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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一年级课程真轻松,课程表几乎每天下午都是空当当的,好像上午课程有多重似的,压得学生下午都在宿舍里睡觉。百米短跑的高中阶段冲刺刚结束,大学四年的马拉松才开始,节奏不可快,这一点学校很体谅学生,许平真正体验到了劳逸结合的舒服、惬意,大学真好!他有足够的空暇思想了,想铁凝的《没有纽扣的红衬衫》;想劳改犯章永璘吃饭的大瓷缸,大概和他现在用的瓷缸差不多深,舔是舔不着的;想卡夫卡的《变形记》。许平总觉得自己变形了,变成了一只小甲虫,这蚊帐就是他的背壳,他呆在这个壳子里,这就是他的空间,十多平方宿舍的一隅,他的触角抓到的就是床头的一大摊书,是小甲虫抓到手的食物。他像尼采一样活着但并不快活。如果尼采活着的话,他要与他对话:我不知不觉地遵循了你的超人之说,但你愚弄了我,弄得我空荡荡的。超人,狗屁,你没能够使我像你一样过得快活,你快活一辈子,不结婚照样快活,你快活得不管女人跑得多么快你一蹦就追上她了,可我不能。按照你的观点,我只不过是站在更高一层上俯视我的过去和我过去的朋友,就像一个人从山脚下爬上高山之顶俯看大地而不顾周围人如同周围人不顾他一样。他孤独了。
孤独的人永远像小甲虫一样,孤独的人永远离不开赖以存在的狭小空间,像小甲虫不能没有甲壳。他的空间在哪里?是这张床?是吊在床上几立方蚊帐里的空间?是图书馆?是阅览室?是教室?
许平的确感到孤独了。进大学以来,上午满满的课程,老师上完课就夹着课本走了。下午几乎没有课,同学们要么睡觉要么自习要么去玩。许平睡是睡不着的,一闭上眼,思绪就像倒海翻江。玩,上哪玩呢?和谁玩呢?好像大学同学还没有真正融洽起来,玩也是去找老乡玩。还是去阅览室吧,那里清静也安静,可尽情地看书想心思。
校阅览室也没多少人,稀稀拉拉,这儿一个,那儿一个。许平找了一个拐角坐下。他铺开信纸,一个凄楚的央求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你---到---那---里----常---给---我---写----信,我---等---你-----”
是的,他该写信了,不管怎样,该写了,不能叫她失望、叫她望眼欲穿,况且也占据了他的心,成为他思想的一部分……
“祝贺你,许平,你明儿是国家的人了,又有个漂亮的小妞,真是双喜临门了。赶明儿走的时候,放一场电影,记住,两个片子的。”他在家时就听够了这些,家乡有个习惯,不管是谁家遇到什么喜事,结婚、生孩子,还是考走了学生,都要放一场电影热闹热闹。没办法,只好照办,两个片子的,还请了两桌客,只是亲戚,还来了一些村干部。
母亲叫她来帮厨。在农村,未过门的媳妇,准婆家有事不管什么事都要把她叫上,不叫不好。叫来了,锅碗瓢勺往她手里一交,她忙也喜欢。在她们的心眼里,男家看得起她,她成了男家不可或缺的一分子,就是过来了,有的准婆婆还心疼得舍不得让她忙呢。
她在勤快地切菜。许平看家里院外乱七八糟的烟头、丢弃的菜梗菜叶,便拿起条把扫起地来。
“等会我忙完了做一起扫,再说,客人在怎么能扫地呢?”她微笑看着他说,并没有看切菜的刀,用惯似的,菜切得般般齐。
“这算什么呀?还没到哪里就训我了。”许平不加思考无意识的也是随便的带有一种玩皮的一句话,一下刺激了她的神经,她微笑僵住了,愣住了,眼不看他了,看着桌子上一大摊菜。突然,她气呼呼地跑进了屋里,趴在床上,哭了。
他知道他的话语伤害了她,尤其对她这样的处境,明天他就要走了,她舍不得,脸在微笑,心在难受。尤其她说过,她不如他,差距再拉大,欠他似的,如果她和他一样,上高中,考大学,那么情况就不会这样了。今天,针对她说话的语气、用语,言谈举止,他都要谨慎,不然就会刺激她。刚才,她讲她的,他不应对就是的,地不扫就是了,让她扫就是了,为什么要扫呢?
许平悄悄地进了里屋,她还在小声地哭泣,委屈地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一耸一耸的。他轻轻地拍拍她后背,说:“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说话,我是无意的也是开玩笑的,赶紧起来,去忙吧,客人快到齐了。”
“我知道你不是存心的,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我控制不住,一想到我以后……”她站起来,扑在许平的怀里,仰起那红润的凉津津的脸蛋,许平把脸俯下去,对着吻着……
紧张在昨天,
悠闲在今天;
单纯在昨天,
复杂在今天;
幸福在昨天,
烦恼在今天。
许平成熟了?这就是成熟的标志?是的,成熟了。就像这所大学,高中只不过是它的胚胎期,一切的组织都在这里形成,成为一个完整的系统,它与外界的联系就是把培养的学生输送出去。培养就是成熟,也就是说他成熟了,或者说正在成熟。然而他常常回到不成熟的阶段,和成熟的现在扭在一起,缠着他不放,他找裂缝挣脱,从裂缝中呼喊。
他加入了校办的“燕声文学社”,不然他会窒息,由孤独到沉默,由沉默慢慢地像朽木一样风化,到最后一点不留。
燕声,燕声,哦,是小燕子的声音!黑色的小精灵,在他头上急速地掠过。在他看到它时,它轻巧地扇动几下翅膀,随即一展,尾羽一伸,流线似的斜冲下去,当它意识到再这样做有危险时,只见它迅猛地扑闪着一双翅膀,昂着头箭一样直冲云霄,在它上升的过程中漂亮地划出一道弧线,叽哩喳啦叫了几声,然后径直地飞走了,黑色的小精灵越来越小,陡然间消失了。
记住!向北,一直向北!你的家在遥远的北方,顺便带去我的思念,我的祝愿!并希望你我就这么交错开来,你在北方!我在南方!我在北方!你在南方!许平对着小燕子飞去的方向大声地呼喊。
作者简介
陶继亮,笔名水拍岸,安徽省明光市作协会员,省散文家协会会员。供职于乡镇、市直机关,曾任乡镇党委副书记、副镇长,市水产局副局长、市委组织部选派办主任、市人社局局长、市民宗局局长、市医保局党组书记,市人大常委会办公室主任等。散文、小说散见于《滁州日报》《明光文学》等媒体公众号,散文《孤独的“正塘”》入围第九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入围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