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年的时候,29岁的我还是单身一人。因为父母不在了,又是包产到户这么多年,抱着一种“爹死娘不在,一身无挂碍”的心理,不知不觉中,我就成了村里“四大清光豆”之一。
所谓的清光豆,就是我们当地对一个劳力的评价。因为“豆”在乡音里,和游手好玩的俗称谐音,于是便有了这个说法,而我更是四大清光豆之首。
我们这几个“清光豆”,平日里都不思劳作,集体分的责任田也不耕种,直接租给别人种,每年交400斤稻谷当租金。
我也是一样的做法,没有了责任田这个牵绊,我就更成了散漫无疆的人。
农忙时节,乡亲们都在热火朝天地耕地播种,我则可以优哉游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做早饭。然后再村里转悠,坐在别人阶基上看着辛苦劳作的人,自以为自己的日子过得潇洒不过。
我也不是真的完全不干活,虽然没有什么目标要求,但好死不如赖活着,毕竟还是要生存下去。
我一个人的责任田刚好一亩地,有了那四百斤当租金的稻谷,倒不至于饿肚子,但总得吃点油水需要花钱吧。
于是,兜里没钱了,我也会去给人家打个零工,最喜欢的却还是别人家办喜事请我去厨房帮手。
因为我手脚很麻利,以前也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切菜的刀工更是名声在外。
但我们村是个小村子,一年到头的喜事也就那么多,全靠给别人家办喜事干活能赚几个钱?
于是,那些年里,我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同时也导致在村里几乎没有存在感,甚至还成了大家眼里讨厌的人。如果不是给别人帮忙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我主动和别人打招呼,别人也爱理不理的。
我自己虽然心里有点不舒服,可兜里没钱说话也不硬气,对于别人的白眼,也只能逆来顺受。
甚至连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们,我主动和他们打招呼时,也只会不冷不热地回应一下。
有个叫阿亮的是和我同年的小伙伴,小时候我们可是光屁股长大的铁杆。以前我父母都还在,家里条件比他家要好,三四岁的时候,阿亮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来我家蹭床。
阿亮前几年娶老婆成了家,开始的时候,他对我还算相当客气。但到84年前后开始,对我的态度就急转直下了。
记得有一次,我在路上遇到阿亮,依旧还是以前的神态和他开玩笑说:阿亮,我今天不想做饭,就去你家吃午饭吧。
阿亮那时候还对我不错,我想去他家吃顿饭,他自然也不会阻拦,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我便跟着阿亮一起回家。刚进屋他老婆就对他吼了起来:我们娘俩都没饭吃了,你哪里还有能力请别人吃饭?赶紧去把孩子的尿片洗了。
最开始,我还以为真的只是让阿亮去洗尿片,可过了老久也不见阿亮露面,这才知道,他被老婆给“赶”走了。
阿亮虽然心里对我抱歉,但为了自己的家庭和睦,也就只好让我坐了冷板凳。
从那以后,只要在路上远远遇到我,阿亮就会早早绕道避开。我知道,肯定是他老婆给他吹了不少的枕边风,让他不要和我走得太近。
我们当地有句话叫:行要同好伴,坐要同好凳。在阿亮的老婆眼里,我就是那种“狐朋狗友”。
而我虽然单身一人,只是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人还是不笨的。既然你不喜欢我,那我也就离远点就好了。
虽然我表面上不在乎,但被别人冷落的时间久了,我的心理多少还是受点影响,不知不觉中就更自卑了。
86年春天,正是遭到种谷下水催芽的时候,我这个单身人却无所事事,刚好连续下了几天雨刚放晴,暖暖的太阳照着,我便出门找人瞎扯。
在村里的大路旁,坐在几个老人旁边“听壁脚”——老人们对我的态度要温和一些,虽然不怎么搭理我,但真正给我白眼的人还是不多。
老人们谈古论今,我偶尔也插几句嘴,说着说着就打起了瞌睡,嘴里哈喇子都流了一尺长。
聊天的老人们看我这情况,有几个童心未泯的还弄了点锅底烟图在我脸上。而我一点知觉也没有,脸上被黑油烟涂了个大花脸,这才被人叫醒,我却毫不知情。
大伙像看猴戏一般看着我,只有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好傻傻地跟着大家笑。
这时候,有个叫定叔的邻居长辈扛着犁耙经过,见到我被人耍猴般地戏弄,放下肩膀上的犁耙,拿着手里的牛鞭走到我面前,狠狠地朝我屁股上抽了几下,嘴里还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要是你爹娘还在,也轮不到我来揍你,可你爹娘要是在地下看到你出这样的丑,只怕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这些年来,定叔是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心里最害怕的人。原因也很简单,从小到大,他们夫妻俩都对我很照顾。
只可惜在此之前,他们虽然也经常开导过我让我上进点,但都被我当成耳边风。
今天这样动手揍我,肯定是定叔实在看不过眼了。而我实实在在挨了几鞭子,虽然屁股火辣辣的,心里却并不记恨他。猛然听到定叔提起自己九泉之下的父母,我的心里突然感到特别羞愧。
于是,我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耍赖继续装疯卖傻,而是像只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那像狗窝的家,一屁股坐在阶基上,脸上的油烟也懒得洗,就那么失神地发着愣。
定叔扛着犁耙回来,看到我坐在那里没动,脸上的油烟还是五花六花的,便叹气说道:孩子,你都29岁了,还不争气就真成了靠光棍,该醒来啦……
要是以前,我肯定是舔着脸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话,但那天却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我除了做饭也没有什么特长,就算想做个好人,连地也种不好啊。
见我突然说起了正经话,定叔也来了兴趣,把犁耙放在我家的地坪里,破天荒地塞了一支节约烟给我,坐在我旁边和我拉起家常来:
一个人想变好,主要是由恒心,你这么大个男人,只要肯干活,还怕做不起这个家来?
