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朝早期起,北京城已经出现有戏剧演出的茶园、茶楼戏园子和在会馆内戏台上出演的戏剧。当时,按不得影响皇宫王府贵族安静生活的规定,一律设在外城,所以戏园大都集中开设在前门外繁华的闹市里。在清朝的早、中、晚期,都有当时所谓的“四大名园”:早期的为太平园、四宜园、月明楼、查家楼;中期的为方壶斋、蓬莱轩、升平轩与广和茶楼;晚期的是广德楼、广和楼、三庆园、庆乐园戏园。到了清末民初,前门外中轴线两侧的著名戏园子多达13家。
大栅栏街里的戏园子,大部分都维持经营到新中国成立后,只有一家叫做庆和园的戏园子早早就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如果您想要寻找庆和园的踪迹,其实也不难找,现在瑞蚨祥鸿记绸缎庄的二层小楼就是在当年庆和园的原址上盖起来的。
太监肇事庆和园 /钟近
清初,统治者吸取明朝末叶皇室衰微、宦官擅权的教训,不仅三令五申,严禁阉人干预政务,康熙在位时还曾明谕:“凡太监犯罪断不可宥,尤宜加等治罪!”随着清廷日趋腐败,宦官时有不法行为,道光四年(1824年)又特别规定:“凡太监等除出城置买什物不禁外,不许在戏园酒肆饮酒听戏,如有犯者,立即查拿!”但咸丰之后,尤其是慈禧当政、李莲英得宠时,江河日下,纪纲败坏,所有狭邪、热闹处所,太监们无不前往;北京正阳门外的大栅栏一带,更是痞棍充斥,太监横行。在朝廷的纵容之下,太监们刁蛮索诈,胡作非为,捕役等畏其声势,不敢拿办,终于酿成了轰动京城的寻殴流血事件。
1庆和园平地风波
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四月十八日中午,永和宫太监李苌材、储秀宫太监张受山、锺粹宫太监阎葆维等三人相约结伙,踱出紫禁城去寻欢作乐。走到棋盘街,遇见储秀宫太监范连源,拉上同行。横冲直闯,穿过五牌楼,奔向大栅栏内的庆和戏园。
进了园门,一行太监登梯上楼。看见西楼有三桌雅座,凭窗临台,便欲抢占。但此处早已有人预订,戏园派了人看守。看守人婉言相告,太监们蛮不讲理。正在争执中,定座人来到,问清原委,决意不让,请太监们另寻地方。李苌材等霸道成习,开口就骂;定座人平白受辱,也反唇相讥。双方正在争吵,庆和戏园掌柜黑永闻声前来解劝,死说活拉,将太监们让到柜房,连声道歉。众太监目的未逞,折了威风,不甘罢休,声言戏园必须看住定座的看客,不许其走掉,否则就要找戏园的麻烦,说完悻悻离去。
走至街上,李苌材力主寻殴泄忿,其余太监一致响应,商量一番,分头准备。李苌材旋即乘车赶到东安门他寄存物品的一家成衣铺,从自己的箱中拿出一口红套腰刀;阎葆维到他寄存东西的米粮店里取出一口朴刀;张受山在街头小摊上买了一把尖刀;范连源找到一根木棒。为壮声威,他们还分别邀集了太监王连科、李来喜、吴得氵安以及素日交好的民人毕汶碌,一共八人,于下午四时许在大栅栏东口会齐,杀气腾腾,再进庆和园。
走到了楼上,原定座看客不愿再招惹是非,已经悄然离去。太监等人闯入柜房,不由分说,一把揪住掌柜要人。黑永见他们来势汹汹,便满脸陪笑,低三下四,百般央告。李苌材等本为闹事而来,哪里肯听?挥刀舞杖,大打出手,摔了瓷瓶,剁了桌椅,刹时间把柜房砸个稀烂。这一闹,戏园顿时大乱,观众们惟恐祸水沾身,纷纷躲避。黑掌柜也趁混乱之际抱头鼠窜。太监们越闹越凶,大有将整座戏园捣毁之势。园中的伙友们见事情不妙,只好硬着头皮出来解劝,好话说尽,甚至磕头流血,这才将他们让到鲜鱼口天全茶馆吃茶。
