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老杨,今年五十有五,说起我娶媳妇那阵子的事,村里老少爷们都知道。
那年我二十八,在山东打工,蹲在厂里装配车间摆弄零件。隔壁车间有个叫小芹的姑娘,瘦瘦小小的,干活麻利,说话轻声细语的,我一见就心里直痒痒。
每天下班,我借着送零件的名头往她车间跑,她低着头装不认识。后来我托人打听,才知道人家才二十出头,是河南许昌县南边一个叫槐树湾的小村姑娘。
厂里放假,我硬拉着她去了趟西湖,买了俩棉花糖,又划了船。回程路上,她偷偷握了握我的手,我啥话没说,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就这么处了一年对象,我想着带她回村里看看,结果一说媒人就来了。俺大伯坐着拖拉机颠了一整天赶到厂里,单手抓着脖子上的毛巾,进门第一句就是:
"小子,听说对象相中了?快领出来让大伯瞧瞧!"
俺大伯早年丧妻,膝下无子,一个人住在村东头。他是俺爹的亲大哥,俺爹早年得病走得早,家里只剩大伯和俺娘,俺娘身体不好,大伯一直照顾着。我小时候上学的书包、铅笔盒,还有那台半导体收音机,都是大伯从集市上给我捎回来的。
小芹见了大伯,规规矩矩叫了声"大伯好",然后低着头不说话。
大伯眼睛一亮:"闺女,人长得跟俺们老杨一家的风格,干净利索,样貌也好,比他配得上!"
小芹红了脸,我心里美滋滋的。
回村后,大伯天天教我:"带媳妇回来,家里可不能穷寒酸,那三间土坯房咱得收拾收拾。"
村里人都叫大伯"杨木匠",他手艺好,一把刨子削出来的木花活像天上掉下来的。镇上盖房子的,都争着请他去做门窗。
那段日子,大伯白天干活挣钱,晚上回来做家具。先是一张雕花双人床,床头刻了"百年好合"四个大字;接着是一个大衣柜,门板上雕了喜鹊登梅;然后又做了一套八仙桌配六把靠背椅,一个梳妆台,就连搁东西的矮柜都做了三个。

眼看着婚期近了,我带着小芹回村里看房子。刚进村,村口大喇叭正播着评书,几个老头围着下象棋,看见我领着对象回来,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老杨家终于有媳妇啦!"
到了家,小芹一看大伯的手艺就惊了,围着那些家具转来转去。大伯挠着后脑勺笑:"不嫌弃就成,大伯手笨,做得粗。"
小芹握着大伯粗糙的手说:"大伯,这家具比城里的还精致呢!俺爹说了,手艺人疙瘩饿不着。"
大伯乐得眼睛成了一条缝。
那晚上,大伯炒了一大盆韭菜鸡蛋,又炖了块肉,从柜底下掏出半瓶白酒,说是留了三年的老酒,今天招待准儿媳特意拿出来的。
喝到微醺,大伯提起了以前的事情:"你爹走得早,留下你娘和你,全靠你娘起早贪黑养大你。你是个有出息的,大伯看着你长大,比看自个儿儿子还高兴。"
小芹听了眼圈红红的,我也抹了把眼泪。
大伯喝高了,口齿不清地说:"小子,俺没啥大本事,就这一把刨子,攒了一辈子也没几个钱。家里穷,但咱不能亏了媳妇,明儿个俺把那本存折给你,里头有八千三百四十六块钱,全给你们当彩礼。"

我连忙摆手:"大伯,那是您的养老钱,我咋能要!"
大伯一拍桌子:"放屁!俺一个老光棍,啥养老不养老的,你是俺的命根子,你结婚就是俺的大事!俺这辈子啥也没干成,就看你小子了!"
第二天临走,大伯硬是把家里唯一的红木箱子塞给了小芹,说是陪嫁。
几个月后,我和小芹成婚了。大伯一大早就到,穿着洗得发白的老中山装,背着手站在院子里,像个大官似的指挥着帮忙的村民。
小芹下了轿子,大伯第一个迎上去:"闺女,欢迎回家!"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到小芹手里,还特意压低声音:"自个儿的钱,爱买啥买啥,别给那小子!"
婚后,我在县里一家机械厂找了工作,小芹在附近的服装厂干活。大伯虽然只有一间老房子,但坚决不肯跟我们住一块,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日子过法。
每逢周末,我和小芹回村看大伯,他总是早早地站在村口等着,老远就喊:"来啦?路上渴了不?俺熬了绿豆汤!"
夏天,小芹怀孕了,大伯高兴得直搓手,一整天嘴里念叨着"当爷爷了,当爷爷了"。他把自己睡了一辈子的炕腾出来,非要小芹在上面歇着,自己打了个地铺睡在堂屋。
小芹偷偷跟我说:"大伯对咱俩,比亲爹还亲。"
腊月里,小芹生了个大胖小子,我爹的姓氏有了传人。大伯激动得一宿没睡,天不亮就往集市上跑,扛回来一大堆鸡鸭鱼肉,说是要给小芹补身子。

