也知道你大概会在这个时候转醒过来,所以特别在这里等你。 “等我?” “对。” “等我做什么?” “看暗器。”池日暮的眼睛闪耀着星星般的奋悦,“看这枚星星一般的暗器。” “可惜我对暗器的兴趣不如你。” “但你对杀你的人一定很有兴趣。” “可是杀我的人已经死了。” “飞星子不错已经死了,”池日暮笑得很有些诧异,“但暗器不会死的。” 方邪真觉得他应该开始要重估池日暮了:“他的暗器?” “这种暗器是用一种绝世的矿石研制的,当然还要加工、喂毒、装机括,但最重要是这种矿石,非钻似钻,既不是猫眼碧,也不是闪山云,这种矿石已成了绝世奇珍,听说除了‘神不知、鬼不觉’两兄弟出生的燕云之外,就只有皇宫里有一块,”池日暮道,“一大块。” “皇宫?” “这种暗器之所以无法推广流传,可能便是因为材料大不易获得之故。”池日暮道:“你一定会问:飞星子又是怎会获得的,是不是?” 方邪真点头。 “答案很简单,”池日暮道,“飞星子是皇城里的殿前司,曾任副部指挥使一职。他的职位是掌殿前诸班值,及步骑诸指挥,凡统制、训练,审卫、戍守、迁捕、赏罚,皆是他的司职。” 他望定方邪真道:“一个皇帝殿上的副指挥,千里迢迢的过来杀你,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方邪真怔怔忡忡的呆了一阵,才苦笑道:“看来我的麻烦还不止在洛阳城。” “有些人去到那里,那里就有麻烦;去到什么地方,那地方就会发生大事。”池日暮道,“更奇特的是那两个使九耳八环锯齿刀和使镔铁禅杖的、以及那个裹腿洒鞋穿油绸子布衣的杀手……” 方邪真无奈地笑道:”他们总不会是皇亲国戚罢?” 池日暮道:“他们只是‘满天星、亮晶晶’的成员,可能跟飞星子是同门。” 方邪真道:“这点倒并不意外。” 池日暮道:“刘军师推测在洛阳城郊狙袭我们的,也是‘秦时明月汉时关’的人,你知道‘秦时明月汉时关’罢?” 方邪真开始感觉到头痛:“你说的是那个杀手集团?”他开始在脑里整理了一下,“等一等,现在总共有:兰亭和小碧湖的人要找我,妙手堂则想要我的命;飞星子是‘满天星、亮晶晶’的一员,但又曾任职皇城戍守司,‘满天星、亮晶晶’似也非要把我杀死不甘休;‘秦时明月汉时关’亦曾狙击过你,被我杀了几人,石断眉很可能是这组织中的头领之一,他也设计杀我,而他已加入了妙手堂……” 他苦笑道:“看来,这些要置我于死命的人,牵连可真不少。” 池日暮道:“岂止于你,就算洛阳四公子之争,只怕也有不少牵连,幕后也有不少人操纵。” 方邪真眉毛一挑道:“还涉及朝廷权党、宫廷内争?” “家兄虽然是世袭王侯,但若论结交权官,兰亭不如小碧湖的游公子,若论私予朝臣厚利,池家亦不及妙手堂回百应。”池日暮语音非常平静,“我们要维持这个局面,至少要比人更艰难上三四倍以上,就算比诸于千叶山庄,也不如人,因为葛铃铃毕竟是当今御史的未来媳妇,我们可什么都没有。” 方邪真打断池日暮的话:“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你一定觉得奇怪,我们为何非要用你不可?这答案是:我觉得你是我们唯一的寄望:刘军师智慧过人,但武功平平;小白忠心耿耿,人生阅历却是不足;洪三热英勇心热,但行事过于鲁莽;加上家兄残废,大嫂是弱质女流,我又……唉!不成材……只有少侠能光大兰亭,壮大池家……”池日暮坦诚地道:“我就是知道兰亭的小小格局,容不下方少侠的气宇气概,我只想让方少侠临走之前,毋要误会了我的心意就好。” 方邪真忽道:“你既知我要走,你还告诉我这些?” 池日暮道:“方老伯和小弟的死,我总觉得有愧于心,无论如何,我们的本意原非如此,发生这种事更始料非及,更觉得有必要对你坦言。既发生这样的惨祸,我已嘱小白亲去把少侠的红粉知音惜惜也保护了起来。” 方邪真望定池日暮,一字一句的道:“我虽不接受你的聘用,但说不准我会过去小碧湖、妙手堂、千叶山庄。” “我知道。” “你知道还对我吐露池家的危机?” “对少侠,无事不可直言。” “你要兰亭的守卫,任由我来去,不怕我杀了你,向你的敌人邀功?” “你不是这种人。” “假如我是呢?” “这是我自找的,我认命。” “好,”方邪真道:“你成功了。” “什么?”池日暮不解。 “我会留在兰亭,为你效命。”方邪真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会加入兰亭,替你扫除障碍。” 池日暮高兴得跳了起来,喜极忘形,竟一屈膝、一头就跪了下去。 方邪真连忙截住。“可是我有几个条件,你必须要答应我。” 池日暮欢喜得口齿不清,只说:“别说几个条件,纵是千个百个,我也答应你。”说到这儿,猛省了省,才补充道:“除了家兄和大嫂之外,就算你要在事成后取我性命,我也绝无尤怨。” “真的? “真的。”池日暮说得绝无转圜余地。 方邪真心里很有些感动,忽也一拜倒地,池日暮慌忙扶住,急得冒汗的说:“少侠在兰亭,好比我恩公,好比我师父,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方邪真正色道:“我加入兰亭的第一个条件是……” “你说,”池日暮急切的说:“我都答应你。” “便是要你成为我们的主子,决不可太礼待我。”方邪真肃然道,“军令无威不行,臣命无君不从。你要光大兰亭,重振声威,就必须要像个威严的明主,才能眼众。再说,只要我答应加入兰亭,我就是兰亭一员,无论赏罚,与人无异,公子若破格施恩,反令公子失却威信,亦使我招妒致危。” 池日暮被这番话说得汗涔涔下:“是,是……” 方邪真诚挚地道:“日后公子就待我为一名部属就好,并请勿以少侠相称,直呼我名字便是。” 池日暮想了想,还是持意的道:“少……你的年纪可能比我稍长,不如……不如我就称少侠为兄……我对方兄推心置腹,肝胆相照,实无异兄弟。” 方邪真见他说得真诚,连眼眶都湿了,心中也忍不住激起一份情义的惊涛,点头道:“好,咱们心里是祸福相共的兄弟。对外,仍执主仆之礼,如蒙信任,只当我是公子身边爱将便是了。结义一事,莫让外间得悉便成。” 池日暮大喜伏拜道:“方大哥。” 方邪真忍不住心怀激动,也跪地相唤:“池弟。” 两人相视而笑,不禁击掌为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