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听说:原来但凡世上的人情,惟和尚色情最紧。为何说这等话?且如俗人、出家人,都是一般父精母血所生,缘何见得和尚家色情最紧?说这句话,这上三卷书中所说潘、驴、邓、小、闲,惟有和尚家第一闲。一日三餐吃了檀越施主的好斋好供,住了那高堂大殿僧房,又无俗事所烦,房里好床好铺睡着,无得寻思,只是想着此一件事。
想想也是,和尚不耕不织,吃饱喝足只是念经,说是青灯古佛,黄卷在手,心里想什么,还真是难说。很多职业看起来很高大上,其实却都是藏污纳垢,忽悠众人,庙堂之上不见得就是些良善之人,深山老林不见得就是些高雅之士,名山古刹不见得就是些修持之辈。吃着众人的供养,享受着人间的烟火,赚着俗世间的钱财,还要思恋着红尘中的美色,在施耐庵看来,和尚才是色情最紧。
一个财主家,虽然十相俱足,一日有多少闲事恼心,夜间又被钱物挂念,到三更二更才睡,总有娇妻美妾同床共枕,那得情趣。又有那一等小百姓们,一日价辛辛苦苦挣扎,早晨巴不到晚,起的是五更,睡的是半夜,到晚来未上床,先去摸一摸米瓮,看到底没颗米,明日又无钱,总然妻子有些颜色,也无些甚么意兴。因此上输与这和尚们一心闲静,专一理会这等勾当。
人间都太忙,富人穷人都要被金钱所累,都为一口饭吃,唯有和尚不用如此劳心劳力。和尚只要等着、靠着就有大把的钱送来,化斋化缘那都是不好忽悠了,才不得已到处要饭,唐僧西天取经,李世民给了他一个紫金钵盂,那就是奉旨要饭。最卑劣的勾当都能被冠以响亮的名号,自古皆是如此,少数人想方设法奴役多数人,而那多数人还兀自乐于被奴役,这也是自古皆是如此。
苏东坡说和尚是:“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转秃转毒,转毒转秃。”和尚们自己说是:一个字便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鬼乐官,四字色中饿鬼。从古及今,先人留下两句言语,也说和尚家是铁里蛀虫,凡俗人家岂可惹他。自古说这秃子道:色中饿鬼兽中狨,弄假成真说祖风。此物只宜林下看,岂堪引入画堂中。
那和尚光溜溜一双贼眼,只睃趁施主娇娘;这秃驴美甘甘满口甜言,专说诱丧家少妇。淫情发处,草庵中去觅尼姑;色胆动时,方丈内来寻行者。仰观神女思同寝,每见嫦娥要讲欢。
这不是色中恶鬼是什么?你看潘巧云出来拈香礼佛,和尚们都被迷得七颠八倒,裴如海更是来了精神,刻意表现一番,摇铃摇得起劲,念经也念得一本正经。好一个出家人的世界,出家不出家,本就不在于是否是和尚,而这一堂的和尚,名为出家,实际上却都是贪恋出家的待遇,毫无出家人的修持。见了潘巧云,都把自己吃饱喝足的那点念头意淫到了潘巧云身上,不是被潘巧云所迷,而是本来就是那副德行,只是没遇见正主。
班首轻狂,念佛号不知颠倒;阇黎没乱,诵真言岂顾高低。烧香行者,推倒花瓶;秉烛头陀,错拿香盒。宣名表白,大宋国称做大唐;忏罪沙弥,王押司念为押禁。动铙的望空便撇,打钹的落地不知。敲铦子的软做一团,击响磬的酥做一块。满堂喧哄,绕席纵横。藏主心忙,击鼓错敲了徒弟手;维那眼乱,磬槌打破了老僧头。十年苦行一时休,万个金刚降不住。
终于和尚裴如海得偿所愿,如鱼得水;潘巧云也如沐春风,如久旱逢甘霖。一个吃饱了没事干,饱暖思淫欲,一个也是吃饱了没事干,坐等小闲来,都是衣食无忧,男人想要潘驴邓小闲,女人想要情意软绵绵。没办法,闲来无事,闲着也是闲着,生活太平淡了,需要有一点偷的刺激,来给生活增添点乐趣。
和尚便抱住这妇人,向床前卸衣解带,共枕欢娱。正是:
不顾如来法教,难遵佛祖遗言。一个色胆歪斜,管甚丈夫利害;一个淫心荡漾,从他长老埋冤。这个气喘声嘶,却似牛齁柳影;那一个言娇语涩,浑如莺啭花间。一个耳边诉雨意云情,一个枕上说山盟海誓。阇黎房里,翻为快活道场;报恩寺中,反作极乐世界。可惜菩提甘露水,一朝倾在巧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