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解大爷家又断顿了,十岁的闺女天天背着五岁的弟弟去捡猪草。"邻居王婶站在我家门口,一边扇扇子一边说道。
那是1979年的夏天,我刚上完小学三年级。我家在豫北平原,属于吃粮靠天收的地方。那年地里干旱,苞米秧蔫了吧唧的,只长出巴掌大的小苞米棒子。我爹愁得不行,整天抽闷烟。
"那大河村的解大爷,不是在公社水泥厂上班吗?怎么会断顿?"我娘一边摇着手里的蒲扇,一边好奇地问。
"嗨,你还不知道?解大爷他爱人去年生孩子的时候走了,三个孩子都小,单位又停了工,拖欠工资都半年了。他爹娘年纪大了,也帮不上啥忙。"王婶叹了口气。

我娘听了,愣了一会儿,扭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堂屋角落里的粮袋子,眉头紧锁。
我家也不富裕。我爹是村里的小木匠,做些简单的家具,碰上红白喜事,帮村里人搭搭棚子。我娘则在家种几亩薄地,还带着我和我弟。日子勉强能过,但也紧巴巴的。
那天晚上,我听见娘在和爹小声嘀咕:"咱家西头地里那片苞米,明天就该收了。咱能不能匀两垛子给解大爷家?"
爹语气有些急:"你疯了吧?今年苞米歉收,咱家自己都不够吃,还给别人?"
娘不作声了,我心里却记住了这事。第二天一早,我和娘去地里收苞米,把苞米棒子掰下来,摞成一垛一垛的。娘告诉我:"明天咱们再来用架子车拉回家。"
第三天一大早,我和娘又去地里,刚到地头就愣住了——昨天摞的三垛苞米不见了!
"是不是咱们摞的地方记错了?"我疑惑地问。
娘四下看了看,摇摇头:"没记错,就是这儿。"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并不像丢了东西那么生气,反而像是在思考什么。

回家后,我赶紧告诉爹苞米被偷了的事。爹一听,怒不可遏:"这是哪个缺德的东西,偷老实人的苞米!"爹拿起锄头就要去村里转转,看谁家院子里有新掰的苞米。
娘却拉住了爹:"算了吧,丢都丢了,找回来也麻烦。今年到处闹旱灾,大家都不容易。"
我心里莫名其妙:平常娘连我多吃一个窝头都要心疼半天,怎么苞米被偷了这么大的事儿,她反而不着急了?
奇怪的是,晚上娘居然和了一大盆面,擀了足足有三斤的面条。我家平时舍不得吃白面,都是玉米面、红薯面掺着吃,今天却和了这么多白面,我心里纳闷极了。
"娘,今天是啥日子,咋吃白面条了?"我好奇地问。
娘看了我一眼,说:"明儿个你去大河村给解大爷送去。"
"送面条?"我更纳闷了,"咱家苞米被偷了,白面也不多了,为啥还要送人家面条啊?"
娘叹口气:"娃啊,你记住,帮人不能光看表面。解大爷家日子苦,三个孩子都小,大的才十岁,得让人家先吃上饭,熬过这阵子。"
我还是不明白,但还是答应了。第二天一早,我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用荷叶包好的白面条,骑着我家的破自行车,去了十里地外的大河村。

解大爷家很好找,村口一间破旧的土坯房,门前杂草丛生。我敲了敲门,一个瘦高个的男人开了门,胡子拉碴的,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好久没休息好了。
"你找谁啊,小朋友?"他疑惑地问。
"解大爷,我是小关村张家的,我娘让我给您送点面条来。"我把竹篮递给他。
他愣了一下,赶紧接过篮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这怎么好意思,我都不认识你们家..."
我按照娘的吩咐说:"我娘说,大河村和小关村都是一条河边的,都是乡里乡亲的,有难处大家帮衬着点。"
解大爷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身后探出三个小脑袋,都瘦瘦的,眼睛却亮亮的。最大的女孩子怯生生地走出来,对我说了声"谢谢哥哥"。
回家后,我把送面条的经过告诉了娘。娘点点头,没多说什么。爹却在一旁嘀咕:"家里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还送人家面条,真是脑子坏了。"
娘看了爹一眼:"老张,你忘了咱们结婚那年,闹大水,你家的粮食都被冲了,是谁家接济了咱们半年?"
爹一下子沉默了。

