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2022年年尾,委内瑞拉政坛发生了一起标志性事件,自2019年1月23日宣布成立的委内瑞拉“临时政府”被取消了,而且是被反对派自己取消的。这也就是说,与马杜罗对抗近4年时间的“临时总统”瓜伊多最终以失败告终。
在当地时间2022年12月30日举行的委内瑞拉反对派阵营会议上,4个反对派政党对“解散临时政府”的议案进行了表决。投票结果是72票赞成,29票反对,8票弃权。这也就意味着委内瑞拉“两个政府”的状况已不复存在,瓜伊多也不再是“临时政府总统”。
不出意料,在委内瑞拉这起“标志性事件”的消息下面,几乎都是瓜伊多被“无情抛弃”、美国“妥协了”、马杜罗“赢麻了”等评论。那么,这场耗时近4年时间的博弈,其“输赢”有这么简单吗?
如果仅从瓜伊多和马杜罗的个人政治仕途而言,瓜伊多无疑是个失败者。因为,在4年时间里,他没能真正撼动马杜罗的位子,没能将马杜罗“拉下马”,而自己则被搞得“灰头土脸”。
然而,如果从马杜罗以及委内瑞拉政府的对美态度变化来说,显而易见,这场博弈的“胜负”没那么简单。
新年伊始,在瓜伊多这个“政治对手”的威胁解除后,心情大好的马杜罗接受了媒体采访并表示,尽管美国的持续制裁几乎使委内瑞拉陷入瘫痪,但他愿努力实现与美国的关系正常化。
马杜罗在接受采访说:“委内瑞拉已经完全准备好采取步骤,与本届美国政府和可能到来的政府推进外交、领事和政治关系的正常化及规范化进程。”显而易见,马杜罗已经表现出了与美恢复关系的足够热情。那么,美委关系又是如何陷入僵局的呢?
2013年3月5日,享誉世界的“反美斗士”查韦斯因罹患癌症去世。同年4月,马杜罗继任委内瑞拉总统。然而,继续扛起查韦斯“反美大旗”的马杜罗却遭遇了执政瓶颈,那就是,每况愈下的委内瑞拉经济已经不足以支撑查韦斯时代所制定的“高福利”政策。
在1999年的大选中,凭借“国家城市化”,“共同高福利”等标新立异的口号和愿景,查韦斯赢得了选举,成为了委内瑞拉总统。上任后,查韦斯便开始推进委内瑞拉的企业国有化进程,一些欧美国家的企业与委内瑞拉能源合作的协议被中断。
在2003年前,查韦斯推行的“高福利”政策并不顺利,原因是财政状况无法支撑,查韦斯还因此差点被罢免。不过,在2003年,查韦斯却迎来了奇迹般的转机。
自2003年,世界经济迎来了极为罕见的“高速发展”时期,对能源的需求及能源的价格均出现了“爆炸式”增长。而作为世界石油储量第一的能源出口大国委内瑞拉,自然是赚了个盆满钵满。于是,查韦斯倡导的国有化进程和高福利政策均得到了顺利推行。
至2006年时,查韦斯已基本完成委内瑞拉的企业国有化进程,“国家城市化”也得到了有力推进。当然,查韦斯的“反美”亦达到了新高度。
随着财政的充盈,委内瑞拉成为了世界上数一数二的高福利国家。在那段时间,包括农民在内的所有委内瑞拉人都可以到国营企业上班。当然,不上班也照样拿工资。
至于住房、医疗和上学问题,那都是“全免”的。一时之间,委内瑞拉人民的幸福感满满,其心情就像盛开的花儿一样灿烂。与此同时,查韦斯也成为了世界“反美领袖”。
在推进国有化的过程中,查韦斯驱逐了一些美国企业,这自然招致了美国的批评。从而导致了查韦斯的极度反美。比如,在2006年,查韦斯曾专门发布总统令,在委内瑞拉禁止“圣诞节”和“圣诞树”,因为“那是美国人的节日标志”。
此外,查韦斯还广泛资助了世界上的几乎所有“反美国家”。比如,委内瑞拉曾大量援助被美国长期制裁的古巴,并与卡斯特罗成为了“莫逆之交”。总之,只要是“反美”,查韦斯都会给予资金支持,反正委内瑞拉有钱。正因为此,查韦斯被视为世界“反美斗士”、“反美英雄”和“反美领袖”。
