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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刁海峰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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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我把73岁的爷爷带去了我打工的城市，住进我狭小的出租屋里。
我再也不想让爷爷住在农村，再也不想把他托付给大伯一家。
虽然我很累，虽然一个月下来开支挺大，但只要看着他老人家吃的好睡得香精神愉悦，我就心满意足，感觉所有付出都值得。
01
我出生在1994年的苏北农村。
我刚三岁时，父亲得了肾衰竭，爷爷奶奶倾其所有为他治疗，只可惜仍然没有挽回他的生命。
母亲还年轻，不可能守在刁家一辈子，父亲的葬礼刚过，她就被外公外婆接走了，一年后重新嫁人生子。
其实她想带我走的，可是没有成功。
第一，爷爷奶奶不允许，毕竟我是孙子，老人想为我父亲留个后。
第二，外公外婆也不允许，说我是男孩子，如果带着我的话，一般人家不敢娶我母亲。
我依稀记得，母亲走的那天，抱着我泪雨滂沱，在我脸上狠狠亲了几下，转身踉跄跑出院门。
那时我已经四岁，正是黏糊母亲的年龄，看着她离开，我不乐意了，哭着喊着跟在后面追。
奶奶一把抱住我，哄我说：
小峰乖，你妈妈出去挣钱了，过年回来会买好多好吃的，还会买冲锋枪给你玩。
吃和玩对孩子诱惑力太大，我信以为真，趴在奶奶怀里，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可我等啊等，始终没有等来母亲。
一开始我还哭闹，可时间长了，在爷爷奶奶百般疼爱与呵护下，我逐渐适应了没有母亲的日子，反而把爷爷奶奶当做了我的依靠。
两位老人为了抚养我，忍着失去小儿子的悲痛，没日没夜在责任田里忙碌。
我还有一个亲大伯，可他与爷奶关系不咋的。
不是他不孝顺，而是他忠厚老实耳根软，禁不住大妈的枕边风吹。
大妈总认为爷爷奶奶偏心小儿子苛刻大儿子，平时没少怄气。
如今父亲去世母亲改嫁，爷奶把我当做了宝贝疙瘩护着疼着，她心里更加酸溜溜不得劲。
她私下认为，如果母亲把我带走，那么爷奶的所有收入都可以归她一家所有，那三间瓦房也是她家的。
可现在，我才四岁，如果把我抚养长大，爷奶得付出多少成本啊，关键那三间瓦房以后肯定也是归我所有。
一想到这点，她心里就窝火，动不动就会阴阳怪气说上几句。
爷爷奶奶不跟她计较，全家还算相安无事。
02
大伯大妈育有一子一女，都比我大，堂哥大我三岁，堂姐大我一岁。
大妈对爷奶有意见，一般不让堂哥与堂姐来爷爷家玩，这就导致两个孩子跟老人都不亲。
可爷奶舍不得啊，有好吃的，看到了会拿点给堂哥堂姐，但我大妈总是鸡蛋里挑骨头，尽找茬。
记得有一次，爷爷扛着我去村里的小卖部买火腿肠给我吃，正好堂哥堂姐也在那玩，爷爷就一人买了一根。
正吃着呢，大妈来了，她眼睛一扫，一把打掉堂哥堂姐手里的火腿肠，冷着脸把他们拉回了家。
爷爷被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又惹了她？
后来听小卖部女主人说，我大妈认为爷爷偏心，买了小根的火腿肠给她一对儿女，我吃的是大根的。
爷爷听后，气得嘴巴一个劲哆嗦着却一句话说不出。
我十岁时，奶奶感冒发烧一个劲淌虚汗，而且喊胸口闷疼。
爷爷要带她去县医院检查，奶奶硬是不肯去。
她害怕花钱，为我父亲治病欠下的债好容易还清，她不想再拉饥荒，她说只不过是小感冒，去村卫生室拿点药吃吃就行。
就这样硬挺了七八天，有一天晚上奶奶靠在大衣柜前正说着话，人就慢慢滑了下去。
爷爷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叫来大伯，把奶奶送去了医院，结果，人没有抢救过来。
医生诊断奶奶得了严重的心肌炎，正是感冒引起。
爷爷后悔的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可是，一切都迟了。
奶奶走了以后，我与爷爷相依为命。
我除了上学，其余的时间都跟在爷爷身边寸步不离，睡觉也要挨着他。
老人有点小咳嗽，我就害怕的不行，劝着他去医院检查。
经历了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奶奶突然离开，我成了惊弓之鸟，生怕爷爷也会如他们一样把我撇下，留我一人孤苦伶仃。
爷爷很懂我的心事，他劝慰我：
小峰啊，你不要害怕，爷爷身体好着呢，爷爷要等你长大，看着你娶妻生子，我还要抱重孙子的。
可我怎么能不害怕呢？
03
时间忽忽，在提心吊胆中，我终于高中毕业了，爷爷也老了。
我没有考上一个好大学，虽然大专院校随便读，可我不打算花这冤枉钱。
爷爷抚养我长大，已经累得不行，手里没有存款，如果我选择再读下去，他老人家供不起。
我现在迫切需要出来挣钱，可以让爷爷喘口气。
对于我的决定，爷爷不同意，他想让我再读三年书。
我没有采纳，趁他不注意，偷偷跟着一个同学去了大城市打工。
眼看木已成舟，他只好作罢。
那几年，我拿到工资都寄给爷爷，他高兴坏了，一个劲夸我有出息有孝心，说自己终于可以享福了。
他一分钱都舍不得用，通通存了起来，打算先盖一栋小楼后替我说一房媳妇。
爷爷的打算让我哭笑不得，现在这个世道，还有谁在农村盖房啊？只要有点余钱的，都去县城买房了。
