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鼎钧曾是国民党宪兵,一身军装,从南京走到上海,再从东南踏入东北,卷入内战的狂风暴雨。
他亲历新兵训练的粗暴,见识战场背后的秩序崩塌。
他在天津沦为战俘,一夜之间,从军人变成“释放人员”。
随后,他流落上海,在城市最后的沉默中,搭上驶向台湾的轮船。
他回忆,在国民党军队,“老百姓”曾经是一句骂人话。
国军内部高中还没毕业,王鼎钧就被人一纸调令“请进”军营。
当时国军的新兵生活,他记得最深的,不是训练内容,而是暴力——赤裸、随意、带着恶意的殴打。
班长的权力,毫无约束;打人,不需要理由,甚至也不讲逻辑。

有一次,队伍里有人踩掉了前排的鞋,班长当即动手,抽出刺刀,像拿戒尺一样,狠狠劈向那人的手心。
打得重,也打得多。
被打的人怕,班长讥笑他孬种;有人硬扛不吭声,班长立刻变脸,说:“你有种,我就打到你哭。”
等那人终于忍不住流泪,他更兴奋了:“你哭?那我非得打到你笑!”
最后,哭声变成笑,笑声却像破布被撕裂。
训练内容几乎没有。所谓新兵营,无非是暴力集中营。
起床慢了,打;起得太快,还是打。睡觉太早,打;睡得太晚,照样打。
夜里紧急集合,一声号响,把人从梦中惊醒。

五分钟内穿好衣服,不然就要挨打,罪名五花八门。
穿反裤子的,叫“老油条”;提前穿好衣服的,是“神经病”;动作慢的,最严重,直接骂你是“老百姓”。
“老百姓”——这三个字,在当时的国民党军队里,是最下流的侮辱。
他们教官一边打,一边骂:活老百姓、死老百姓,好像这些士兵不是从民间征来的,而是从仇敌营里俘来的。
更讽刺的是,这些“老百姓”就是兵的出身。
他们刚从田里出来,从街头走进军营,带着尘土和生活的气息。
可国军偏偏要将“兵”从“民”中分裂出来,用羞辱的方式,逼迫他们与自己的出身划清界限。

久而久之,这支军队就造出了成千上万对百姓没有感情、没有责任感、甚至抱有敌意的士兵。
他们不再觉得自己是百姓,只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到了台湾之后,王鼎钧开始反思。
他为军方背景的《扫荡报》副刊写稿,毫不遮掩,直言痛斥:不该拿“老百姓”当骂人话。
那是整个体制的耻辱,是军民关系撕裂的证据。
“老百姓”成了脏话,说明了什么?
说明国军当时的军民关系有多么恶劣,说明那支军队已经把自己的根斩断了。
兵民是胜利之本毛主席说过一句话:“兵民是胜利之本。”
战争胜败,从不只看战场之上,更关乎战场之后。

以徐州会战中的台儿庄为例,战斗惨烈,士兵血战到底。
然而真正支撑这场胜利的,是看不见硝烟的一端——民众。
南鲁、苏北百姓倾尽所有,为前线输送粮草,缝制服装,抢修道路。
军民一体,形成合力,才换来这场硬仗的胜利。
1938年,抗战进入相持阶段。
战线拉长,物资紧缺,生活困顿成为常态。
但人民的热情未减分毫。长沙会战期间,民众组织疏散战略物资,把粮食藏进深山老林,让敌军扑空。
青年男女分工明确,做侦察、搞宣传、抬担架、送军火,样样在行。
第三次长沙会战更甚。民众主动担负补给任务,弥补后勤力不足。

战火纷飞之下,他们用双脚走出运输线,用双手托起一线生机。
这种规模的支援,并非个案,而是常态。
云南的例子尤为突出。八年抗战,前四年是后方,后四年则成前线。
一个偏远省份,人口有限,经济薄弱,却调集数百万民工参与滇缅公路建设与扩建机场。
仅1944年腾冲战役,出动民夫超过4.6万人,死伤群众逾4000人。
少数民族群众用生命和热血支撑前线,用实际行动书写团结抗战的壮举。
运输,是当时最大的难题。滇西多山,道路崎岖,骡马难行,一切靠人背肩扛。
怒江两岸,车马不通,几十万人徒步穿越峻岭,日夜兼程,只为把一口粮、一发子弹,送到最前沿。

第十一集团军司令宋希濂曾说,大部分粮食靠滇西百姓筹集,昆明输送的只是补充。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贡献,才是战争机器真正运转的动力来源。
若没有人民,就没有胜利。
傅作义也曾坦言,军队不是万能的,抗战成败取决于军政军民之间的紧密合作。
这是实话。
失去初心在国民党军队的抗战史中,确实存在一批英勇奋战、军民一心的光辉时刻。
但这些正面的例子,只是整部八年抗战长卷中的局部,并不能代表全貌。
在不少战役和区域,军纪败坏、民怨沸腾,军民关系不但紧张,甚至到了彻底对立的地步。

