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的夏末,我站在知青点的土坯房前,望着远处的青山发呆。
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汗水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淌,手里攥着一封家里的来信。
娘说家里托人给我在沪市一个国营厂联系了工作,让我赶紧回城。可我心里头总觉得空落落的,舍不得这个待了两年的小山村。
确切地说,是舍不得那个每天都会从田埂上走过的姑娘 - 孙巧玲。
记得刚来村里那会儿,我还是个地都不会种的城里娃。第一次下田,不到半天就累得直不起腰,还被水蛭咬得腿上全是血点子。
就在我蹲在田埂上发愣的时候,巧玲端着一碗姜汤走过来:"喝点姜汤,去去寒气。"那天的夕阳特别大,把她的两条麻花辫都映成了金色。
从那以后,我就喜欢上了看她在田埂上走过的样子。
"老陆,发什么呆呢?"王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打断了我的回忆。他是跟我一起来的知青,比我大两岁,明天就要回城了。
"大哥,你说咱们这一走,还能再回来吗?"我望着远处的田野问道。
"傻小子,舍不得巧玲吧?"王大哥笑着点了支烟,"要我说,你就留下来得了,反正你家里条件也不怎么样。"
是啊,自从爹走后,家里就靠娘做些零工度日。要不是这次托人找关系,我这辈子可能就真的留在农村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屋外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户纸照进来,照得整间屋子都泛着惨白的光。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巧玲家。她爹是大队书记,家里的院子收拾得特别整齐,门口还种着几株月季。
"志明哥?"巧玲正在院子里喂鸡,看到我有些惊讶。
"巧玲,我...我要回城了。"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几只老母鸡咯咯的叫声。
"那...那挺好的。"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城里条件好,你也能照顾照顾婶子。"
我猛地抬起头:"巧玲,你能不能..."
"志明,你回去吧。"孙书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脸色不太好看。
我知道,孙书记一直看不上我这个知青。在他眼里,我们这些知青都是临时的,迟早要回城的。
回到知青点,我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两年的知青生活,除了添了几件粗布衣服,就只多了一手的茧子。
临走那天,整个村子的人都来送我。唯独不见巧玲的身影。
火车慢悠悠地驶出小站的时候,我看见站台尽头有个扎着麻花辫的身影。那一刻,我差点跳下火车。
回到上海后,我进了一家纺织厂当学徒。每天两班倒,机器轰鸣的声音快把我耳朵震聋了。但我还是觉得,这比不上在田里干活来得实在。
娘见我整天魂不守舍的,就给我介绍了几个对象。可每次相亲,我脑子里都会冒出巧玲在田埂上的身影。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半年,直到有一天,我在厂门口的报栏上看到了一则征兵启事。
那天晚上,我跟娘说要去当兵。娘先是一愣,然后叹了口气:"是为了那个村里的姑娘吧?"
我没说话,但心里明白,娘什么都知道。
1978年春天,我穿上了军装,成了一名真正的解放军战士。新兵连的生活很苦,但比起在村里的日子,这又算得了什么?
每次训练间隙,我都会偷偷掏出巧玲的照片看一眼。那是我临走前找村里照相馆老李求来的,虽然已经泛黄,但她的笑容依然那么美。
转眼间就是1980年,我在部队表现优秀,光荣入了党。当我拿到入党证的那一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给巧玲写信。
可是写了好几遍,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头。最后,我把信纸撕得粉碎,扔进了马桶。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从一个毛头小伙子变成了副连长。要不是娘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可能真的要在部队干一辈子。
1982年深秋,我转业回到了上海。娘已经住进了医院,医生说是肝硬化。看着她消瘦的脸庞,我心里一阵阵地发痛。
"儿子,娘对不起你。"躺在病床上的娘突然说道,"要不是娘当初非要你回城,你和巧玲也许..."
我赶紧打断她:"娘,都过去了。"
住院的日子里,我经常会想起在村里的点点滴滴。想起巧玲给我送姜汤的样子,想起她在田埂上走过的背影,想起她在站台尽头的那个身影。
等娘的病情稳定后,我决定回村里看看。坐在颠簸的长途汽车上,我的心跳得厉害。
村子变了很多,但那棵老槐树还在村口站着。我站在树下,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村庄,不知该往哪里走。
"志明?是志明回来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转过身,看见了巧玲。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剪了短发,显得更加干练。
"听说你在上海过得不错。"她笑着说,眼睛却有点红。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五年了,我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巧玲,你...结婚了吗?"这个问题在我心里憋了五年,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她摇摇头:"爹一直给我介绍对象,但我都没看上。"说完,她自嘲地笑了笑,"你呢?"
"我啊,当了几年兵,现在转业回上海了。"我故作轻松地说,"娘病了,我得照顾她。"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坐在老槐树下聊天。她说这些年村里的变化,说她现在在村小学教书,说她爹退了下来,身体也不太好。
我听着她说话,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夏天。知了还是在叫,月光还是那么亮,只是我们都长大了。
"志明,你还记得你走那天吗?"她突然问道。
我点点头:"记得,你站在站台尽头。"
"其实那天我是想告诉你,我愿意等你的。"她低着头说,"可是我没有勇气追上去。"
我愣住了,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一样。原来我们都在等待,都在犹豫,都在后悔。
月亮升起来了,照在我们身上。我看着她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巧玲,我..."我刚要开口,她就打断了我。
"志明,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你要好好照顾婶子,我在村里过得也挺好的。"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夏天。那时的我们都太年轻,不懂得珍惜,不懂得坚持,不懂得爱情需要勇气。
回上海的火车上,我又一次看见了站台尽头的那个身影。这一次,我没有犹豫,果断地跳下了火车。
"巧玲!"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这次我不会再错过了。我会调回来工作,照顾好娘,也照顾好你。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破涕为笑:"你这个傻子,怎么现在才想明白?"
火车的汽笛声在远处响起,但我已经不在乎了。因为我知道,有些故事,终究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那天晚上,月亮格外的圆。我和巧玲再次坐在老槐树下,谁都没说话,但心里都明白:青春虽然会逝去,但真挚的感情永远不会改变。
就这样,我和巧玲开始了重新相识的日子。这一次,我们都学会了珍惜,学会了包容,学会了用心去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