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是容是个美人。
这副容貌随便放在一个没有背景的女子身上都可以换来无数男子的恋慕。可惜偌大一个江湖,却无人敢说自己爱慕这个女子,不为什么,只因为她太有背景了:重天教的教主,一个被江湖人称为“魔教”的教主。
苏是容原以为她这一生都不会有爱情这种东西,但阴差阳错,她终究还是爱上了一个男人:九华堡的二堡主,叶青鸿。
她那时隐了身份,以一个普通苏家千金的身份与他在一棵白梅树底定下了生死相随之约。
可惜,苏是容便是苏是容,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也变不成普通人家的小姐,她的身份终究还是被揭了底。
大梦乍醒,正邪不两立,那年,叶青鸿以自己的死擅自结束了这场荒谬的爱情。
自此,苏是容真正走上了魔道,血洗江湖,连屠三派,嗜杀成性,只攻不守。
“空有冠世颜色,无奈蛇蝎心肠”江湖人这么解释,“其父苏万州狠毒如此,这女儿果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现在,苏是容站在重天殿的奉台上,她刚刚看着徐寿将她的儿子哄着入了暗道,心中轻松万分,了无一丝牵挂。
“实不该是一个快要死了的人的心境。”她想。
此刻四下空无一人,她静静听着从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估摸着那八大派现在应该已经杀到幻月境的第三层,那是重天教最后一道防线,胜了那最后一战,就是血刃自己这个魔头的时刻了。苏是容细细看了看手中的朱染剑,这是父亲留给自己的剑,在十几个年头岁月里饮血不断,随她屠平了江湖三派,为她报了杀夫之仇。杀夫之仇,没错,害死青鸿的人都要死在她的剑下,她想到这里笑了笑,三分得意,七分痴。
她站了一会儿,微微地感到一丝冷意,殿外的喊杀声虽然越来越近,可还是有些远,她已快等得不耐烦了,她突然想起她的儿子叶还君,他刚进暗道,要走出重天教的范围可能还要半个时辰,想到这,她又希望那些人来得慢点儿,可能还需要她拖一点时间出来。其实她极少想起她的儿子,现在如此,以前的十几年也是如此,她突然有些心痛,于是极力要去想别的事,可任她再怎么想,也只能想到一些零零碎碎,廖廖落落的场景事物。乱无头绪的头脑里,只剩下叶青鸿的温柔眉眼。
打磨光滑的地面泛着空旷青冷的光,苏是容垂目看着,她想,这光多像是雨水泛出来的光啊,她突然慢慢弯起眼睛,嘴角也勾起迷人的弧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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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是容第一次遇见叶青鸿是在一个雨天。穿青衫的男子匆忙中撞掉了侍女手中的描竹伞,一个趔趄,收不住脚势,“啪啦”一下又踩折了伞轴。那侍女急喝道:“你怎的这样不长眼睛踩坏了我家小姐的伞!”
“对不住对不住……”青衫男子抬眼看了苏是容一眼,愣了两愣,忙递过自己手上的明黄纸伞道:“我这把赔与你……”
他伸直手,将伞撑到了苏是容的面前,自己却站在伞外了。
“谁要你的伞?你的难看!”那侍女并不接伞,她看着被雨淋着的叶青鸿,道,“小姐这把伞名贵着呢,伞上的描蓝石竹可是出自名家手笔,可别想拿你这一把破伞便算了,说,你可要怎么赔?!”
叶青鸿着实愣了两愣,他站在伞外,看着苏是容,两脸发烫,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侍女见他盯着自家主子,正又待喝斥,苏是容却轻轻笑了,她抬手接过男子的伞道:“公子刚才匆忙,即有急事,便去吧,不必理会京儿的胡言乱语。”
青衫男子心下感激,一拱手笑道:“那便多谢姑娘了。”他驻了驻,忙转身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问道:“姑娘家住哪里?叶某改天登门谢罪才好。”
那侍女心下嘀咕:“只怕告诉你,你只当它是阎王殿,不敢来。”她咯咯两声,对男子道:“你见我家小姐长得美若白娘子,还有心想当回许仙了是不?”
