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在连云山的北山脚下,一片翠绿翠绿的竹林下边,有一栋小茅屋,茅屋里住着一对农民夫妻,丈夫叫熊松青,妻子叫盛玉琴,还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儿子叫熊虎仔。
那时,熊松青担任了党的交通站工作。白天,他在山坡上种生芽;晚上当窗棂上响起轻轻的敲指声的时候,他就披衣起来,拔开门门,从一个人的手里交换两个模样相同的小竹筒管。
熊松青悄悄地把妻子喊醒,叫她闩上门,他自己就带着刚才接到的小竹筒管,踏着碎石坡,朝后山走去。哪怕刮风落雨,飞雪结冰,夜怎么黑,路怎么滑,从来也没有停止过。
可是有一次出了事。这是在一个凄风苦雨的秋夜,盛玉琴把窗棂紧闭了,在屋内微弱的灯光下,她看见丈夫双眉紧锁,坐在火塘面前像有重重心事,便问:“看你这样愁眉苦脸的,出了什么事吗?”
松青却什么话也没说。玉琴急了,小声地说:“哟!又是秘密,你怕我不是个共产党员,会泄露你的秘密么?”松青摇摇头说:“不,其实什么也瞒不着你···”
玉琴挨近丈夫坐下,正经地问:“我的入党申请书送上去了没有?”当她听松青说支部将要讨论她入党的问题时,惊喜地抓住丈夫的胳膊问:“真的?”
玉琴见丈夫不肯说,赌气地撒开手,嘟哝着说:“你们哪,就是这么守秘密。那你得说,这几天你为什么不高兴?”松青看了妻子一眼,把她拉到身边,轻声地告诉她。玉琴听了,才恍然大悟。
玉琴心想:难道白区的党组织被“挨户团”破坏了!她正要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丈夫,忽然听见在狂暴的风雨声,夹着一阵敲窗棂的声音。她机警地站了起来。
松青心里一热,一纵身跳下床来,连竹筒管也忘记拿了,就拖着鞋子去开门。
刚打开门,冷不防,两个穿黄军装的白兵闯进了堂屋,两支冷森森的汉造步枪,一齐指向松青的胸口。
突如其来的袭击,使松青打了个冷颤,他尽量叫自己镇静,当他用挺硬的口气责问白兵的时候,只见他们背后闪进来一个戴礼帽的人。
松青一眼就认出进来的是黎家大少爷黎承福。心想:糟了!碰上了冤家啦!松青愤怒地瞪着他,只见他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大腿跷二腿,用鼻子哼了一声,张口说话。
黎承福话还没有说完,几个白兵连忙拥上来,不容分说地把熊松青捆绑起来。
黎承福拍着桌子,大声喝道: “好大的胆子,还不自首,把竹筒管交出来!”松青一听竹筒管三个字,心里一怔,知道被叛徒出卖了,气得直咬牙。
松青心里明白:这也是冤家路窄,碰上了这个死对头,就不要存任何幻想了。他紧闭着嘴,把头侧过一边,一句话也不说。黎承福逼近一步,冷笑着说:“姓熊的,量你也不敢狡辩!”
黎承福斜着眼看了松青一下,回头对白兵下令:“搜!”两个白兵像接到了“圣旨”,赶快七手八脚地在松青身上搜了一通,连层层叠叠的补丁里也搜遍了,可是什么也没有。
搜不出竹筒管,黎承福暴跳起来:“抓他的老婆,到里面去搜!”话未落音,玉琴抱着小虎仔,挺身走了出来,故意大惊失色地叫道:“啊呀!黎家大少爷,你们这是干什么?松青犯了什么罪?”
黎承福一见是玉琴,马上堆起一脸笑,说:“琴妹子,你自己愿意嫁给这个暴徒,不要怪我了。”说着,又对那两个白兵横了一眼:“你们愣什么,进去搜!”
两个白兵窜进里屋,接着,就听见翻箱倒柜的声音。玉琴望着松青,豆大的泪珠儿成串地滚下来。松青看看妻子,又看看抱在娘怀里的小虎仔,心里像刀绞一样难过。
白兵在屋里翻了一阵,走出来,脚跟“啪”地一靠,打了个立正,向黎承福报告搜查结果。黎承福听了,跳脚大骂。
松青听见要搜玉琴,心里暗暗着急,生怕玉琴把竹筒管带在身上,可是白兵搜了一阵,什么也没有发现。原来玉琴情急智生,把竹筒管丢在火塘里烧了。松青吁了口气,向妻子投来一瞥感激的目光。
松青转过头来,对着那个狼狈的黎承福冷冷地说:“黎家大少爷,无凭无据,半夜三更捆人,不行吧!”黎承福一听跳起来,提出叛徒的名字作为凭据。
松青一听赵雪涛,引起了一阵厌恶,他吐了一口唾沫,大声地说:“找到了赵雪涛,好嘛,问赵雪涛要去,叫我当叛徒,别做梦了!”
