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年,我从江苏的部队退伍,离开了自己生活4年的军营,背着简单的背包朝湖南老家出发。
临走前,连长和指导员为我们这群老兵举行了欢送仪式。
指导员谆谆教导我们,你们在部队时都是好样的,今后离开军营回到老家,也不要忘了军人本色,要继续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
我们的回答整齐而响亮,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军营,在火车站排队上了站台之后,我就登上了去往湖南长沙的列车。
一天一夜之后,第二天清晨,我顺利到了长沙。出了火车站,耳中听到熟悉的长沙话,感到无比的亲切。
但我的老家还在益阳安化的乡下,从距离来说,倒也只有一百多公里,但当时还有一大半是砂石公路,路上还要在益阳和县城换乘两次车,几乎要一整天才能到家。
所以,我不敢在长沙逗留,甚至还拒绝了同行战友去他家玩一天的邀请,直接就到了隔壁的车站,朝着老家奔去。
一路上还挺顺利的,因为时间抓得很紧,这也是我在部队养成的好习惯,早就在心中计算盘算好了时间节点,所以才那么顺利。
从长沙到益阳还是很顺利的,益阳到我们县城的班车就少很多,即使我自认为安排得很妥当,急赶慢赶也只赶上了十点的班车。估算了一下,到县城的时应该是两点出头,还是能赶上三点的晚班车回家。
汽车一路颠簸,随着颠簸越来越明显,我知道自己离家也更近了。这是我离家四年来第一次回老家,虽然一夜没睡,但现在一点睡意也没有,一直盯着窗外的景色在看。
班车终于在两点二十到了县汽车站,当时就在县城的入口处,一个三岔路口左右通往城区,一个老旧的车站就在岔路中间,显得非常的拥挤。
因为时间已经十一月了,我们当地的气温开始凉快起来,刚好天上还下着毛毛雨,我却只穿了衬衣和外套,感到很明显的寒意。
在售票窗口买了去老家镇上的车票,背着背包就朝候车室走去。
刚刚走到候车室门口,准备掀开帘子进去温暖一下时,却被站在旁边的一个年轻的姑娘拦住。
我看了她一眼,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便打心底里有了几分警惕——那个年代的车站,确实有很多“戴笼子”的事,一不小心就能让你人财两空。
陌生女孩脸上挂满着焦急,甚至还不顾男女有别还互不认识,她伸手扯住我的衣袖说:
大哥,你能不能借我5块钱?
听她说是“借钱”,我心里不由得就哂笑起来:这么拙劣的表演,竟然骗到我这个见多识广的退伍军人头上来了?
但对方是个年轻女孩,在还没有露出本来面目之前,我也应该注意军民一家亲的传统。
但我还是比较冷淡地问她说:你是哪里人要到哪里去?我和你不认识吧,你怎么想到找我借钱?
我这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至,如果是骗子,肯定是有一大套预设好的说辞,我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盯着对方不动,就等着看她精彩的表演了。
女孩却似乎被我的“轰炸”问晕了头,嘴里支支吾吾起来:我是烟溪人,家里就在镇上,今天来县城进货,没想到钱全用完了,到了车站才发现没钱买票。
她说话时虽然有点吞吞吐吐,但前后逻辑很清晰,再看她身上的衣着,似乎也不像骗子,我心里也就相信了一大半。
但想要套路我的的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即使我已经有点相信她了,她还得过最后一关:
既然你是烟溪镇上的人老板,和客车司机应该也熟,为什么不直接和他说一声,回到家再给钱应该也可以的。
女孩这才不好意思地说: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今天天气冷,候车室封起来了,没有车票进去不,就算司机愿意让我上车,我也见不到司机啊。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再看看她身旁的两个鼓鼓囊囊的大编织袋,也就答应给她买车票了。
我们对话的过程中,陆续有旅客从我们身旁走过,也不乏一些不赶时间的人为在旁边看热闹,见我答应给她钱,还有好心人在旁边劝阻:
小伙子,看你还是当兵的人,可别被骗子哄了钱哦。
但我既然认准对方不是骗子,也就不会听信他们的话了。但我还是留了最后一点心思:我去窗口给你买张票好了。
