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赫瓦尼硬派指的是伊赫瓦尼第二次大分裂后产生的派别。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伊赫瓦尼的创始人马万福归真后，伊赫瓦尼发生了第一次大分裂，坚持马万福原本主张的，以尕苏个哈志为首，被称为苏派，得到了马步芳的支持，是伊赫瓦尼的主流，而另一些阿訇跟随马麟（马步芳叔父）朝觐归来，修正了马万福部分主张，完全拥护瓦哈比教义的，以尕白庄阿訇为首，被称为白派，是伊赫瓦尼少数派，白派后来完全从伊赫瓦尼中分离出来，自成一派，即塞莱菲耶（瓦哈比派）。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后，河湟地区的伊赫瓦尼发生了第二次大分裂，这其实是第一次大分裂的延续。因对塞莱菲耶态度不同，分裂为两派，一派坚决排斥、反对塞莱菲耶，甚至将塞莱菲耶开除出教，被认为是硬派，即强硬派或激进派，以化隆的马有德、新疆的大哈三（青海民和人，在新疆出名）为代表，俗称“马哈派”；另一派，以现在东关大寺教长马跃祥、金镖为代表，他们对塞莱菲耶采取中立甚至亲近态度，被称为“软派”，即温和派。这两派激烈斗争，互相攻讦，曾经甚至发展到武装械斗，金镖因此挨了一粒枪子。

面对塞莱菲耶的压力，硬派向格迪目、苏菲等传统教派靠拢，而软派则吸收塞莱菲耶的一些积极元素为自己所用。目前，软派受到官府支持，硬派则被压制。

马有德，归真时有十余万人送埋体（葬礼），影响力可见一斑

金镖（左）和马跃祥（右）

硬派与软派争论的焦点，归纳如下：

①瓦哈比耶外道论

硬派以猛烈抨击瓦哈比派著称，他们断瓦哈比派为异端，甚至是异教。反对、攻击、孤立瓦哈比派，不与其来往、不参加其葬礼，夫妻若有一方归信瓦哈比派的，主张离婚。关于他们批判瓦哈比派的核心观点，请看本系列的末篇——【回族常识】对一次网络辩经（关于瓦哈比派）做个注【末篇】思想注释。

②哈兰不跟拜论

“哈兰不跟拜论”是硬派最著名的观点，这其实是第一点的推论。哈兰(haram)指的是圣城麦加，因为硬派认为瓦哈比派是异端，而沙特以瓦哈比派为主，麦加大伊玛目（教长）也是瓦哈比派，所以朝觐麦加时，不能跟随麦加的大伊玛目做礼拜，麦加的饭菜不清真、不能吃，需要自备干粮。

此外，硬派认为现在麦加的领拜方式不合法，因为根据《伟噶业》《沙米》这两部教法经典，在瓦哈比派占据麦加前，麦加朝觐都是四大教法学派的伊玛目各带一队，各站一角，带领本派的穆斯林做礼拜，沙特家族占领两圣地后，统一安排瓦哈比派伊玛目带领做礼拜，硬派认为这种领拜方式不正确。

③瞎汉传教论

回族把不懂教门的人称作“瞎汉”，硬派强烈反对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回族内部新产生的两种事物：台布里厄达瓦宣教团和学经点，硬派称其为“瞎汉传教”。我将依次介绍这两种新生事物及硬派对其的批判。

**“台布里厄达瓦宣教团”**，正式名称是“台布里厄·者麻提”（Tablighi jama‘at），回族也称之为“出者麻提”或者“胡路及”。台布里厄（tabligh）的意思是“通告”，达瓦（dawa）的意思是“号召”，胡路及（khuruj）的意思是“出走”，者麻提（jama’at）的意思是“集体“、”回坊“，合起来的意思就是：离开自己的集体，前往另一个社区，号召当地人民回归伊斯兰。

台布里厄是穆斯林的互助学习运动，也是穆斯林的救亡图存运动。台布里厄宣教团是1927年，由印度阿訇伊利亚斯在印度德里附近的密瓦特小镇创立的组织，成立宗旨是“仿造圣人实践，净化穆斯林信仰”，目前在南亚次大陆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国等6亿穆斯林之间很有影响力。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阿訇伊利亚斯来到印度密瓦特开学任教，他发现当地的穆斯林信仰废弛，教门很差，而且沾染了不少印度教习俗，有的连清真言都不会说，还有的已经皈依了印度教，伊利亚斯忧心忡忡，他和弟子们在当地建立起上百所经文小学，试图唤起人们的宗教热情，但是效果不佳。怎么净化信仰？怎么提高穆斯林的教门？伊利亚斯苦苦思索中。