黎承福的脸气得像猪尿泡,愣了半天,才大声喝道:“你不怕死?”松青看了他那副样子,鄙夷地笑了一声,说:“姓黎的,咱们是冤家路窄,我死了,你也活不长,有人会把革命进行到底的!”
黎承福知道“冤家路窄”这句话的分量,他大吼一声:“带走!”白兵正要上去推拉,熊松青看了看妻子,就昂着头走出去了。
熊松青被地主拷打了三天三夜,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就这样,敌人在大樟树下扼杀了一个闪着光辉的共产党员的生命。这天晚上,盛玉琴用泪水和泥土埋葬了丈夫。
已经半夜了,玉琴还抱着小虎仔坐在树下。她想起几年前黎承福杀了公爹,仇还未报,今天又杀害了她的丈夫。她叫道:“黎承福,黎承福!我与你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啊!”
谁不知道,黎承福是五里塅大财主黎三麻子的长子。1926年,黎承福从外埠念书回来,就成了他爹的左右手。
那一年,湖南农民运动闹得轰轰烈烈,土豪劣绅打倒了。五里塅成立农民协会,熊松青的父亲熊老铁当选了农会主席。
熊老铁以前在三麻子家里做过长工。打土豪的第一炮,就对准了黎三麻子,把他家的三百多亩肥泥田,都分给了全塅的赤贫农。
黎三麻子被斗以后,玳瑁框眼镜摘下来了,长袍也割去了下面一截。带着黎承福,住在竹山下熊老铁的那栋茅屋里,耕种屋背后的几块生荒地。
黎承福浪荡惯了,哪能受这个苦,按他的说法是“虎死不倒威”,照旧不听农会管教,像夜游神一样,在山前山后晃来晃去。
有一个晚上,月明星稀,他在竹山里碰到了十八岁的盛玉琴,就现出流氓本色。盛玉琴也是手脚厉害的姑娘,他两个就在山林里扭打起来。
正好,熊松青开罢会回来,一见他们在扭打,就三脚两步地赶过来,把黎承福揍了个仰面朝天。黎承福忍着痛,抱着脑袋跑了。
第二天,农会把黎承福叫来,扎扎实实地教训了一顿,又叫他写了悔过书,这才算了事。
熊松青和盛玉琴从小就认识,感情挺好。不久,他们冲破封建礼教自由结婚了。但是好日子没有过到一年,反动派在长沙发动了“马日事变”,土豪劣绅们又神气起来了。
黎承福比他老子还狠毒,带着国民党的军队来“清乡”,反动派特别赏识他,叫他当了五里塅“挨户团”的团总。农会的干部被他们逮捕了,熊老铁是农会主席,第一个牺牲了。
熊松青带着妻子,噙着眼泪,搬到竹山下的小茅屋里。就在这时,他入了党,党给了他力量。当湘鄂赣省苏维埃建立以后,他就担任了白区交通员。
盛玉琴想着想着,极度的悲愤又使她昏了过去。下半夜,秋雨又开始飘洒起来。冷雨打在玉琴脸上,她才清醒过来。
玉琴慢慢地站起来,挪动沉重的脚步,把小虎仔紧贴在自己胸前,有气没力地走着。墨黑的天空,什么也看不见,她只觉得自己是走在泥泞的路上,或是在荆棘中行走。
热泪,不停地流,盛玉琴朝汨罗江边走去,她低下头,亲亲小虎仔的脸颊,那眼泪呵,就洒在小虎仔的脸上。汨罗江的水声,哗哗地响,她心里一怔:不,不能死去!难道让敌人活着吗?···
忽然,竹山里发出唰唰的响声,还有人在咳嗽。盛玉琴吃了一惊,尖叫起来:“谁?哪一个坏蛋,我娘儿俩和你拼了!”但当她听出是自己的弟弟时,心里一酸,眼泪又像走珠似的滚下来。
盛玉琴觉得眼前有一道闪电,劈地一下从群山中划过。她两腿发软,倒在地上了。盛明慌忙跑过来,抱起小虎仔,然后扶她坐在青石板上,轻声地叫: “姐姐,姐姐! ”
盛玉琴靠在弟弟的肩上,抽抽噎噎地哭起来。盛明轻轻地安慰着她:“好姐姐,我全知道,娘听到这个消息,伤心得很,要你想开些,血海深仇,总有一天要报的。”
报仇,报仇!”盛玉琴猛地站起来,从盛明怀里抢过小虎仔,拔腿就跑。盛明不知道姐姐要干什么,急忙拉住她。
盛明又从姐姐手里把小虎仔接过来,轻轻地拍着孩子,叹口气说:“姐姐,你就算干掉了姓黎的,又值得什么?要懂得这是阶级斗争,不是我们一家一户的事,劳动人民世世代代的血债,迟早要他们还的!”