没过几天,我在村口看见解大爷骑着自行车来了,车后座上绑着一个麻袋。他径直来到我家,从麻袋里拿出两垛苞米棒子,放在我家院子里。
"嫂子,这是上次借的苞米,我来还你。"解大爷低着头说,"实在不好意思,那天实在是没办法了,孩子们几天没吃上一顿饱饭..."
我娘赶紧让解大爷进屋喝水,两人说了好久的话。我在门外隐约听到解大爷说:"厂子已经开工了,发了一点工资,日子慢慢能好起来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偷我家苞米的就是解大爷!更让我惊讶的是,娘早就猜到了,不但没有声张,反而让我送面条去他家。
当晚,我忍不住问娘:"娘,您是怎么知道偷苞米的是解大爷啊?"
娘摸摸我的头:"傻孩子,那天王婶说解大爷家断顿,我就猜到了。人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做出偷东西这种事。解大爷平时老实巴交的,肯定是实在没办法了。"
"那您为啥还让我送面条去啊?"
"他家孩子都小,总不能饿着。再说了,他拿了咱家的苞米,心里肯定过意不去。与其让他愧疚一辈子,不如大大方方送去一趟面条,让他知道咱们是有心帮他,他也就能坦然接受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这件事却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1980年代的农村,随着改革开放,渐渐有了新变化。水泥厂效益好了,解大爷家的日子也慢慢好转起来。每逢过年过节,他都会带着自家做的豆腐、年糕来我家坐坐。
1985年,我考上了县里的高中。临走那天,解大爷骑着车来我家,送了一个红漆木盒子,里面是一支钢笔和一个文具盒。
"娃儿,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了,别忘了咱们村。"解大爷拍拍我的肩膀。
高中三年,每逢周末我回家,总能看到解大爷来我家串门,有时帮我爹修院墙,有时帮我娘翻地。我娘经常和他坐在槐树下,唠家常,说笑。我爹也不再抱怨什么,反而和解大爷成了好朋友。
1988年,闹粮荒那会儿,村里人抢购食盐,有人挤得连布鞋都掉了。解大爷不知从哪里弄来十斤盐,专门送了两斤给我家。
娘感动得不行:"老解啊,这盐现在多金贵,你咋舍得给我们啊?"
解大爷笑了笑:"嫂子,当年你们一家人对我的好,我永远记得。这点盐算啥?"
1994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到了县城工作。解大爷特意来送行,带来了他亲手做的一个柳编箱子,说是让我装书用。

没想到那年冬天,我爹得了一场大病,住进了县医院。医药费一下子花了好几千,家里积蓄几乎花光了。关键时刻,是解大爷拿出了五千块钱,解了我家的燃眉之急。
"解叔,这么多钱,我们不能要啊。"我推辞道。
解大爷红着眼眶说:"你爹娘当年要不是接济我,我全家可能都熬不过那个冬天。这钱你们必须收下,就当是我还的情。"
1996年,水泥厂改制,解大爷拿到了一笔买断工龄的钱。他没舍得花,而是拿出一部分,帮我爹翻修了房子,还换了新式的瓦片。
"解叔,您这是干啥啊?"我不解地问。
解大爷笑了笑:"你爹年纪大了,屋子漏雨多不方便。我手头宽裕些,就当帮个忙。"
爹娘知道后,激动得老泪纵横。我爹拉着解大爷的手说:"老解啊,当年就是你拿走了我家那三垛苞米,我还记着呢!"
解大爷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们!老张,那会儿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我明白,我都明白。"爹拍拍解大爷的肩膀,"人这一辈子,谁没个难处?只要心存善念,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2000年,我在县城买了房,接爹娘过去住。临走那天,全村人都来送行,解大爷一家站在最前面。解大爷的大女儿已经结了婚,小儿子也考上了大学。
离开村子的时候,我从车窗看到解大爷站在村口,身影有些佝偻,但目光依然坚定。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其实就像一颗种子,播下去,总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2010年,解大爷离世的消息传来,我立刻赶回了村里。灵堂前,我看到解大爷的儿女们都已经长大成人,有出息了。大女儿成了小学老师,小儿子在城里开了家小超市。
"张大哥,我爹临终前还念叨着你们家呢。"解大爷的小儿子拉着我的手说,"他说要不是当年你娘送的那碗面条,咱们全家可能都熬不过那个冬天。"
我听了,心头一热,想起了三十年前那个夏天,我提着竹篮,骑着破自行车去送面条的情景。
原来,一碗面条,就能温暖一个家庭;一个善念,就能延续几十年的情谊。
如今,我已经五十多岁了,每当回想起那段往事,总会感慨万千。娘的那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帮人不能光看表面。"是啊,人到走投无路时,最需要的不是指责,而是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一份真心实意的帮助。

我常想,如果当年娘没有那份善心,没有送出那三斤面条,解大爷一家会怎样?我们两家的情谊,又会如何?或许,正是那看似微不足道的一碗面条,改变了两个家庭的命运轨迹。
现在我也常常提醒自己的儿女:做人要学会换位思考,不要轻易评判他人的处境。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对方经历了什么,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你们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一个小小的善举,却意外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欢迎在评论区分享你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