2赵队长血溅茶楼
庆和戏园掌柜黑永狼狈逃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专司社会治安的中城副指挥衙门禀报。副指挥杨绍时见事主报案,无可推诿,便委派中城练勇局队长赵云起率领兵勇二十名,身穿号衣,前往弹压。
一队兵勇到了庆和园,得知众太监已到天全茶馆,遂循迹前往捉捕。戏园的伙友向兵勇们指明肇事太监,赵队长派令多数人守在门外,亲带刘文生等四名勇丁跨进茶肆。
太监们一看兵勇来到,急忙收拾刀棒,跳起防备。赵队长一声令下,各兵勇上前揪扭。太监们狗急跳墙,动武厮杀。李苌材挥刀乱砍,一刀砍中刘文生■门,顿时血流如注,范连源又打一棒,刘文生扑倒在地。太监阎葆维也舞动朴刀,砍伤兵丁马连恒,范连源随即也是一棒。赵云起见兵勇连连受伤,一跃而上,直奔张受山。张受山手握尖刀一顿乱戳,正中赵云起左额;赵队长伸手抵格,复被砍伤右肩胛、右腮颊和右鼻梁。赵云起连受数伤,情急生智,一把揪住张受山的辫子不放;张受山越挣越痛,杀机顿起,一刀扎进赵云起左肋。受到这致命的一击,赵队长转身欲走,又被张受山一刀插入右后肋,顿时倒在血泊之中。
一场血腥的混战,把茶馆搅得一片混乱,招引了无数路人围观。太监们见杀伤兵丁,刺倒队长,料事不好,准备夺路逃跑,但四面人群如堵,吼声震天,无隙可钻。其他兵勇乘势一拥而上,经过一场搏斗,将李苌材、张受山、范连源、阎葆维、毕汶碌擒获。太监李来喜、王连科、吴得氵安钻入人群,偷偷溜掉,逃回紫禁城老巢。
3陈禾钰拦验被捕
赵云起身受重创,次日殒命。太监肇事拒捕行凶的消息迅速在京城传播,人人切齿。赵队长死讯扬布,更如火上浇油,全城大哗。
四月十九日,一队勇丁警卫森严,押解着行凶的太监前往停尸场,共同勘验赵云起尸身。市民闻讯纷纷聚拢而来,霎时间人头攒攒,交通堵塞。押解的队伍行至中途,突然从人群中跳出一人,企图拦阻。只见他身着男装,口操女声,指手划脚,阻挡行进。事出意外,人们十分惊诧。勇丁们见有人胆敢拦验,厉声呵斥。那人非但不加回避,反而出口秽语,横加辱骂。兵勇挥动马棒,殴打驱逐。那人愈加不服,竟出手还击。带队官员见他如此放肆,下令立即逮捕。
经过盘问,拦验人名叫陈禾钰,与李苌材等本是一丘之貉,系寿康宫当差太监。他于三月份告假回家,这天返京,见同类被当众押送,有伤这批“公公”们的颜面,怎能袖手旁观,便跳出来大耍威风。没想到撞墙碰壁,被五花大绑,归案审办。
赵云起的尸身经过详细检验,伤痕累累,被刺毙命无疑。凶手们无话可说,当场画押具结。
清朝制度规定,凡太监犯罪,轻者交内务府慎刑司查处,重者需判徒刑以上的,则由刑部审理。此案人命关天,当即由指挥衙门将罪犯羁押,一经审讯,太监等无可抵赖,供认不讳。
4光绪帝严旨追查
案情审明,由都察院的巡视中城给事中桂年递上一本奏章,向朝廷详细禀报,强调太监们滋事行凶,“势甚凶狂”,请求饬交刑部按律惩办,“冀可少挽刁风”。正式的奏折后面另附一篇,详录了康熙、道光时的有关谕旨,建议从严判处。