玉琴哽咽着说:“我懂,我们同地主阶级这个仇,是算不清的。你姐夫是共产党员,我也要入党,我早就写了申请书···”这时,盛明悄悄地告诉玉琴,他代表五里塅支部吸收她入党。
盛明叫姐姐捏紧拳头,举起左手来宣誓。黑暗中,盛玉琴颤抖着说:“我举了手,好兄弟,你说吧,党要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盛明就领头轻轻地念起来。
盛玉琴严肃地宣了誓。盛明就交代给她任务,叫她负责第五站,还告诉她联络讯号。玉琴把这些都牢牢记在心里。
盛明想了想,从腰上解下一把腰刀交给玉琴,说:“你单家独户的,一定有困难,这带着,也可防坏人。”玉琴接过腰刀,插好了,和弟弟紧紧地握了握手,一步步走回竹山下。
玉琴回到家里,点亮了小桐油灯,只觉得这间蜗牛壳似的小茅屋变得空空荡荡的,像冰窖一样。屋里每个地方都留下了丈夫的影子。她心里一阵阵酸痛,呜咽地哭到天明。
从第二个晚上起,双凤河第四站的刘新刚,就常常出现在盛玉琴的窗子底下,也是轻轻地敲着窗棂,接着是交接了一个颜色相同的绣花荷包。
盛玉琴还和从前一样,白天到后背坡上种生芽;夜晚,无论刮风、落雨、飞雪、结冰,她都来回地走在去娘家枣子坡的路上。走娘家嘛,夜来夜往是常事,谁也没疑心她。
俗语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日子一长,有人见有个生男人在她家门口走动,就疑心玉琴有了外路。风言风语慢慢地传开了。乍听起来,她气得肺都要炸了,后来一想,没什么,也许还可以作掩护呢。
这样,又过了半年。通过玉琴的手,传递过一百多次绣花荷包,每次完成任务,她都要暗暗高兴,趁虎仔睡着了,还要默默地讲几句话。她越来越觉得浑身都是力量。
盛玉琴不但要承受生活上的沉重负担,还要蒙受精神上的不白的羞辱。她尽量在外表上装得戆里戆气,说话总是前言不对后语,别人也以为她是因为丈夫的死气疯了,那些风言风语就一天天少了。
可是,反动派的鼻子比狗还灵,黎承福到省里打了一个转以后,回来就注意起玉琴来了。一天下午,他带上一个管家的和三个马弁,背起汉造步枪,来到竹山下。
盛玉琴正在棕榈树下整菜园土,突然看到黎承福来了,心里一惊,暗想:莫非又出了什么事?她抑制着仇恨和愤怒,把头低下来。黎承福站在竹林边,眯着眼睛,打量着她。
黎承福打量了一阵,暗想:人们说她疯了,我看不像。那衣服虽然破破烂烂,头发蓬蓬松松,可还是挺漂亮。他就嬉皮笑脸地说:“琴妹子,越来越标致了。给我当个六房怎么样?”
玉琴满腔怒火,斜着眼看了他一下,就朝后山坡走去。两个马弁连忙推上子弹,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听黎承福狞笑着说的话,心里一惊,后悔自己太粗心,留下了破绽,叫敌人识破了。
玉琴略一思索,连忙抬起头来,也顾不得羞耻了,泼辣地说:“你杀了我的丈夫,逼得我发疯,有野老公也好,没野老公也好,关你屁事。我高兴这么做,怎么样?”
