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五岁左右,因为还没有进学堂读书,我们镇上来了一个奇人,戴顶烂草帽,手持一根细长的竹竿,竿头裹着粘胶,沿街搜寻在房屋檐口筑巢的麻雀。每一次伸竿,必有所获,惊得我们这些小屁孩目瞪口呆,将之视为“神人”。
五、六十年代的川中街房,青一色的木结构穿逗、小青瓦房。青瓦凹面排雨,安放于竖排的木椽上;凸面拱起,架在两排凹面的青瓦上,覆盖着椽子。处于檐口的位置空间十分宽裕,常有鸟雀在其中筑巢,以不甚怕人的麻雀居多。
鸟雀到底是低等动物,在檐口筑巢时,难免会有几缕枯草什么的暴露出来,让人一眼就看出该处有鸟。粘鸟人只要一看见这种檐口,便用粘竿轻轻一敲,在麻雀探头振翅的一瞬间,将其粘住,摘取下来,放入随身携带的,安有倒刺,人们用来装鱼的笆笼中,再去搜寻。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毫不黏滞,可见其功夫之深。
当时对此十分着迷,伙同街坊小孩,跟随在粘鸟人身后,走了不到两条街,笆笼便已装满。粘鸟人便来到镇上的餐馆里,将鲜活的麻雀卖给餐馆,用开水烫死,拔了毛油炸,作下酒菜售卖然后再继续粘捕。看得我们心惊胆颤,觉得太残忍了,认为粘鸟一定是个坏人。但又按捺不住好奇心,以及与生俱来,深入骨髓的渔猎冲动,带着几许羡慕,跟在他身后,捉遍整个古镇,目送他收获满满,在斜日的余晖中远去。
在当时,麻雀是非常多、最常见的一种鸟儿,成群结队,几十上百只小儿科。每到大、小麦、水稻成熟的季节,人们便组织人员驱赶,否则,整块整块的粮食被啄光,也不是没有可能。当时的“四害”之一,就有麻雀,曾被群体驱赶,几近灭绝。
但这样以捉雀鸟为职业,也受到人们的指责,认为杀生太过,有违“天和”。而麻雀在檐口筑巢时,正值它们育雏之期,亲鸟被捕,幼雏必将夭折。民谚有:“劝君莫打三春鸟,儿在家中盼母回。”不少小脚老太太,就当面斥责过粘鸟人,说他伤生太多,再不改过,必遭天谴、报应。粘鸟人一笑了之,我行我素。
此后,每隔一段时间,便可见粘鸟人的身影游荡在各条街道之间,虽然仍少不了一些老太太的不敬言辞。一次随父亲到县城,居然又看到他穿梭于各街巷之间捕鸟。看来,他的足迹应该不会局限于附近城镇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被关进学堂,捕鸟人的身影逐渐淡出视线。文革期间,停课“闹革命”,小伙伴们聚在一起,又有人提起粘鸟人来,说是在ⅩX地方见到过他,不过已经瘫痪,行动靠在地上爬行,照(音)孽得很(可怜之意)。
听到这话,心中很是吃惊,难道那些小脚老太太的诅咒应验了?心中也很有些怅然,做什么不好呢,干嘛非要以捉鸟为职业?也不知他一生捕杀了多少小鸟,不止有麻雀吧?一些见多识广的同伴,说曾见过他粘住树木、竹林中较大型的鸟儿,如斑鸠、竹鸡等,同样手到擒来,很少放空的。
唉,出了这样的奇人,真是鸟儿们的悲哀呀!现在回忆起来,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一阵酸楚。
(甲辰冬写于江油)
(麻雀图片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