男子怔了一怔,看了一眼苏不容,却也不由轻笑开来…………
“南城苏家。”苏是容连忙胡诌了一个,拉起旁边的侍女转身便走。
那天傍晚的雨,打在明黄的伞上,纷乱剔透,泛亮了整条青石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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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突然传来纷乱轰杂的脚步声,越来越厚,越来越近,苏是容回过神来,心道:这时刻到底是来了。啊,不对,似乎来得太早了点,还君只怕还未出暗道。
殿外突然安静下来。不多会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叫嚷声,苏是容依稀听见,无非“魔头”、“死期”、“出来受死”、“不必故弄玄虚”、“给一个交待”之类的叫声,她简直要发笑了,心道你们都到这儿了,我外面重天教的人必已被杀得一个不留,你们若是这般英勇地想要为江湖除害,进来这主殿便是,为何只顾在外叫嚷?
她想着,竟忍不住真咯咯地笑出声了,殿内空旷,回声荡漾,直传到外头八大派所有人的耳里,这突来的清灵的笑声,让所有人都噤了声,教有些人的背上也不禁冒起冷汗来。
主殿的朱色雕花高门被人缓缓打开,那门才露出苏是容半个脸,所有人都轰然退后了一步,个个紧按剑柄,全神警备起来。
外面黒压压的一片人,已将重天主殿团团围住。苏是容轻轻走出来,目含倦意,唇含慵笑,她目光扫过众人,停在为首的男子身上,那男子三十上下,劲装黑衣,凛然有神,他看着苏是容,眉头紧皱。
“你便是青鸿的结拜大哥,陆云海?”她清声问道,那声音竟丝毫不带敌意。
“是。”男子应声,声音浑厚,毫无犹豫。
“可否与我进殿一谈?”苏是容话音落下,便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她眼眸含笑,微微欠身,似请贵客一般。
陆云海未置可否,旁边重重围绕的众人却轰然叫骂开来了。
“魔头你又要耍什么花样?!你当人人都与叶青鸿一般傻?!”
“不必与这女魔头诸多废话!大家一起上,就不信杀不了她!”
“不错!还等什么!”
………………
这叫骂声好像沸腾了这许多正义之士的热血,站在前面几排的几个年轻人已噌噌地抽出剑来了,看那表情似乎与苏是容有不共戴天之仇。也是,苏是容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却是像久候了一般,这不禁让众人都以为那主殿里必是藏了什么可取众人性命的机关陷阱了。
“我苏是容自知今日难逃一劫,只是心中有些事不能释怀,陆堡主若是可以了了我这点心愿,之后要杀要剐全凭各位做主,我决不还手。”她看了一眼陆云海又道,“我保证不伤陆堡主一根毫毛。”
陆云海的表情沉肃依旧,下一刻,他竟真迈开了步子要走过去。
陆云海身一动,便听身后平天门的门主道:“陆堡主,你可要想好,都说人不可尽信,何况是魔。当年你九华堡二堡主叶青鸿便是轻信了这魔头的话才白白送上了性命,陆堡主可不要步了二堡主的后尘。”
此言一出,众人皆劝。
陆云海一挥袖袍,道:“各位不必担心,此事我自有计较。”他正待欲走,一个身影却忽得闪到了陆云海身前,堪堪阻了他的去路。陆云海抬头,见是自己的亲弟陆云千,不禁将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作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一下大哥,九华堡乃正派之首,这魔头却是江湖之祸,三弟青鸿与这魔头的事已是九华堡之耻,大哥对她……”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苏是容一眼,转头对陆云海道,“可不要有妇人之仁。” 沉音慢语,这气势竟比陆云海还高出一截。
陆云海不做回答,撞过陆云千的肩走了过去。
苏是容唇含浅笑,款步将陆云海领到了殿中央,她来时并未关门,外头众人将里面的两人的情形看得十分清楚,但至于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陆云海停下脚步,站定问道。
苏是容转过身来,她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几丈之远的陆云海,笑道:“陆堡主,我是青鸿的妻子,怎么说我还得叫你一声大哥,你何必如此见外呢?”