她一步步向黎承福逼过去,黎承福嬉笑着伸手来挽她的胳膊,玉琴猛地抽开手,“啪!啪!”打了他两个耳光。
黎承福料不到玉琴有这一手,急忙摸摸发烫的脸,气得举起文明棍朝玉琴打来。玉琴身子一闪,文明棍打在地上,折成两段。
盛玉琴弯下身子,捡了一块石头,使尽全力,朝黎承福砸去。只听黎承福哎呀一声,大叫起来,管家连忙凑过来看,见没有受伤,才放心了。
黎承福咬牙切齿,正在跳脚大骂的时候,忽然,有一匹快马朝竹山下奔来。从马上跳下一个马弁,气喘吁吁地向黎承福报告。
黎承福一听,慌了手脚,连忙翻身骑上那匹快马就走。那几个马弁和管家,背着枪,跟在后面拼命飞跑。
盛玉琴望着他们走了,心里暗暗纳闷:“来了个独立师的杨师长?”想着想着,刚才怄的那场气也平了,眼前有要紧的事要做,她就捡拾了锄头,从摇窝里抱起小虎仔,锁上门,直奔枣子坡。
话分两段,再说黎承福乘着那匹快马,一溜烟跑回黎家大屋,只见门口警卫森严,杀气腾腾。黎承福满头大汗,摘下礼帽,慌忙向花厅走去。
花厅里,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穿军装的瘦老头子,脸上交叉着鸡皮皴,用绣花针也挑不出四两肉来。黎承福不敢怠慢,连忙双脚挺直,行了一个八十度的鞠躬礼,口里还念念有词。
杨师长皮笑肉不笑地客套了几句,就问到红军的活动情况。黎承福心里一惊,期期艾艾地说不出来。
杨师长迟疑了一下,瞪起两只田螺眼,又问:“有人晓得进红区的路线吗?比方那些山沟小路,那些接应的号铳声等。”几句话问得黎承福张口结舌,两条腿直打颤。
停了半晌,黎承福才战战兢兢地提起熊松青的事。杨师长一听,马上沉下脸来,拍桌大骂。
杨师长一声吼,吓得黎承福浑身筛糠,连忙把怀疑盛玉琴的想法如此这般地叙说了一遍。那个瘦烟鬼,边听边点头,脸上慢慢现出喜色。
就在那个时刻,盛玉琴还在枣子坡等着弟弟。盛明在天黑时才回来,玉琴连忙把那个杨师长的事告诉他,盛明一听,认为这个情报很重要,他交给玉琴一个绣花荷包,叫她赶快去送给新刚。
玉琴正要抱着小虎仔走,忽然又迟疑了一下,她就把下午黎承福到竹山下的情景详细地说了一遍。盛明听了,吃了一惊,叫玉琴第二天一早就离开竹山下,到省妇委去工作。
盛明说:“情况紧张,带孩子行动不便,小虎仔请娘带着吧。”玉琴吻了一下小虎仔的面颊,心里难过了一下,就把他放在娘床上。
盛玉琴藏好了荷包,和盛明走出了家门,姐弟俩就在门外分手了。
这时月光朦朦胧胧,树影斑驳,汨罗江水哗哗直流。玉琴心里跳个不停,她差不多是用小跑步跑的,到了自家门口,心里才平静了一点。
她打开门上的锁,点上桐油灯,麻麻利利地捡拾着衣衫零碎,打成一个小包裹,拿上花荷包,插上腰刀就要往双凤河走。
哪晓得,刚跨出门坎,就把她吓了一跳,只见棕榈树下,菜园边,禾坪下,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刺刀寒光闪闪,她连忙退向屋里。
盛玉琴还来不及门上门,一个操着四川口音的兵跟着跨了进来。玉琴定了一下神,就着昏黄的灯光,惊奇地打量着他。他完全像红军打扮,帽上那颗红五星,还在灯下发亮。
玉琴心里又惊又喜,正待上去招呼同志,又猛然怔住了;她想起下午的情景,想起马弁讲的那个杨师长,莫不是他们使的奸计?她连忙板着脸,冷冷淡淡地回答。
那个兵花言巧语缠着玉琴带路,玉琴满腹怀疑,拿不定主意。忽然门外又进来了一个瘦麻秆样的人,那个兵“啪”地足跟一靠,站得笔直,哆嗦着说:“报告长官,这个女人不肯带路!”