机缘巧合，伊利亚斯前往两圣地朝觐。在麦地那，他做了一个著名的梦，梦中穆罕默德对他说“你应当用我的方式宣教”，他从梦中醒来，宣称自己获得了高品（苏菲的一种品级）。他认为圣人的宣教法，就是“胡路及”（khuruj 出走）。他常以索哈白（圣门弟子）为例，二十多万圣门弟子为了宣教和解放全世界，全部胡路及，最后埋骨他乡（叙利亚、波斯、埃及），伊斯兰由此从两圣地传播到了全世界。

阿訇伊利亚斯

伊利亚斯的“胡路及”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呢？它要求至少三个穆斯林组成旅行团，推选出埃米尔（领导），由埃米尔负责旅行团事宜。旅行团需要暂时放弃世俗工作，离开自己的社区（出者麻提），外出3天到40天不等，前往另一个社区，拜访当地的穆斯林，教当地的穆斯林念清真言和作证言、做礼拜、学习圣门弟子的言行，并且聚在一起，赞念、诵经、学习、礼拜、坐静、冥想、哭泣、做杜瓦（祈祷）、沉睡、做梦……

密瓦特人接受了这种宣教法，人们的伊斯兰意识被唤醒了，大家摒弃了印度教习俗，社会再次伊斯兰化，大阿訇毛杜迪听闻此事后前去考察，大受震动，撰文称“这是伊斯兰复兴道路上的里程碑”，由此，台布里厄宣教团开始广泛传播。

台布里厄组织有几大特点：

Ⅰ迪奥班德教派色彩

台布里厄组织深受迪奥班德教派影响。中东的萨拉菲（瓦哈比）、南亚的迪奥班德、东亚的伊赫瓦尼是当今世界三大伊斯兰复古主义思潮，当然由于回族人口较小，伊赫瓦尼的规模无法和其他两股潮流相比。

回归和净化是迪奥班德教派的两大核心思想。回归即回归经训，回归到穆罕默德和圣门弟子那个时代，是对历史和现实的否定和批判。净化，其实是回归的派生，对于迪奥班德教派来说，就是以经训为核心，一是净化剔除印度穆斯林中不符合经训的印度习俗和印度教元素，二是剔除什叶派元素，三是批判苏菲主义元素。但是他们对苏菲主义的批判并不激进，只是反对反对探望拱北，反对崇拜苏菲，依然认同正统苏菲派，特别是亲近印度的苏菲大师——冉巴尼。

迪奥班德教派比起瓦哈比派要温和得多，我看了下德奥班德经文大学的教科书书单，和伊赫瓦尼的教科书没有多大区别，其实迪奥班德教派和伊赫瓦尼的思想是非常接近的。

但正因其与瓦哈比派的相似性，所以也被硬派批判。

Ⅱ苏菲色彩

台布里厄宣教团吸收了苏菲思想，认为参加成员要培养四种品质：①非克热（fakr）：沉思，即参悟宇宙的造化与真主的大能；②则克热（zekr）：赞念，即赞颂、纪念安拉和圣人；③舒克热（shukr）：感谢，即知感安拉；④素布热（sabr）：坚忍，即忍耐和接受命运的安排。

关于这四种苏菲思想更深入的介绍，可阅读土耳其学者费特胡拉·居伦的著作《苏菲思想：伊斯兰的心灵旅程》

Ⅲ组织超大型集会

孟加拉国著名的挂火车现象，有人说他们是回家过年，也有人说他们是回家参加开斋节，这些猜测都是错的，他们其实是去参加位于栋吉的台布里厄组织大会。

参加台布里厄大会的孟加拉国人民

台布里厄中心设在了巴基斯坦的小镇赖温德（拉合尔）以及东巴基斯坦——孟加拉国的栋吉（达卡附近），特别是栋吉，每年都要举行大型集会，参加集会的高达五百多万人，影响力可见一斑。

关于台布里厄宣教团在孟加拉国的发展的更多介绍，推荐观看B站视频：黑岛会计的【讲点黑话29】火车外挂着的人，上图也来自他视频中的截图。

Ⅳ和平宣教

台布里厄组织主张和平宣教，宣传穆斯林团结，反对互相指责。他们不参与政治、不参与民族纠纷、不参与教派纠纷、不参与者麻提之间的纠纷。这一点也被硬派批评为立场模糊，藏污纳垢。