你说你不会种地,可以跟着我学啊。现在刚好是下种的时候,等一下就去麦几斤种谷回来,我亲手教你,明年自己就会了。
什么活还有我不会的?想耕地我家也有牛,只要你不怕抽,我这个师傅包你学会。就是教一头牛,也只要三个傍晚就够了啊。
就那样,我真的在定叔的劝诫下,想要“洗心革面”了,在他家吃过饭,定婶还主动给了我二十块钱去买稻种。买回来又在定叔手把手的教导下,浸种催芽,每天换水。
第二天开始,定叔都会主动安排我:今天该干什么,明天该做什么准备,还真的拉着我去地里学着耕地。
那年的早稻种下去了,又得把山土翻转过来种红薯,说种了红薯就可以养头小猪,还可以喂点鸡鸭。
定叔还给我开启思路:等家里稳定下来,凭你做饭菜的手艺,说不准还能去开个饭店什么的。
就那样,一两年时间里,我家确实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谈不上什么小康富裕,但家里被整理得干干净净,不再是那么乱糟糟的。
我每天都忙着干各种农活,不知不觉中,“清光豆”那个绰号就没有人叫了。村里的红白喜事,乡亲们也会主动来请我帮手,对我的态度也慢慢恢复了亲近,到最后,甚至还有一丝的尊重了。
88年夏天刚过去,我算了算自己家里的积蓄,决定去镇上开一个小饭馆。因为随着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扩大,就连我们当地那样的穷乡僻壤也有了外地人。
当时我们镇上就只有供销社有个饭店,而店里的服务员基本都是“眼高于顶”的人,生意和口碑自然就好不起来。
而我的厨艺也算是名声在外,作为镇上第一家私人开的小饭馆,很快就迎来了红火的日子。
店里的口碑打出去了,生意好了收入自然也多了。在大家眼里,我这个单身人真的可以刮目相看了。
那一天,我的店里来了一个半生不熟的大婶,我一味她事来吃饭的,便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请坐,然后问她想吃点什么。
大婶却笑吟吟地对我说:我不是来吃东西的,就是看老板年纪不大,家里却没有个当家人,想给你牵个线。
当时我已经29岁了,和我一起长大的发小们,孩子都满地跑,有的甚至上学了,只有我还是单身一个。尽管开了个小饭店,但年龄大了还真不好找对象。
第一次听到陌生大婶说要给我介绍对象,我反倒有点脸红了。大婶却说:我也打听了一下,知道你以前名声不大好,但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我们村上的阿香,今年27岁了,也还是黄花大闺女,身材样子都不错,干活更是理手,就是有个缺点这才耽搁了。
见我正听得入神,大婶却没有继续往下说。我马上就明白,大婶说的阿香27岁了还没嫁人,那个“缺点”肯定不是小问题。
我便对大婶说:世上有谁会是个完人?只要有人不嫌弃,我也不在意她的什么缺点了。
大婶轻轻拍手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那就全告诉你吧。阿香什么都好,只看背影的话还真是大美女,可从小脸上就有很多雀斑,弄得她自己都有点不敢见人似的。
别人介绍的对象,走近一看就打起了退堂鼓,你既然不嫌弃,我明天就安排你们见个面。
第二天,我就去了大河村那个大婶的家里,也见到了阿香本人。
果然,从背影看,阿香的身材婀娜多姿,说话做事都很麻利。就是脸上布满了雀斑,面颊鼻梁几乎全是黄褐色的,确实有点触目惊心的感觉。
但我有了心理准备,主要就是自己年纪大了,再不成家就真的只能打光棍啦,阿香对我应该也相当满意。
于是,在大婶的撮合下,我们当年年底就结了婚。反正我家里也只有我一个人,岳父根本没有提什么彩礼的事,反倒给了丰盛的嫁妆。
以前自己一个人过日子,我也是分身乏术,既要耕种家里的几亩田地,还要经营那个小饭店,每天都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自从娶了阿香之后,家里的事情基本都不用我多操心,我也就能安心地打理起饭店来。岳父家也尽可能帮我们一些,于是,我的小饭店慢慢就壮大起来。
第二年,阿香怀孕了,年底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我这个当年的“清光豆”,转眼就成了有家有室的人。
更幸福的是,阿香怀孕期间,身体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就是她脸上陪伴了她二十多年的雀斑,竟然慢慢地开始消退。等到孩子出生坐完月子,脸上竟然就白白净净看不到一个雀斑了。
于是,那个曾经遭人嫌弃没有人敢娶的雀斑女,短短的两年里,就成了远近有名的美媳妇,对我来说更是飞来艳福。
我们夫妻一直都相敬如宾,共同经营着我们的小家庭,几年后女儿出生了。
从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单身汉,倒家有娇妻儿女双全,我不得不感叹,自己真的捡了个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