盛玉琴看看神色,心里明白了八九分,断定他们不是红军。她知道红军士兵见到首长,不称长官,腿也不会打颤。她拿定了主意,转过身来,暗中抽出荷包里的纸条,吞进肚里去了。
瘦麻秆眼尖,连忙说:“好呵,你识破了我们不是红军,也好,我也识破了你,你是共产党,带路,走吧!”玉琴镇静地站着,一声不响,她心里已猜准了,这个家伙就是杨师长。
这时,黎承福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就冲进来叫道:“土匪婆!你到底带不带路?”玉琴见他穿着一套不合身的红军军装,满脸酒气。顿时怒从心起,飕地拔出腰刀,向黎承福刺去。
腰刀一下刺中黎承福的手臂,黎承福像杀猪似的大叫起来。几个白兵慌忙拖住了玉琴,把腰刀夺了,还有一些人就七手八脚地替黎承福包扎伤口。
黎承福咬牙切齿,跳脚大骂:“来,来两个班,把这个女人按倒,打个稀烂!”几个白兵应声跑了过来,瘦麻秆杨师长连忙喝道:“滚回去,干什么!”这些白兵就退回去了。
杨师长踱着八字步,皮笑肉不笑地对玉琴说:“你看,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行凶刺人,本来有罪,这个,我替你和解,只要你带我们进山去,我们还给你五千光洋的赏钱,你一辈子都用不了!”
玉琴听了瘦麻秆的话气得脸发青,骂道:“强盗,反革命!你们杀了我算了,何必多嘴!”瘦麻秆从鼻孔里哼出两声冷笑:“杀了你?没那么便宜,你不愿带路,黎团总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我都不管了。”
盛玉琴觉得眼前一片昏黑,天旋地转。暗想:已经落到了敌人手里,死也要落得一身清白,既然敌人要逼我带路,不如将计就计叫敌人吃点苦头。她停了一下,说道:“要我带路不难,得依我一件事。”
杨师长以为玉琴真的答应了,心里一乐,忙凑近去问: “快说,哪件事?要是办得到的话就依你。”
盛玉琴看了黎承福一眼,咬牙切齿地说,杀了黎承福她才带路。黎承福一听,暴跳起来,杨师长向他使了个眼色,回头沉下脸来对玉琴说话。
盛玉琴转过身去,沉吟了一下,就说:“这一条要是依不得,至少也要答应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姓黎的不能欺负我,这条不依,我至死也不带路!”杨师长瞪起田螺眼:“别啰嗦了,这条,我叫团总办到。快走吧!”
玉琴站着不动,她盘算着盛明什么时候能够到达红军驻地界牌洞。今晚决不能饶过这帮反动匪徒!杨师长等得不耐烦了,向门口一挥手,几个白兵就拥进来了。
一群白兵用枪托逼着她,嘴里不干不净地叫骂着。玉琴圆瞪着一双仇恨的眼睛,像两把利刀一样射着黎承福和杨师长,她眼前闪过了丈夫和公爹的血淋淋的影子,这是血海深仇啊!
盛玉琴清楚地记起丈夫对敌人说的话:“我死了,你们也活不长,有党在,就有人会把革命进行到底的!”她毅然昂起头,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界牌洞走去。在她后面,紧跟着一群张牙舞爪的豺狼。
出发的时候,已经是黎明了。盛玉琴带着敌兵,向昭关走去。一路上,想起了一生中所经历的事,想起丢在娘家的小虎仔,心里像刀绞一样难受,她咬紧牙关,让眼泪在肚里流。
过了昭关,已近傍晚时分,湘鄂赣边境的群山,暮霭苍茫。坡上杜鹃花红,泉水淙淙,晚归的牧童唱起了山歌。盛玉琴心弦震颤着,人,多么渴望生活呵,活下去多么好,能看到革命成功多好啊!
可是跟着她的那群豺狼一步一步逼近了界牌洞。她心里一阵紧张,站住了。几个白兵恶狠狠地催她快走。
很快,杨师长传下话来,要她把信号说出来,准备放枪。盛玉琴闭上眼睛,咬着牙,大声说:“连放三枪,隔半分钟再放一枪。放吧,快!”她说的不是联络信号,而是报告敌情的信号!
枪声随即响了。盛玉琴捏着拳头,挺起胸脯,大踏步向峡谷走去。路,在峡谷里蜿蜒地伸展,敌兵们走着走着。突然,响起了一阵稠密的枪声,满山满谷的炸药爆炸了。
峡谷里成了一片火海,石块和铁屑在峡谷里飞。一排排的故兵倒下去,倒下去!
盛玉琴站在一块岩石上,用最高最强的声音喊着:“中国共产党万岁!红军万岁!”她的声音冲破了一切,成为不可战胜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