Ⅴ瞎汉（草根）路线

台布里厄宣教的主体不是饱读经文的阿訇，而是略知教义的瞎汉，这是一种草根路线，在教授别人的同时，也在提升自己的教门水平，是一种互助学习运动。

Ⅵ内容粗浅，重视细节

因为宣教的主体是瞎汉，水平自然不会很高，他们不作高深的信仰探索，只做基础内容的交流学习。对伊斯兰的理解也很粗浅，容易产生错误和异端。

除了清真言、乃麻子的学习，台布里厄组织特别注重穆斯泰汉布（可佳）细节，并把这些细节编纂成册以供学习。例如：饭前便后要洗手、睡前要洗小净、吃饭用右手抓、入门先迈右脚、出门先迈左脚等等。

Ⅶ向内宣教

台布里厄组织是一种向内宣教，而不是向外宣教。他们宣教的对象是穆斯林或者出身于穆斯林家庭的人，一般并不向卡非日宣教，它本质是信仰深化运动。

这是一种分蛋糕而非做蛋糕的行为，是重新分配信众市场而非扩大信众市场，是对信众领导权的争夺，必然因争夺信众而导致教派冲突。

同样的原因，这也部分解释了，越是接近的两派，因为更容易争夺信众，矛盾自然越尖锐，伊赫瓦尼和瓦哈比派最接近，但最反对瓦哈比派的恰恰是伊赫瓦尼。

**回族内部产生的第二种新生事物是：各种学习点**

如果说台布里厄是有组织的、有纲领的、带有南亚特色的信仰深化运动，那么学习点，就是没有组织、也没有纲领的信仰深化行为。

学习点也是一种自助学习，主体不是阿訇，而是对教门虔诚的瞎汉，在亲朋好友、邻里街坊、同事同学之间组个团，大家聚在一起，学习教门常识，就是学习点。这是一种小规模、非正式的学习方式。常见的一种方式是查经学习，每周确定一个主题，然后把这个主题相关的经训材料找出来，去阅读，轮流谈谈自己的对此的看法。

因为它的主体是瞎汉，难免对伊斯兰产生误解与异端，所以也被硬派批判为“瞎汉传教”。

④中阿学校问题

正如上篇所述，传统上，回族的主流教育是以伊斯兰为核心的经堂教育，并以私塾教育为补充，普遍不学习汉语。

清末民国时期，西风东渐，中国兴起了大量西式学堂，同时有一批回族阿訇留学土耳其、埃及，学习了穆罕默德·阿卜杜、拉希德·里达等伊斯兰现代主义者的思想，在这两股思潮下，回族也兴建了大量清真小学，他们主张宗教和科学并重，同时学习伊斯兰和西式科学。最著名的是北京成达师范和平凉伊斯兰师范这两所中学。

此外，一些伊赫瓦尼阿訇也认识到了不学汉语的危害性，主张学习汉语，并把经典翻译成汉语供穆斯林学习，代表人物如：王静斋、陈克礼、王浩然、庞士谦、达浦生、马坚。

按正常发展路径，会形成适合回族自身特点的新式教育体系，可惜这一进程被白俩三十年打断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宗教复兴，白哈等阿訇兴建了一些中阿学校，这正是民国清真中小学的部分延续。

白哈是临夏人，官名叫马志信（白哈文丁），民国的时候，他在临夏南关大寺（伊赫瓦尼在临夏地区的中心寺）念经当满拉，学习经文十余年，他们一家和陈克礼来往密切，此外白哈经常会阅读《月华》《伊联》等宣传伊斯兰现代主义的报刊。白俩三十年时，白哈被下放挖煤，在挖煤过程中，他时常感慨学无所用，想到了陈克礼和之前看到的报刊，萌生了兴办回民教育的想法。

八十年代后，白哈有机会把当初的想法付诸实践，开始兴办中阿培训班。白哈对经堂语进行改革，经堂语从语音来看，是一种混杂了波斯语、汉语口音的阿拉伯语，白哈改用标准阿拉伯语口音进行教学，经堂语教学从目的来看，是一种以阅读为核心以达到能看懂经文的程度，白哈则不仅要求阅读，而且要求听、说、读、写、译，都要掌握。其实就是把宗教语文改革成了世俗实用语文。

此外，他强调学习汉语，中阿并重，既要学习伊斯兰，也要学习西方学科，建立了半世俗半宗教性质的学校，是经堂教育和世俗教育的结合。

一所中阿学校课程表

白哈办学后，受到当地回族欢迎，办学规模很快扩大，培训班扩展成了中阿学校。其他人也模仿白哈，在西北和云南等穆斯林聚居区兴办了一批中阿学校。

白哈等人建立的学校是一种语言职业学校，学生使用的语言教材很大一部分是沙特的，留学深造的地方也是海湾、巴基斯坦、马来西亚等地区，学生的就业去向主要是在义乌以及海湾地区从事翻译、经贸工作，学生当然会受到沙特塞莱菲耶的影响，所以被硬派批评传播瓦哈比思想。（暗三抬）

