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岁的王德接到圣旨,朝廷封他为陇西郡开国公,轻抚清远军节度使的令牌,这位沙场老将的内心很平静。
每一次玩命换来加官进爵,生死险境撑开了坚毅豪迈,正午阳光透过门窗的缝隙,在铠甲兵刃上映出阵阵寒气。
听到营帐外的士卒操练声,王德大步流星走出了营帐,望着半辈子打磨的锐胜军,一张张年轻的脸庞锐意奋发。
当年,我也是个背井离乡的小伙...
靖康元年,金兵大举南下。
三十门大炮瞄准了太原城,完颜宗翰铆足劲狂喊开炮,宋将王禀着实是个硬骨头,坚挺了二百多天也拒不投降。
等到朝廷通过救援方案时,弹尽粮绝的太原已被攻陷,王禀身中十几刀投河自尽,尸体被金兵捞出来剁成肉泥。
死者如此,活着的人更悲惨。
姚古奉命率领宋军去救援,半道上派人先去打探情况,此人回来汇报侦查结果时,手里还拎着一颗金兵的脑袋。
任务是一层层分派下去的,老姚原本对此人没啥印象,听说他砍了个金兵小队长,很好奇的想看看他长啥模样。
浑身血迹斑斑看不清容貌,只感觉到走路带风很勇猛,老姚提拔此人担任武校尉,同时说出一句很没节操的话。
你敢不敢再去侦查一次?
敢!能不能先换把刀!
这人狼吞虎咽垫饱了肚子,挑选十六个同伴策马而去,直奔隆德府活捉了姚太师,突围时又砍翻了几十个金兵。
姚古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还把敌方的太守给绑架了,兴奋地将姚太师塞进囚车,派人押送汴梁交给皇帝处理。
全军出击,攻占隆德府!
姚古趁热度收复长治地区,却没和各路宋军打好配合,导致种师中孤军力战而亡,救援太原城的方案沦为泡影。
同一个时间段的事件不同,姚古被朝廷撤职贬往岭南,姚太师接受宋钦宗的召见,而那个人所在的队伍被整编。
宋钦宗对于金国心存幻想,再三思虑不敢拿俘虏开刀,款待姚太师还问口味咋样,您是怎么被我方将士俘虏的?
老夫正在翻牌子,一个夜叉就窜进来了。
时,遂呼德为王夜叉。
王德的夜叉绰号逐渐传开,职位和级别却没多大变化,他所在的队伍转给刘光世,单论作战水平完全吊打领导。
王德是个甘肃陇西的农民,凭靠武勇投军从基层干起,刘光世的出身是将门世家,直接从三班奉职的岗位做起。
多年以后,两人的势位颠倒(见秦岭一白.刘光世篇)。
金国将大宋王朝拦腰斩断,各地的流民盗匪蜂拥而起,赵构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小心思全在重组新班子上面。
刘光世被赵构安排去剿匪,在潜意识里面的避让金兵,刘光世的父兄被金兵杀了,赵构的父兄同样被金兵掳走。
逃避好像能让人感到轻松,然而面对才能让内心强大,如果身居高位却患得患失,还不如一无所有的奋勇向前。
每一道坎,代表着一层突破。
改隶刘光世,平济南寇李昱。
刘光世打起仗动嘴不动手,王德是能动手绝不瞎比比,征讨山东贼寇期间很卖力,经常担任先锋敢死队的队长。
有次率领百十号人搞侦查,撞见匪首李成的主力部队,王德没有被敌军数量吓住,换上敢死队的大旗冲杀过去。
德麾骑大呼曰:王师大至矣!