1937年秋,平汉线作战拉开帷幕。
刘峙部队面对敌军进攻,毫无斗志,指挥失序。
战场形势一旦不利,部队转身便逃,连伤兵都弃之不顾。
弹药、粮食、药品、军马、器械大批遗弃,损失惨重。
撤退路上,士兵断粮,于是鸣枪掠夺,沿线村庄一夜之间被洗劫一空。
淞沪会战也未能幸免。
老蒋亲眼目睹部队在失利后大肆抢掠。
军心涣散之下,士兵哄抢商铺、私宅,秩序沦丧。
武汉会战期间,部队向九江集中,补给紧张,却没有任何节制。
沿路抓壮丁,拉夫送货,强夺粮食,烧毁房舍。
甚至有士兵公然强奸妇女、抢掠财物,导致村落荒废,人去屋空。
当地百姓痛苦不堪,早已失去了对抗战的信任与情感,军队也因此失去了士气与支撑。
一个只会逼迫百姓的军队,如何可能奋勇杀敌?
百姓不是铁打的。他们出钱出力,是因为信仰抗战;他们咬牙忍耐,是因为对胜利抱有希望。
他们能接受短期的苦难,但不能无休止地忍受羞辱和掠夺。
1944年,湖北随县爆发一场彻底的民变。
豫鄂边区挺进军总指挥何章海纵容部属向百姓勒索钱财,征取柴草伙食,还肆意宰杀家畜,洗劫家具。
更有甚者,奸污妇女、私运货物、强征民夫。
恰逢大旱,农民正为保命拼命灌田,而军队却逼走壮丁,令庄稼失救。

农民愤怒,最终爆发。群众聚众抗争,结果五名田间劳工被当场枪杀,其中还有妇女。
愤激的百姓迅速集结数万人。
军方不思悔改,反而反咬为“叛乱”,调兵镇压,见屋即烧,死伤惨重。
而何章海本人从此下落不明,其部属多人被杀。
在河南,战争的苦不是首先由敌军带来的,而是由“自己人”——汤恩伯部队提前送上的。
这位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对抗战一筹莫展,但在压榨民众方面,却颇有“才能”。
他麾下四十万兵马,一粒粮、一口水,都出自当地百姓。
军费、送礼、请客、贿赂,全靠搜刮来维系。
凡汤军驻扎之村,成年男子必须离开,理由是“防间谍”;细软、粮食、牲口,禁止带走。
人被赶走,家中妇女财产,尽归军队“处理”。

汤军过村,民众噤若寒蝉。
后来,河南百姓自嘲似地传开一句话:“宁愿敌军来烧杀,不愿汤军来驻扎。”
听上去荒唐,细想却悲凉。
河南人民忍辱负重,只因心中尚存一丝希望:哪怕剥削一点,只要真打日本人就行。然而,1944年春天,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
这一年四月,日军发起“一号作战”,目标打通平汉、粤汉两线,首战河南。
敌军四月底发动,仅仅五天,便从禹县推进至龙门,横扫数百里。
汤恩伯部没有任何实质抵抗,第一时间溃散。
他们不是撤退,是逃命,直退入豫西山区。
逃跑途中,军纪彻底失控。士兵挨家挨户搜刮抢掠,民众再也忍不下去。
于是,反抗开始了。百姓不再避让,而是直接截击部队,缴获武器,甚至接管高射炮、无线电台。

更有甚者,围攻军队、击杀军官者,频频出现。
保甲长早已溜之大吉,仓库粮食也被提前转移。
汤部官兵四处扑空,常常数日无食。
这支军队,不仅战场上溃败,连在民间的威信也荡然无存。
部队转移途中,所受民间袭击的伤亡,甚至超过与敌作战本身。
而敌后抗战,本应更艰苦,更团结。

但在苏北战场,一场抗日救国的斗争,却在韩德勤部队手中变了味,变成了对人民的持续盘剥与伤害。
韩德勤,时任鲁苏战区副总司令。
他的军队面对日军,步步退缩,毫无斗志;面对百姓,却毫不手软,抢掠成风。
当地民众早已看穿其本质,甚至编出顺口溜来讽刺:“国军八十九,不战也不守,敌去它就来,敌来它就走。”
当时苏北战况紧张,日军“扫荡”频繁,战火不断,饥荒蔓延。
百姓艰难求生,每一口饭都来之不易。
但韩部上下却安然坐享,纸醉金迷,挥霍无度。

1940年,在这样一个民不聊生的年份,省政府的预算支出竟高达三千万元。
这个天文数字,百姓连议论的资格都没有,因为这笔账,最终全都摊在他们头上。
征粮、摊派、强借、勒索,一样不少。
各地驻军明抢暗夺,有时连借款都用捕人威胁。
老百姓不肯配合那么立刻被冠以“通敌”“汉奸”之罪,轻则拷打,重则活埋。
稍有不顺,就被污蔑为“新四军间谍”,进而施以酷刑。
那些所谓的“抗日将领”,敌军来了先逃跑,敌人一走就返身洗劫百姓村庄,把“转进”变成了“转掠”。
苏北人民终于忍无可忍。
愤怒中,他们喊出一句响彻大地的民谣:“天上有个扫帚星,地上有个韩德勤,放着日本他不打,专门祸害老百姓。”

到1943年,韩德勤彻底失去苏北立足之地,灰溜溜地撤走。
他留下一地鸡毛与民怨。
这类事情绝非孤例。
在国民党控制下的广大地区,军队扰民、伤民,几乎成为常态。
从黄埔建军时所倡“爱国、爱民”的誓词,到后来这般军纪败坏、民怨沸腾,已面目全非。
这是遗忘了初心。
参考资料:略论抗战中国民党军队与民众的关系
戚厚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