对于查韦斯的“反美”,美国基本上是无可奈何与束手无策的。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世界经济需要委内瑞拉石油,如果美国采取措施,肯定也会波及美国经济。二是委内瑞拉福利水平高,民众对查韦斯的支持度自然高。即使美国有动作,也不可能动摇查韦斯的执政基础。对此,美国人还是拎得清的。所以,美国政府一直没敢对查韦斯轻举妄动。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查韦斯倡导的事业“蒸蒸日上”之际,2008年的世界金融危机爆发了。受到严重影响的世界经济自然也会波及到能源领域。而作为能源大国的委内瑞拉经济自此便一蹶不振了。
在那场波及全球的金融危机中,很多能源大国都撑过来了,但唯独委内瑞拉陷入了困境而不能自拔。原因有两点,一是尽管委内瑞拉的石油储量世界第一,但委内瑞拉的油质不好,导致市场大幅度萎缩。二是“高福利”政策的消耗使委内瑞拉财政不堪重负。
由于缺乏竞争机制,委内瑞拉的石油企业逐渐出现了人浮于事现象。加之缺乏“居安思危”意识,机器和技术的更新换代“滞后”,导致委内瑞拉的石油加工质量堪忧、数量难以保证。所以,世界金融危机后,委内瑞拉的石油市场大面积丢失,外汇急剧减少,财政越来越捉襟见肘。
然而,即便是经济严重滑坡,查韦斯的“高福利”政策却还必须继续执行。毕竟,那事关查韦斯的执政和个人威信。正因为此,委内瑞拉开始逐渐陷入了经济的恶性循环之中。
而屋破又逢阴雨天,就在委内瑞拉经济陷入困境之际,查韦斯被检查出罹患癌症。即便如此,不管是国内政策还是“反美”战略,查韦斯均没有改弦易辙。而此时,美国也并没有对委内瑞拉“下狠手”。仅从这点来说,美国的战略耐心还是有的。因为,美国要眼睁睁地看着委内瑞拉自己倒下,那样的话才更有利于美国管理和控制自己的“后院国家”。
马杜罗2013年4月上台后,继承了查韦斯的遗志,对内苦苦支撑查韦斯制定的高福利政策,对外依然高举“反美”大旗。而美国则是继续观望,并等待下手时机。
客观地说,在马杜罗上台执政时,委内瑞拉在经济上已经病入膏肓。所以,尽管马杜罗使出了浑身解数,但依然无法将委内瑞拉经济拉回到良性轨道。在2017年后,委内瑞拉的经济状况进一步恶化,高度国有化和高福利政策的弊端进一步显现。
由于外汇储备不断减少,几乎完全依靠进口的食品、药品和生活必需品的供应日趋紧张,基本福利已经无法兑现,其通胀高企到与津巴布韦不相上下的水平。于是,委内瑞拉出现了大量普通民众扶老携幼、背井离乡出走邻国谋生的现象,这动摇了马杜罗的执政基础。所以,马杜罗决定提前进行选举。
在反对派抵制的情况下,委内瑞拉大选于2018年5月提前举行。不出意料,马杜罗再次成功当选委内瑞拉总统。然而,委内瑞拉反对派却拒绝承认,并举行了抵制和抗议活动。而美国的特朗普政府也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在宣布对委内瑞拉进行制裁的同时,也开始物色“代理人”。
2019年1月初,委内瑞拉反对派控制的议会进行议长选举,在比较知名的反对派领导人不是流亡海外就是在监狱里的情况下,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八零后却脱颖而出,意外地成为了委内瑞拉的议会议长。他就是胡安·瓜伊多。
显而易见,瓜伊多在私下里得到了美国的支持。于是,胆肥的瓜伊多拒绝承认马杜罗为委内瑞拉的合法总统,并于2019年1月23日宣布成立“临时政府”,而他则出任“临时政府总统”。