李成顿时被打得措手不及,误以为遭遇到了宋军主力,看见王德疯狗似的冲过来,随即带着慌乱的部将跑路了。
跑了几十里之后稳住阵脚,李成整理好队伍回来对决,远远望见有个人羽扇纶巾,还站在遮阳伞下面谈笑风生。
瞎子都能看出这是大领导,李成两眼放光带人来包抄,王德发现主帅在插标卖首,骂骂咧咧地赶来抢救刘光世。
刘光世还没来得及挥羽扇,就被王德扑上去压倒在地,几支暗箭贴着头皮飞过去,吓得主帅赶紧缩进人堆里面。
贼见光世张盖行陈,不介胄,知为主帅,并兵围之,德突围拥光世还军。
遂袭败李成,授武略大夫。
王德凭借着战功层层晋升,赵构靠着血脉做上了皇帝,刘光世仰仗和赵构的交情,成为南宋第一个建节的将领。
名誉或者地位相当于羽毛,能力水平才是附着的骨皮,赵构委任刘光世守卫防线,没想到这货比自己溜得还快。
光世迎敌,未至而军溃,帝仓促渡江。
五百金兵吓得宋高宗乱窜,不少宋将都觉得皇帝太挫,张昱和张彦反叛围攻和州,当地太守连忙派人去找王德。
王德接到求救信翻身上马,带着士卒星夜疾驰去干仗,一上场就干掉了叛将张昱,清点战利品俘虏叛军近万人。
苗傅和刘正彦也发动叛乱,直接将宋高宗摁在炕头上,各路勤王的兵马摩拳擦掌,刘光世不敢前往就指挥王德。
谓德曰:江都之扰,诸军不窜则盗,公可仗义夜涉大江,徇国急变。
苗刘之乱,成就了韩世忠(见秦岭一白.韩世忠篇)。
韩世忠抢先救出了宋高宗,这位农民出身的陕北汉子,得到皇帝亲赐的忠勇牌匾,还被派去紧急追杀苗傅等人。
朝廷让王德听韩世忠调遣,王德坚决不听韩世忠调遣,自己又不是韩世忠的嫡系,听他调遣恐怕连汤都喝不上。
皇帝很屈辱,如果替皇帝洗刷屈辱...
韩世忠看着王德私自离队,让爱将陈彦章去设卡拦截,陈彦章错就错在先动的手,被正当防卫的王德给砍死了。
王德砍了陈彦章继续追击,抓到两位发动叛乱的头目,韩世忠被抢了风头很生气,弹劾王德胆敢擅杀我方将领。
功劳和过失都是如此明显,王德被关进牢房等候发落,御史说性质恶劣应当斩首,宋高宗出面和稀泥功过相抵。
帝命特原之,编管郴州。
没有封赏,还和韩世忠结下梁子。
王德重新回到刘光世帐下,看着领导整天在设宴饮酒,听说金兵渡过江开始集结,仓皇跑路的脚步拦都拦不住。
刘光世拥有很多职位头衔,总是掉链子免不了被嘲讽,于是很没节操的看着王德,干脆将脏活累活都交给他吧。
光世屯九江,复德前军统制。
光世镇京口,以德为都统制。
...