中阿学校也受到包含理性主义、自由主义、实证主义等内容的伊斯兰现代主义的影响，而且主张淡化教派矛盾、教派和解，硬派批评这些内容相反于伊斯兰，是西化理论，属于异端邪说。

此外，中阿学校只是语言职业学校，是以语言为核心的文科教育，而理工科是不学的，教学范围还达不到民国时期，对提高回民的科技水平是没多大帮助的，也无益于当地的工业化与现代化，学校只有中专或大专水平，而且阿拉伯语的就业范围很窄，学生前景并不光明，主要是培养出张维真、孔德军、康有玺、丁士仁等一批伊斯兰学者和翻译人才。这导致它行程艰难，对回族社会影响力有限。很遗憾，办一所真正意义上的、有实力的、适合回族特点的大学还是一种梦想。

⑤女人问题

这是女权主义在伊斯兰领域中扩张后产生问题，主要分为两个：男女平等问题和女者麻提、女寺、女校、女学问题，硬派对这些事物普遍是批评态度的，我们分开讨论。

Ⅰ男女平等问题

穆斯林女权主义者支持男女平等，而硬派则反对这一主张。硬派认为男人比女人优越，第一安拉先创造男人，之后用男人的肋骨创造女人，从创造次序以及创造材料来看，男人优越于女人，女人要依附男人；第二，女人理智和天赋是欠缺的；第三，丈夫有权管束与责打妻子，妻子应该服从丈夫，有古兰为证，

“她们和他们有相同的权利，虽然他们比她们高一个等级。”

“男人是管束女人的，因为胡大使他们比她们更优越，又藉着他们所费用的资财。贤淑的女子是服从的，是借胡大的护佑而保守隐密的。对于执拗的妇女，你们当劝诫她们，不和她们同房，可以责打她们。如果她们服从你们，那就不要再找途径欺负她们。”

Ⅱ女者麻提、女寺、女学、女校问题

这一点其实男女平等理论的推论，男女平等极端化后，要求在所有领域男女都实现平等，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做。在信仰领域，即要求女者麻提、女寺、女阿訇、女学、女校。

者麻提（jama’at）是一个阿拉伯语词，词根是J-M-Gh，这个词根的意思是“聚集”，男性穆斯林周五要聚在清真寺集体做礼拜，叫主麻（jumu’at），也是来源于这个词根。者麻提，就是聚在一起做礼拜的集体。

传统上，男人去清真寺参加聚礼，而女人则在家单独做礼拜。女权主义者要求女人也有权成立者麻提，也可以聚在一起做礼拜，即女者麻提。

既然有了女者麻提，那么必然要有聚集场所，即女寺。女寺，西北较少，东部地区有一些，一般是大寺的附属部分，例如南京的净觉寺、北京的牛街礼拜寺、马甸寺等都附属有女寺。

有了女寺，那么谁带领妇女做礼拜呢？男人肯定是不合适的，女阿訇自然就产生了。

此外，既然男人能学习教门，女权主义者认为女人也有权学习教门，即女学。当女人聚在一起学习，自然要有一个场所和老师，女校就诞生了。

那么，硬派如何看待这些事物呢？硬派认为妇女成立者麻提是可憎的，同样反对建造女寺，他们认为妇女最好的礼拜场所是家中，

正如穆罕默德所说：“妇女最好的清真寺是她们家中的地下室。”

硬派也同样反对女学和女校。他们认为，应该是父母、近亲、丈夫给妇女授课，妇女的生活重点是遵行和干办，而非外出学习。

Ⅲ女人声音羞体论

硬派认为女人的声音属于羞体，女人的声音是被禁止的。因为女人的声音，会让男人着迷；妇女如果必须要跟外男说话时，严禁柔声细语，应该严肃庄重，因为，

至仁主说：“如果你们敬畏安拉，就不要说温柔的话，以免心中有病的人，贪恋你们”

到此为止，我终于把硬派的有争议的观点介绍完毕了。需要注意的是，硬派并非只有这些观点，而是说这些观点是人们争论的焦点，这些观点构成了他们区分软派的核心特征。也正是对这些事务的不同理解，把伊赫瓦尼分裂成了硬派和软派。

参考文献：

[1]丁英俊. 马志信与当代临夏回族新式教育[D]. 陕西师范大学, 2016.

[2]钱雪梅. 达瓦宣教团研究 [J]. 国际政治研究, 2009, 30 (02): 136-159+193-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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