光绪帝当时亲政不久,正苦于政治的腐败,意欲变法图强。他见了桂年的奏折,勃然大怒,于四月二十二日发下一道谕旨:“太监等胆敢拒伤勇丁,并将队长赵云起砍伤毙命,必应从严惩办!所有拿获之太监李苌材、张受山、阎葆维、范连源、陈禾钰,民人毕汶碌等六名,著交刑部严行审讯,按律定拟;并究明在逃余党,一并饬拿,务获究办。”又强调刑部应“遵照康熙年间谕旨,从严定议具奏”。
圣旨传下,刑部遵命,立即接收全部人犯及凶器等证物,由刑部汉族领班尚书薛允升主持审讯。他首先行文内务府,请将李来喜等三名太监交出一并审讯。不料内务府回复说:“均已逃走,弋获无期。”他明知罪犯被保护起来,但保护地是皇宫禁城,只能望而兴叹,无可奈何。
刑部审理在押各犯,又邀同大理寺、都察院会审,案情昭然,历历如绘。五月二十四日,三法司联衔具奏,拟将李苌材、张受山“斩立决”,立刻正法;范连源、阎葆维“绞监候,秋后处决”;毕汶碌、陈禾钰发配“极边足四千里,到配后监禁十年”。
5李莲英乞恩奏效
三法司本是依据光绪帝严旨定拟的,估计毫无异议,便事先在菜市口搭好席棚,布置法场,只待朱笔一挥,即刻开刀问斩。消息透露出去,道路传闻,人人称快;男女老幼络绎不绝趋集菜市口,肩摩趾错,何止万人!
但是,时近正午,紫禁城中毫无音响。刑部大员知道出了枝节,骑虎难下,无奈只得将一名械斗犯赵老推出斩首,草草了事。这出偷梁换柱的怪戏,弄得工商士庶莫名其妙,议论纷纭。
原来,太监行凶被捕严办,触痛了慈禧太后的“猴崽子”、奴才群中的“大总管”李莲英。他以为这样一来有损自己的威风,便马上派人在朝廷大员中四下活动,请托求情;同时在西太后跟前花言巧语,为之乞恩。西太后专断擅权,视法律为儿戏,便从中干预。“老佛爷”出面阻挠,光绪帝怎敢违抗,只好把三法司的奏折压下不批,将有关文件“恭呈慈览”。
6薛尚书抗命丢官
犯罪的太监要杀要留,在慈禧看来易如反掌,无奈坚持从严处理的大员们援引康熙、道光的谕旨为据,“祖制”是不能公然废弃的,西太后好不为难。最后,挖空心思,找出了一条道光时颁布的“伤人致死,按律问拟”的律例,不管相干不相干,用它为借口,谕令刑部从轻议奏。
刑部尚书薛允升见朝廷朝令夕改,出尔反尔,心中老大不快;加上群情激忿,民怨沸腾,弄得他心神不宁。这时,李莲英又说动一些要员登门拜访,软硬兼施,劝他通达权变,改弦易辙。但薛尚书毕竟是个正直廉明的官吏,终于决定上书陈言,据理力争。他亲笔缮写奏折说:太监拒捕行凶,不是谋故斗杀,不应援用“伤人致死,按律问拟”的律例;又说,此次从严定罪,本是奉旨而行,不能“置初奉谕旨于不顾”;最后声明“立法本以惩恶”,如朝廷果真要肃清左右,裁处不法,就应批准三法司原奏;如果要“法外施仁”,那爱怎么办都行,“臣等非敢定拟也”!
这一通奏章,振振有词,锋芒毕露,慈禧心中不满又不便出口。最后,只得同意处斩杀死赵云起的太监张受山,但把李苌材改处“斩监候”,到了秋后,又降旨“列入缓决”,从轻发落了。其他罪犯,虽被流放,却都保住了性命。
这一件轰动一时的大案表面上就此了结,实际并未结束。慈禧太后和李莲英把薛允升视为钉刺,必欲拔除而后快。他们先授意都察院的御史参劾薛允升“贪赃枉法”,吏部一查,全属子虚。此计不成,又生一计,以薛允升在天津的侄子薛济有不法行为,他本人“不知避嫌”为借口,将他“降三级调用”,派到宗人府去当一个小小的府丞;连他儿子、担任内阁侍读的薛浚也受株连,“罚俸九个月”。第二年,薛允升干脆以“养病”为名,收拾行囊,携带家小,回陕西长安老家赋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