陆云海不想苏是容在这时候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此刻身陷囹圄,语气神态却是难得的自然,她的容貌气质都是极好,内敛不掩出众,轻雅不失风流,这江湖百年内怕都无人能出其右。
如果她生来不是苏万洲的女儿,那将是如何的集千恩万宠。
“如果你不曾做恶,你便是,而且配是。”
“作恶?我只是在为他报仇而已。”
“你明明知道,青鸿当年是自己求死。”陆云海说到这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想必他是想用命来换江湖对你的宽恕,否则你以为凭三个门派的几个弟子能取得了他的性命么?是你太执于仇恨,在他死后八年内连灭青同、千刀、空明三大派,柳飞门更是让你一夜之间……”他说着叹了口气,“……你是势要与天下为敌了,如今落到这般田地,九华堡身为江湖之首,今天要取你的人头,给江湖众人一个交待,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苏是容抿抿嘴,她原本想与陆云海多说几句,但须臾间却没了心情,叹了口气,连笑容也卸了七分,抬头道:“我本也就无话可说。”
这两人在殿中相距几丈站着说话,门外正对着的几百号人眼睁睁地看着,都不禁皱了眉头,这九华堡是江湖的大门派,当年叶青鸿与苏是容的事已弄得九华堡非议不断,让人差点以为九华堡是要与魔教同流合污,如今九华亲领八大派围攻重天教,紧要关头就应立斩魔头,与其划清界线,可现在陆云海的做法……实在差强人意。
魔已在刀下,岂有不速杀之理?人群跃跃欲试,议论之声四起。
“这还磨叽个什么呀?!要打就快!”有人高声喊道。
陆云千眯了眯眼,道:“我看这魔头并无什么话要与堡主说,……只怕只是在拖我们的时间。”他此话一出,离得近的几个门派掌门都是一惊,重火教七阁十八楼,除这主殿之外,地方的确还大得很,可以藏人的地方也还很多。
一旁的九华堡大护法江东来道:“有这几千的人马围着这主殿,苏是容是插翅难飞。但魔教余孽可留不得,我得去主殿后面搜搜!”他说完,将手中玄铁扇一打,亦不与人多商,领着后头近二百号人便向殿后绕去。
“二百号人只怕不够。”这江东来刚去,自有几队人马也要往殿后而去,一时间人群流走而动。
这边一动,不想殿内的人也动了,只见那苏是容往殿外瞥了一眼,竟再不顾对面的陆云海,直直朝殿外而来。她走得极快,但她脸上眉眼弯弯,还带着刚才说话时的笑意,直到踏出殿门,那笑意突然变成了凛冽的杀意,左手探入右袖,瞬间拉出一匹刺眼的剑光!
“是朱染!”众人一惊,剑还未出鞘,只见苏是容转身一扫,猛烈的剑气扑天盖地而来,站在前面的十几人立马被那剑势击得横飞出去。其中几人更是被那剑气拦腰所劈,身体在空中被一分为二,满天的血雨混着肢体人首带腥而下,一时间惨叫连天。
江东来回头望了望,继续领着人往殿后绕去。
殿前的屠杀开始了,以那干脆利落的一剑做为开场,骇鬼惊神,华丽无双。
最近的几百人将苏是容围在中间,轮番而上,要对付苏是容,车轮战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重重叠叠,苏是容挥着剑,看到的只有刀光,闻到的只有血腥,舞在这红雨里,她的脸上带着十分的快意!
叶还君是被徐寿哄着拖着进了暗道的。
这孩子可让他好找:长西厢是重天教的侍女住所,许是八大派的喊杀声吓破了众人的胆,他去时近百侍女全忙着要收拾逃命,奔走乱窜之间,早已乱成一片。徐寿的月白色前襟、衣袖上都带着血,他身后跟着七个手持血剑的侍卫,显然是刚刚与八大派的人经过一场血战。这孩子刚好从西厢门直奔出来,若不是他一身雪青衣裳在这一众乱窜的白衣侍女中极为显眼,徐寿恐怕还找不出他。那孩子见了他,抓起他的手便问:瑶图呢?我正找她,你可有看到?
徐寿一弯腰将他抱起,边疾走边道:“别问这么多。跟五师父走便是。”
叶还君使劲推了他一把,大声道:“我要先找到瑶图!我才不要一个人走!快些放我下来!”徐寿哪里容得浪费半点时间,他心知这孩子倔强伶俐,断不好来硬的,只得欺道:“那丫头我已让人吩咐从暗道带着走了,我现下就是带你去见她,八大派已快攻上山来,你休要胡闹。”
“那我母亲呢?她昨晚怪里怪气的,现下又是在哪里?”
先问瑶图再问生母,是应该说你对那丫头情厚还是说你对生母无情阿?徐寿心中苦笑一阵,一咬牙,道:“也已从暗道走了!”