可我没跟他说这些，只要老人高兴就好，不到28岁，我是不会考虑结婚的。
在我的努力下，我在厂里的工资可以拿到八千一个月，我打算27岁之前，去县城买房，然后把爷爷带出去，让他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让他也享一点福。
只可惜，意外总是猝不及防的来临，爷爷也病倒了。
那天我正在上班，大伯打来电话，让我快点回家。
我就知道大事不好，迅速爬上了大巴车。
到家我才知晓，爷爷突发脑梗进了医院。
爷爷一个星期后才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看到我，就哭了，拉着我的手怎么样也不肯松。
看到他醒了，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爷爷没有撇下我，真好。
这时，大妈过来递给我几张单子说：
小峰，我家垫付了三千元，你把这钱给我。
我惊讶的看她一眼，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爷爷这场病，我已经花下去大几万，大伯作为儿子才出三千还要问我要回，我觉得不可思议。
可大妈接着说：
我们家没理由出钱替你爷爷看病，毕竟他这辈子挣的钱全部花在了你身上，他得这个病，多少也是累出来的，横竖说你都应该负责。
我想想大妈说得也对，爷爷这二三十年，的确为我付出了所有，大伯大妈没有沾到一点光。
想想我都花下去好几万了，还在乎这3000元吗？
于是，我爽快的掏给了她，大伯在一边长吁短叹。
04
爷爷出院后，我为难了。
他恢复并不理想，左半边明显落下后遗症，而且说话口齿不清，直流口水，生活已经无法自理。
让我在家里照顾他，也不现实。
我不出去挣钱，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思来想去，我只好跟大伯商量，拜托他照顾一下爷爷，毕竟他是爷爷的儿子，有这个义务。
害怕大妈会不肯，我立刻说愿意一个月给两千元生活费。
听到有这个好事，大妈眉开眼笑满口答应，不过，她要一个月三千元，我也同意了。
我算过一笔账，我现在能拿八千，给大妈三千，还可以余下五千，我如果节省一点的话，一年也能存下三万左右，很不错了。
把爷爷安顿好后，我准备回去上班。
临走时，爷爷满脸泪痕望着我一语不发，我安慰他：
爷爷，你安心在大伯家待着，我会时常回来看你的。
回到厂里，正赶上机器大检修，我作为小领导，忙的天昏地暗。
等一切忙完，已经过去四个月时间。
我不放心爷爷，请了假回到了老家。
走进大伯家，正好是吃中饭时间。
推开他家门，一屋子的说笑声扑面而来，我一看，堂哥一家三口与堂姐一家三口都在，大伯大妈也在，唯独不见爷爷。
桌子中央放着一只大蛋糕，大蛋糕周围摆放着一盘盘的美味佳肴。
原来是堂哥过生日。
众人看到我进来，静默了一会，又想起来一般忙着跟我打招呼，我一一回复，然后问：
爷爷呢？怎么没看到他人？
大妈赶紧说：
你爷爷在他房间呢，他吃不惯这些洋东西，我已经弄了他喜欢吃的饭菜送了过去。
我正要向他房间走去，大妈提醒：
小峰啊，你爷爷住不惯我家楼房，非要住回自己家……。
我一听，立刻明白了，不再跟他们说啥，转身走了出去。
来到爷爷的三间老房子门口，我轻轻推开院门，一眼就看到爷爷正坐在堂屋的大桌子边吃饭。
他右手拿着一只冷馒头，面前的菜碗里只有咸菜与几块冷豆腐。
四个月不见，老人消瘦了许多，浑身衣服肮脏，胡子拉碴，头发很长，一看就没有被家人善待。
他看到我来，立刻怔住，然后就像孩子一样呜噜呜噜哭了起来。
我走过去一把抱住他，眼泪刷刷流下。
看他遭这份罪，我真后悔啊，后悔不该把爷爷托付给大伯大妈。
明知道大伯做不了主，明知道大妈心里对爷爷有怨气，我为什么还要做这个错误的决定？
整整四个月，不知道爷爷到底承受了多少？但我也不想去讨伐大伯大妈。
如今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把爷爷带离这儿带在身边照顾，只有这样，我才能彻底放心。
说干就干，我立刻替爷爷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把门锁上，搀扶着他去车站。
这时，大伯和大妈一家都追了过来，看我要带着爷爷走，大妈赶紧阻拦：
小峰啊，我们不是把你爷爷照顾的很好吗？你要把他带去哪里？
我冷冷看她一眼，眼光落在大伯身上，他明显瑟缩了一下。
我知道大妈之所以出来阻拦，第一是怕村人说闲话，第二是舍不得那一月白得的三千元。
我没有回答，一把推开大妈，步伐坚定的带着爷爷走到村口，拦了一辆载客三轮车直奔车站。
我把爷爷带去我工作的地方，在附近找了一间民房住下。
我除了工作，其余的时间都陪在爷爷身边。
有了我的陪伴，爷爷每天过得乐呵呵的，精神愉悦了，身体恢复的越来越好，人也逐渐长胖。
去年我结了婚，妻子贤惠又善良，跟我一起照顾着爷爷。
我们两人商量好了，再在外面打工两年，就回到老家县城买一套商品房安家落户。
知道了我的打算，爷爷乐的合不拢嘴，连连说：
好好好，好好好，我家小峰有出息了。
我觉得很是惭愧，在爷爷眼里，我能买得起一套房子，就叫有出息。
看着他心满意足的脸，我又颇感安慰，我终于能让爷爷晚年得幸福。
看来我要和妻子商量商量，让她尽快备孕，争取早日让爷爷抱上曾孙子。
这样一来，他是不是会更加感觉开心？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