重用也好,压榨也罢,刘光世好像越来越依赖王德了,王德有没有抱怨并不重要,总归在血火战场上茁壮成长。
刘光世指派他去围剿贼寇,王德就得把王念经抓回来,至于期间的劳苦以及凶险,只会在身上多留下几道伤口。
刘光世听到金兵再次来袭,条件反射似的又准备避让,王德鼓励主帅要敢于面对,还说自己愿意带队对抗金兵。
渡江袭金人,收真、扬数郡。既而又遇敌于扬州北,有被重铠突阵者,德驰叱之。重铠者直前刺德,德挥刀迎之,即堕马。众褫骇,因麾骑乘之,所杀万计。加武显大夫、荣州刺史。
刘光世在避让途中被嘲笑,王德在拼死力战之间擢升,金兵和农民军的内外侵扰,让宋高宗想起来就心烦意乱。
邵青带着群水贼盘踞秀州,擅长水陆作战而难以剿灭,王德接受诏令发兵去围剿,没成想这仗打进皇帝的眼里。
亲执旗麾兵拔栅以入,青军大溃。
邵青初战惨败也不言放弃,抢来好多头牛组建火牛阵,也不征求黄牛们愿不愿意,就在人家屁股后头挂串鞭炮。
受惊的牛群朝着宋军冲过来,王德一边让士卒们准备火箭,一边感慨这套老掉牙的战术:今不知变,此成擒耳。
邵青二次惨败后全军覆没,被王德塞进囚车押送建康,宋高宗开心之余召见王德,想起他在苗刘之乱里的功劳。
帝召见便殿问劳,褒赏特异,迁中亮大夫、同州观察使。
升职了,遇到死对头了。
刘光世和韩世忠互换防区,有些人说这回有好戏看了,王德此前争功砍了陈彦章,做老大的不得给爱将报仇啊。
刘光世已经离开半个月了,意味着韩世忠也快要来了,王德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带着十来个人站在路口迎接。
德从数十骑自京口逆世忠,度将及麾下,徒步立道左,抗言曰:擅杀陈彦章,王德迎马头请死。
他俩都是农民出身的悍将,一个在老家被誉为韩泼皮,一个在军营被称作王夜叉,真要干架指不定谁鼻青脸肿。
韩世忠看到王德态度诚恳,想想这家伙已经不比当年,他们都是挂上皇帝号的人,或许多少还会有些互相敬佩。
内心到底怎么想的不重要,至少场面上的格局不能输,韩世忠翻身下马拉起王德,接过酒杯就没陈彦章的事了。
世忠下马握其手曰:知公好汉,乡来纤介不足置怀。
金兵破滁州,德越江袭夺之。
金兵在江北地区大肆劫掠,王德带队过江追着金兵打,一仗下来俘虏十几个千户,凭借着战功升任环庆副总管。
伪齐皇帝发兵三十万攻宋,王德追着刘豫的儿子暴揍,虽然没追上刘皇帝的儿子,但是缴获了四百艘船的粮草。
面对让王德愈加强悍,逃避让刘光世愈发胆怯。
朝堂上的斥责声不绝于耳,宋高宗也只好罢免刘光世,本想将全员将士转交王德,结果造成分裂引发淮西军变。
郦琼是刘光世招降的悍将,在军营里和王德平起平坐,看到朝廷让他听王德调遣,直接裹挟大队人马投奔伪齐。
王德收整剩余的八千士卒,改名锐胜军编入张俊麾下,白白失去独当一面的机会,继续靠着勇猛接受统帅指挥。
睡觉吧,明天还要打仗呢。
解颍昌围,俊檄德就取宿州。
张俊指派王德去攻打宿州,王德带兵冲向了金兵大营,金兵主帅在河边列队排开,三千士卒齐喊王德放马过来。
王德骑着战马走在第一位,士卒们跟在他的身后渡河,这位霸气的悍将眼神睥睨,朝着对面的金兵奋力嘶吼道:
吾与金人大小百战,虽名王贵酋,莫不糜碎,尔何为者!