他见这孩子不再做声,脚下步子更快了。
一行人来到重天教藏书阁,急急掠过房内阵列的重重书架,在最东面一高大的红木架前停了下来,一侍者拿下第三层最左边的几本书,架上露出一个十字旋钮,轻旋一下,那沉重的红木架便从中间一分为二,露出一方黑洞洞的暗道来。
徐寿放下叶还君,先将几个侍从遣了进去,自己也跟了进去,回头看一眼叶还君,见他一脸担心不安,眼睛时不时朝外面望,怕他有疑,忙道:“快些来吧,出得这暗道便见到瑶图和你母亲了。”说完急急将他哄拉了进去。
一行人走在暗道里,七八个侍从手持火把在前方开路。这暗道修得极好,四壁砌砖,严紧工整,地下湿气丝毫不渗,只是暗道里的重重沉闷之感却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叶还君莫约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高才及徐寿胸口,但他身板欣直,风质难得,一身雪青织衣衬得他在这沉暗之色中朗若星辰。他的容貌极好,肤若白玉,眼睫如扇,他此时低垂了眼,手里摩挲着腰中的佩玉,一双秀眉轻轻蹙着,脚下步子却越走越慢了。
最后干脆停下不走了。
“可又怎么了?”徐寿正欲开口催他,却见叶还君忽然夺过身旁一侍从手上的火把,快步走在了前面,他脚步极轻极快,低头行了一段路,又突然站定。回头将火把抛给侍者,大步走到了徐寿的面前。
徐寿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还君?”
少年哼笑了一声,眼中带了冷冷地笑意,道:“徐老头你该不是在骗我吧?你方才说我母亲与瑶图都已从这暗道走了?”
“不错。”
“你还骗我!”叶还君眼中笑意尽褪,“这暗道经年不用,地上尘土积厚,过步成印,可这一路的尘埃却没有人走过的痕迹。过这暗道必需火把照明,难免有把蕊落烬,可我这一路却也不曾看到。”
“你这孩子又钻得什么牛角尖,你母亲还在出口等你,你快与我走便是。”徐寿不想与他多话,上来便拉他的手。
少年后退两步,扯下腰中的玉佩,又道:“这块麒麟玉,自我认物起便不见我母亲离过身。昨晚她把这东西给我,又说了一大堆莫明的废话。我早该想到有什么不对劲……”他嘴角挂一丝冷笑,言语却是一股凛冽的愤恨之意:“她是做好了要死的打算了……她要死便死了吧,可你为何要骗我瑶图也已出去了?”他看了看徐寿,退后两步,继而淡淡道:“我得回去。”
徐寿心中一惊,忙道:“不可。八大派只怕已攻入主殿,你这会儿回去不是找死么?”他心下一转,又道:“你小子是放不下瑶图?一个使唤丫头有什么要紧?!你要的话我出去我再给你找十个!我已答应了教主要保你的周全,我顾你犹不及,哪还管得了一个丫头!”
他话一出口,风起掌动,心想我不与你啰嗦,劈晕了便由不得你。身及近前,火光相映,却忽见少年眼泛晶光,朦胧竟似有泪,徐寿心中一惊,心中一软,竟下不去手了。他缓缓放下了手臂,放轻声音道。好言道:“还君,不管如何,你今日要走的……”
他手上劲力刚收,话还未说完,却见少年掌风突起,扬手竟向徐寿胸口袭来。他这招端的是出其不意,徐寿本能出手相抗,他不想伤了这少年,出手只带了五分力,只求自卫。
两掌相触,徐寿只觉掌心一凉,,一丝痛沿着手臂直传全身经脉。这痛去得极快,徐寿刚想动,才忽觉周身麻木,竟已动弹不得。
少年轻描淡写道:“你中了我的锁脉针,再好的武功暂时也用不了了。”
徐寿大惊,复又大恼,不禁斥道:“还君!你竟用你三师父教你的那下三滥的伎俩来算计你五师父?!”徐寿此刻再也顾不得其它,对一旁的几个侍从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捆也得把他捆出去!”
几个侍从蓦然转醒一般,身形刚动,却听少年喝道:“你们敢!”
他这一句故意喊得大声,几人身形都不由一滞,少年见状,连忙欺身上前,瞬间疾点八人要穴。他胆大心快,身形又极轻巧,片刻之间,那八人便都成了摆设。
徐寿闭了眼睛,心中又是气恨又是无奈。那少年走到徐寿面前,正色道:“五师父,还君这辈子只有一个亲人,就是母亲。也只有一个真心、一直待我极好的人,就是瑶图。如果我就这么走了,我这一辈子怕不好过。”
“你不是还有这么多师父么?“他话一出口中,想到其它几个恐怕都已死在幻月境八大派手中了,便又道:“我不是还活着么?!”