这样的好处是,即使对方万一是骗子,也只是拿到了车票,拿到手的不是现金,也就相当于白忙活一场了。
女孩说了很多谢谢,还说到了烟溪一定马上把钱还给你。
既然相信了对方,我自然也就不在乎她是否真的还钱。于是便去窗口给她买了一张到烟溪的车票,花了三块五毛钱。
把车票交到女孩手里,我甚至还顺手帮她拿起一个编织袋进了候车室,一路上女孩对我说了不知道多少感谢。
找了个位置坐下后,女孩告诉我自己叫阿珍,就在烟溪街上,然后又问我是烟溪哪里的人。
我说自己是平口人,离烟溪还很有段距离。
得知我不是烟溪人,阿珍显得有点着急:我还以为我们是一个地方的人呢,不过您也别担心,到时候我一定把钱送到你家去。随即又问我家里的具体地址。
其实我并不指望她真的送钱给我,更有点不想把家庭住址告诉陌生人的想法,于是便随便说了隔壁村的地名。
车到了烟溪,阿珍提着自己的袋子下了车,还反复告诉我,自己过两天就会来平口还钱。
我顺利到家,家里人当然非常高兴,父亲还兴奋地对我说:你写信回来说在部队学开车,家里一直给你准备着,明天就去给你买车。
当然,父亲的积蓄也不是很多,所谓的买车,就是那种双排座小货车,不过在我们当地,那时候可还是很稀少的事物。
果然,回家的第二天,父亲就迫不及待地带着我去了市里,掏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真的买回来一台小货车。
在父辈们的心里,自己的儿子也算是学成归来,那就必须得有用武之地。
就这样,我开始了货车司机的生涯。虽然暂时没有多少正经的业务,但总得熟悉一下路线车况对不。
于是每天都早出晚归的,除了晚上在家里睡觉之外,一天到晚几乎都不见人影。
期间开车去了烟溪好几次,但并没有刻意去找阿珍。毕竟自己当初就不指望她还钱,如今再找上门去,人家是不是会觉得你是来讨债的?
所谓施恩不图报,也是我这样的山里人刻入骨子里的思维。
大概半个月之后,我的小货车开始有了一些业务,也经常去县城甚至更远的常德,而烟溪就是必经之地。
到了第二年,我的运输生意开始爆发起来,前来请我拉货的人越来越多,家里的收入也稳定了。
当时我已经满了23岁,于是便开始有人给我说亲。只是一来我自己还真没有太上心,其次也有点优中选优的心理,相了两次亲都没了下文。
那一天,我又拉着一车货去县城,回程已经天黑了,开到烟溪街上时已经晚上六七点。肚子里饿得咕咕叫,货主主动开口,要不我们在这里吃顿饭再走吧,反正左右都已经天黑了。
人是铁饭是钢,货主都说了要吃饭,我便瞧准路旁一家饭店停下车,两个人进店吃饭。
等待上菜的过程中,我还出来瞧了瞧货车,唯恐丢失了货物。顺带在门口打量了一阵,左右都是一排的小店,有百货也有山货,也有为数不多的几家成衣店。
随手点了一支烟叼着,正在漫无目的地张望时,一辆摩托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一家百货店门口,骑摩托的还是个年轻女孩,瞧背影还颇有点熟悉的感觉。
这也是我在部队养成的习惯,什么人只要打过交道,多少都能留下点印象。
只见女孩从后座上解下一个大包,看样子是想要搬进屋去,袋子却滑到了地上,看得出来,那个袋子还挺沉的。
我离得不远,于是便走过去试图帮她一把。对方见有人走近才抬头,这一抬头不要紧,我俩当场就愣在原地。
原来,那个姑娘就是阿珍。
阿珍顾不上收拾地上的袋子,惊讶地喊道:竟然是你?去年我按照你说的地址去平口还钱,却没人知道有你这么个人,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
我只能抱歉而含糊地解释了几句,还顺手帮她把袋子提进了店面。阿珍拿出五块钱一定要塞到我手里。
我俩互相推却了几下,货主在隔壁大声喊开饭了,我这才拿着钞票离开。
我和货主吃饭的时候,阿珍还特意过来聊了一阵,等货主要去结账的时候,饭店老板说阿珍已经付了钱。
不得已,我只好又去了她店里感谢她,只是时间不早来不及多说,开着货车便回了平口,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只要我的车从烟溪路过,总会在阿珍的店门口停一下,有时候买包烟,有时候纯粹就是瞎聊几句。
感情的事就是如此奇妙,我和阿珍很快就坠入爱河,第二年,我就把她娶进了门。
想不到当时在车站遇到的陌生人,还是一个借了我钱的陌生女孩,一年多之后,竟然成了我妻子。
难道说,真的是那五块钱买回来的缘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