气魄这东西是装不出来的,虽无实形却能够感受得到,随着王德缓缓地举起战刀,这群金兵在或死或降间溃散。
王德乘胜追击打到了亳州,在此屯军的郦琼收到情报,昔日战友沉默半晌不出声,口中念叨着:夜叉未易当也。
郦琼再三斟酌选择了跑路,王德和主帅张俊顺利会师,还要趁破竹之势直取东都,老张摆摆手对他说见好就收。
策功第一,封陇西郡侯。
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
南宋朝廷在筹划和谈事宜,金兀术趁着空挡挥鞭南下,宋高宗慌忙派兵北上迎敌,连被罢免的刘光世都启用了。
张俊和刘锜等人各自带队,刘光世早已变成光杆司令,郦琼卷走他的家当投敌了,只好腆着一张老脸去找王德。
算了,您还是自己玩吧。
曾经在刘光世帐下的王德,如今看不上和老领导共事,朝廷觉得刘光世实在恓惶,给他凑了支几千人的小队伍。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般奇妙,虚无缥缈却又有千钧之力,既可以自高位上推下权贵,也可以从卑微之中提拔弱小。
心性和时机会结合出命运,刘光世和王德堪称是典型,一个在避让之中避无可避,一个在勇于面对后豪气冲天。
王德的豪气,超越了各路主帅。
张俊蹲守长江南岸,王德强烈反对。
淮者,江之蔽也。弃淮不守,是谓唇亡齿寒也。敌数千里远来,饷道决不继。及其未济急击之,可以夺气若迟之,使稍安,则淮非吾有矣。张俊听到建议后犹豫不决,王德请求带着儿子先渡江,等到他们顺利攻下和州城,再让宋军主力及时赶来接应。
王德率领先锋敢死队过江,儿子紧紧守卫在他的身边,骁勇强悍很像当年的父亲,父子齐上阵极大地鼓舞士气。
明旦,当会食历阳!
去和州吃早饭的霸气口号,在夜色笼罩的江面上飘荡,小分队登陆之后开始厮杀,宋军旗帜在黎明前插上城楼。
张俊率领大军进驻和州城,王德早已经跑到柘皋去了,他们正在与金兵隔河对望,对望的原因是石桥被拆掉了。
刘锜率队赶到后开始架桥,各路宋军陆陆续续都来了,唯独张俊磨磨蹭蹭不见影,还有人说等到齐了才能开打。
等个屁啊,吃粑粑都赶不上热乎的。
德怒曰:事当机会,复何待!
金兀术分兵两路准备出击,王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甘坐失良机便翻身上马,大喊道:贼右阵坚,我当先击之。
王德挑了块最难啃的骨头,面对金兵劲骑也毫不避让,看见敌方的将领跃马出阵,直接拈弓搭箭将其射倒在地。
一酋被甲跃马始出,德引弓一发而毙。
宋军的气势顿时极度高涨,数万名士卒手持长斧推进,犹如一面铁墙般肆意碾压,打得金兀术慌忙退守紫金山。
这位完颜阿骨打的四儿子,要论能力也绝非泛泛之辈,眼下被王德追在后面暴打,这让将门出身的刘锜很震惊。
早就听说过王夜叉的大名,没想到闻名还真不如见面,刘锜的职位背景相当深厚,却愿意冲着王德喊一声大哥。
刘锜谓德曰:昔闻公威略如神,今果见之,请以兄礼事。
淮西宣抚使张俊、淮北宣抚使杨沂中、宣抚判官刘锜,大败乌珠十万众于柘皋...
柘槔之战列为十三处战功,王德的名字没能进入名单,张俊凭主帅身份赫然在册,哪怕他实际上没有到达现场。
战场只是朝堂的一小部分,韩世忠和岳飞被罢免兵权,哪怕他们也没有到达现场,并不影响借柘槔之战做调整。
绍兴十二年,召拜清远军节度使。
王德靠着战功继续在升职,然而却好像变得无所事事,赵构依然没勇气面对金兵,在避让的惯性之下愈发胆怯。
秦岭一白带着土蜂蜜来访,王德在静静地擦拭着兵甲,时不时走出营帐检阅队伍,锐胜军的名号仿佛是种讽刺。
一白:你闲了好久啊。王德:我已经没啥用了。一白:你可是夜叉啊。王德:岳飞死了吧?一白:死了...王德:韩世忠怎么样?一白:自称清凉居士。王德:绍兴和议签了吗?一白:签了...王德:争取到啥程度了。一白:东以淮水,西以大散关为界...王德:够了够了,别说了。一白:那就尝尝土蜂蜜水吧。王德:嗯,品蜜。二十五年,卒,赠检校少保,谥号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