叶还君笑了一笑,道:“五师父,这不一样的……”他眼中有些许少年不应有的沉色,沉默了一会儿,徐寿以为他还要说什么,却见他一转身,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还君出了暗道,回身转动机关,将书架移回原位,他走到门口,刚伸手准备开门,忽听得一阵纷乱的脚步往书阁而来,他心中一惊,立即明白八大派必是攻入了主殿进而向里排查,他听那脚步声行进十分快速,这时出去指不定碰个正着。他略一思量,一提气,轻轻跃上了房梁。
他身形刚稳,阁门便被“呯”地踹开了,几十个着深色劲装的门派弟子鱼贯而入,这些人手拿长剑,剑身沾血,想必是刚与重天教弟子经过一番血战,那神情带着未散去的狠厉之气,像是从地底下出来的索命鬼。
为首的紫衣人进门便道:“仔细找找,不要看落一本书!找到“万象决”的,重赏。”
叶还君在房梁上,屏声息气看着这些人在书架之间来来去去。最后目光落在站在书桌前的一人,这人穿着紫色绸缎束腰衣,浑身上下不沾一丝血气,他手里拿一把紫青铁扇,举止沉稳没有急躁之意,此人正是江东来,只见他眼睛泛泛扫过几件物什,最后便盯着东面那一书架看。叶还君看着他,心中一紧,暗想他莫不是看出了什么门道?徐寿等人现还被困在暗道里,他掐摸着这时候那老头应该还没恢复,要是被这几个人发现了,便真要如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了。过了一会儿,只见那人竟真往那书架走了过去,他站在书架身侧,伸出手,似要推一推那书架的样子。那书架只要一推,稍有见识者都可瞧出三分蹊跷,更不必说江东来。
于是,叶还君纵身从梁上跳了下来。
雪青衣裳一扬一落,在这暗沉的书阁中立马吸住了所有人的目光,趁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叶还君一掠便出了门。
“追!”江东来反应过来,一声令下,所有人一下便都追了出去。
重天教七阁十八楼,叶还君悉数了如指掌,加上他轻功又是极好,本可几步之间将那几人甩开,无奈现在到处都是八大派的人影,避开这些人淡何容易。他侧身闪进一深巷,回头看了看,紫衣人已不见踪影,他大大松了一口气,心下也放松了些,一转头,却又“啪”地撞上一人!
那人“啊”地一声被他撞倒在地,是个女子的声音,叶还君乍一听还以为是谢瑶图,低头一看,心下便冷了半截,不是瑶图,只不过声音相仿,看这年纪也不过才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着与刚才追他的人一样的装束,叶还君心想这人必是与刚才的人是同一个门派,。
“你是哪门哪派的?怎么这么不长……”这位小姐似乎要说什么粗话,但她看了一眼叶还君,竟抿了抿嘴,将粗话给咽了回去。只道,“你到底是……”
叶还君的手已悄悄起掌,他刚想抬手,忽觉背后有异样,一回头,竟见江东来正站在巷子口,他心下大惊,回头看巷子另一头,果然也已被堵了。
他本能抬头望了望两侧的墙,江东来远远见了,笑道:“哎呀,这魔教的高墙端的是高大。”他看着叶还君,讽道:“你小子要想跃过这墙,恐怕还得狠练几年轻功啊。”他说着朝叶还君走来,步子迈得不紧不慢,似要好好欣赏这瓮中之鳖的样子。
“是吗?不见得吧?”叶还君弯起眼睛,朝他身边的那位小姐笑了一笑,忽然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那小姐被他忽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还不等她喊出什么话来,叶还君双手一抛,右手起掌,掌风在她背心一催,那小姐的身体便如一件物什般被高高抛了起来,紧接着,叶还君足尖点地,腾跃而起,他身体升得极快,至半墙之高时,虽然脚下已无再升之力,但被他抛起的女子却正好在他脚下,他笑了一笑,在这半空中狠狠踏了那女孩一脚,借着这一脚之力,他的身体又平升了几丈,稳稳跃到了墙头。
直坠而下的女子正好被江东来接住,那女子刚一落地便朝叶还君大声骂道:“你混蛋王八!!竟敢踹本小姐的脸!”她仰着头怒瞪着叶还君,脸上赫然是叶还君留下的半个脚印,她一手甩开江东来,大声道,“小寂!把那小子给我抓下!呃?……方小寂!你死哪儿去啦!……”
叶还君自没有心情听得她在下面发小姐脾气,他一转身,正准备落到墙的另一边去。却在扬身之际猛然发觉腰中似乎少了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探:母亲留他的麒麟玉怎么不见了!他脑中一转,回身瞧了一眼刚才与那小姐相撞的地方,那玉果然就在那小姐的脚下躺着呢!