孩子满月那天,大伯穿上崭新的中山装,戴上了那顶压箱底的毡帽,一本正经地抱着曾侄儿照了张相。照片洗出来,他珍而重之地装进搪瓷缸里,缸上印着"爱祖国,爱人民"的红字标语,说这是他的宝贝。
转眼过了两年,厂里不景气,我被下岗了。小芹也因为要带孩子,辞了工作。两口子回村里种起了地,和大伯住在一起。
大伯年纪大了,却还是闲不住。每天带着曾侄儿小宝疯跑,教他认草药、捉蚂蚱,给他做木头小马车和陀螺。孩子一声一声"太爷爷"叫得,大伯乐得合不拢嘴。
那年头,农村日子艰难,粮食卖不上价钱。我发愁挣不到钱,大伯说:"咱有手艺不怕!跟俺学木匠活,攒个体户执照,城里人盖房子最喜欢农村木匠了!"
就这样,我跟着大伯学起了木匠活,慢慢在县城也有了名气。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好起来,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97年那个冬天特别冷,大伯半夜突发脑梗,送医院抢救了三天才醒过来,可人已经不能动弹了,只剩下右手和脑子还清醒。
我和小芹把大伯接回家照顾,轮流守在病床前。大伯嘴歪眼斜,说话也不利索,却总是摸索着要拿纸笔写字。我不明白他要干啥,就给他拿来纸笔。
他颤颤巍巍写下四个字:"木匠工具",然后指着那把用了半辈子的刨子。
我不解其意,只当他是老了念旧,就把刨子放在他枕边,让他摸一摸。
看着大伯安心地睡去,小芹扑簌簌掉下泪来:"大伯把咱当亲生的,咱得尽心尽力照顾他。"

那年岁末,大伯安详地走了,走时手里还攥着那把刨子。遵照他生前的遗愿,我们把他葬在了奶奶坟旁边。
大伯走后,我家的木匠活越来越多,日子渐渐好转。转眼十五年过去,孩子上了大学,小芹开了个小服装店,我也有了自己的木工坊。
去年清明,我回老屋祭拜大伯,收拾他的遗物。屋子多年没人住,尘土厚厚的。角落里有个旧木箱,我打开一看,是大伯珍藏的东西。
箱子里有一摞泛黄的存折,全是大伯名下的,一本本翻开,总共存了近五万块钱。最早的一本是我结婚那年开的,每月都有定期存款,有时是五十,有时是一百,从未间断过。
存折下面压着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一沓汇款单存根,都是寄给我儿子小宝的,从他出生一直到大伯去世,每月一次,雷打不动。
最让我震惊的是箱底压着的那本发黄的笔记本。打开一看,密密麻麻记录着我们一家的大事小情:我结婚的日子,小宝出生的时辰,小宝第一次叫人、第一次走路、上学的日子,甚至连小芹做的第一件衣服是什么颜色,都一笔一画记得清清楚楚。
笔记本夹着一张照片,是大伯抱着刚满月的小宝。照片背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老杨家有后了"。
我蹲在大伯的老房子里,捧着这些发黄的纸片,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大伯临终前要指着那把刨子——刨子的木柄是空心的,里面藏着家里的房产证和地契,全都写着我的名字。
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回家路上,我想起小时候大伯教我认字的场景,想起他背着我走过的泥泞小路,想起他满手茧子给我做的木制玩具,想起他兜里永远有几颗水果糖留给我...
大伯是个沉默的人,一辈子没说过多少话,但他对我们的爱,却深藏在每个细节里。
如今我家盖起了小楼,儿子也考上了大学,日子红红火火。可我常常梦见大伯坐在那张他亲手打的八仙桌旁,舍不得抽自己的烟,却硬要给我塞一根"大前门"。
我把大伯的老房子修缮一新,每年清明都带全家去住几天。小宝从大学寄回来的信,我都会读给大伯听;小芹织的毛衣,我会挂在大伯的衣柜里;家里有了好吃的,我会先盛一碗放在大伯的桌上。

村里人笑我傻,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有人问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这么记挂大伯干啥?"
我说:"大伯没有儿女,可他把全部的爱都给了我们。这世上,有多少儿女能得到父母全部的爱?我得到了大伯全部的爱,这辈子都还不完。"
亲情,有时候就像是老房子墙缝里悄悄长出的那株野花,不声不响,却在风雨中长成参天大树,为你遮风挡雨一辈子。
你家也有这样默默付出的亲人吗?欢迎在下方留言,说说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