为了配合瓜伊多“夺权”,美国除了冻结马杜罗政府的美元账户和切断委内瑞拉的石油交易外,美国还鼓动一些欧美国家拒绝承认马杜罗,转而承认瓜伊多为委内瑞拉合法政府领导人。于是,委内瑞拉出现了“两个政府”并存的局面,随后展开了一场互不相让的“夺权”博弈。因此,马杜罗政府随即宣布与美国断绝外交关系。
经过几轮交锋后,瓜伊多便暴露出了“有勇无谋”的弱点,在与马杜罗的较量中逐渐落了下风。应该说,论政治斗争手段,瓜伊多这位有过在美国留学经历的年轻人显然没有开公交车出身的马杜罗丰富。
在此后的博弈中,瓜伊多不仅没能扳倒马杜罗,他自己的反对派阵营反而被马杜罗成功瓦解。及至后来不仅在委内瑞拉全国失势,就是在反对派阵营中也逐渐被孤立。以至于在日前被反对派阵营“抛弃”。
在被反对派孤立后,有观点认为,是因为美国抛弃了瓜伊多。我认为这个判断并不准确。客观地说,美国是给了瓜伊多机会的,主要是瓜伊多自己无力抓住。一来,瓜伊多属于有勇无谋类型。二来,马杜罗的执政体系牢固,几乎所有的执政资源都掌握在马杜罗手中。
三是本来就属于反对派中少数派的瓜伊多,显然是势单力孤。四美国只是想以瓜伊多牵制马杜罗,并没有实行孤注一掷的极端手段。
其实,早在2019年8月,马杜罗和特朗普就曾同时宣布,双方仍然可以保持对话。所以,足以说明,美国实质上是做着两手准备的。即瓜伊多夺取政权或以瓜伊多来逼迫马杜罗“就犯”。现在看来,美国已经开始使用第二套方案,即逼迫马杜罗政府“转向”。
拜登上台后,并没有放弃对瓜伊多的支持,但却同时又在推动反对派与马杜罗政府的谈判进程。显然,论谋略,拜登比特朗普更老辣。其实,美国是个“利益至上主义”国家,它的战略目的性非常强。所以,美国不会轻易将希望寄托在某个人的身上。基于此,也就不存在是否抛弃瓜伊多的问题。因为,他本来就是美国的一枚战略棋子。
而对于瓜伊多来说,他也并非不能接受。原因很简单,如果没有这场博弈,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又有谁会认识他。相反,经过这几年的博弈后,他不仅出名了,而且捞取了显而易见的政治资源。这对于他的未来,也未必都是坏事。
从战略角度来说,正在进行中的这场俄乌冲突间接促成了委内瑞拉政治生态的变化。原因就在于美国需要委内瑞拉的石油产量来配合“制裁”俄罗斯的战略。
其实,早在去年3月份,拜登政府曾向委内瑞拉派出过一个高级代表团。而去年6月份,美国政府就向雪佛龙公司发放了与委内瑞拉进行能源合作的许可证。
而去年11月份,在美国的私下斡旋下,瓜伊多领导的反对派曾与马杜罗政府达成了一项重要“共识”,即委内瑞拉将在2024年举行大选,届时,反对派将参加。而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反对派才决定取消“临时政府”的。所以,对于委内瑞拉的政治生态变化,不能简单地以谁输谁赢来衡量,毕竟,背后都有着某种“妥协”。
从明面上看,马杜罗赢了,因为他稳住了政权。瓜伊多输了,因为他没能扳倒马杜罗,其“临时总统”的帽子不得不摘下。美国似乎也输了,因为它最终向马杜罗政府妥协了。可是,如果从战略及实质层面来解读的话,则又是另外一套语系了。
比如说,假如因为国内经济问题和民生问题,马杜罗政府不得不选择与美国关系正常化,不得不与美国进行石油贸易的话,那显然也符合美国的美洲地缘政治及全球战略利益。因为,这对于正在与美国博弈的俄罗斯来说,显然不是个利好消息。而从美国来说,能够将一个“反美”国家“争取”了,显然更具有政治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