他怔忡之际,那小姐沿着他的视线也注意到了那块玉,她看了一眼地上的麒麟玉,又抬头看看叶还君,低身飞快捡起来,她原来还满脸通红地骂他,这会儿却脸上却是一番得意的表情了:“呀……这是你的?你下来我就还给……”
“……只不过一块玉。”叶还君哼了一声,正准备离去。不想他刚一扬身,却忽见身侧一袭白影,瞬间,白影近身侧。他心中一惊,还未看清那人,忽觉肋间一痛,竟被人正中期门穴!
一时间内气散漫,周身无力,仰身直坠地面。叶还君闭上眼,已做好了砰然落地的准备了。他幼年时曾因母亲的一时疏忽,从流景阁二楼摔下来过,断了二根肋骨还折了腿,那种疼痛叶还君现在还记忆犹新,不想今天还要重新品尝一番。
不想那白影再次扑面再来,伸手在叶还君腰间一揽,白衣翻身一带,扶他落了地。叶还君还未站稳,那江东来一个剑步上前,伸手疾点了他三处大穴,他下手极重,指法故意带了十分的劲力,叶还君闷哼一声,只觉一阵穿身伤骨的痛,身体却是一动也动不得了。
“小寂干得好!”那小姐上得前来,拉住那白衣人的手,笑道,“不愧是勾轻风的女儿!” 这位小姐此刻眼中带笑,白肤杏眼,若不是脸上那突兀的鞋印,指不定是个美人。她收起笑,瞪了一眼叶还君,对一旁的江东来道,“江师父,等会儿把他交给父亲,看他怎么死!”
这女子正是陆云海的女儿陆芷清,别看这名字清和文静,却其实是娇横惯了的。这次八大派围攻重天教,她自不知这事的轻重,千方百计换装混进了人马队里,直到准备围攻幻月境时才被大护法江东来发现,这陆芷清知道这江东来素来疼她,下了好一番罗磨硬泡的功夫,才让江东来答应继续替他隐瞒。江东来为护她周全,特地命这方小寂要与她不离寸步,自己去搜查时,也让她在外等着,可这小姐她哪里耐得住等待。再说这方小寂轻功轻灵,脑子却不轻灵,,三两下便被她给甩了去。直到听到陆芷清在这窄深的墙巷里大声叫自己的名字才赶过来。
叶还君看了一眼摛他的白衣女子,方小寂。她看上去比这位红衣小姐还要小些,差不多与叶还君一样的年纪,她没有红衣女子白皙,生得也没有红衣女子精致,但杏眼巧鼻,乖驯可爱,她的嘴唇微微抿着,看着叶还君。叶还君也看着她,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被这么一个看上去有些笨,有些木讷的女孩子给摛住的,他脸上不禁露出又恨又气的神色来。
“你是魔教的人?”江东来看着叶还君哼笑道,“你们教主在主殿门前已快死了,你却躲在房梁上?你这魔教弟子是怎么当的?”他的话说得轻松自在,却难掩其中的讥笑嘲讽。
一句话说得一旁的叶还君面如土色,之前原有的生动神色也快速消散去了。他像是不信,喃喃问道:“你说谁快死了?”
“魔教教主苏是容啊,怎么?你小子连你家主子都不记得了么,你可不要说你不是魔教的人,我可是亲眼看你从魔教的藏书阁里逃出来的。”那紫衫男子嘻嘻笑着,嘴角带几分玩味,他细细打量了叶还君,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道:“你这个样子……我真想不出来你应该是魔教的什么人……”
叶还君此刻脸色苍白如纸,眼上睫毛轻轻颤着,却是根本听不进任何一句话了。
紫衫人只当他是怕了自己,嘴角勾了勾笑,目光转到那红衣的小姐的身上,顺眼瞧了芷清手中的白玉:那玉形如麒麟,体如凝脂,精光内蓝,是玉中的极品,他突然皱了眉,伸手拿过来,翻转着又看了一遍,道:“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块玉……”说话间,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盯着叶还君问道:“你是不是姓叶?”
叶还君站着,却似根本没有听到。陆芷清看着叶还君,那如扇眼睫轻轻抬起,满眼烈火仇恨,却又似满眼绝望平静。
“不说?”江东来“唰”地摆开玄铁扇,笑道,“那我也只好去问你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