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钱丢了?”售票员皱着眉头问我,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耐烦。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却说不出话来,心头像堵了一块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
这是1985年,我在云南边防部队服役的第三年,终于盼到了探亲假,想着回四川老家看看父母,顺便帮忙把快要熟透的红薯收了。谁能想到,刚下火车,身上仅有的七十多块钱竟然全丢了。
早晨的火车站人来人往,叫卖声、喇叭声混在一起,嘈杂得很。我拖着行李,走到售票窗口排队买票。轮到我的时候,手一摸口袋,心就凉了半截。兜里的钱不见了!那种感觉,就像突然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我低头检查军装外套的口袋,才发现兜上被刀片划开了一道口子,划痕又细又长,明摆着是被人“顺”走了。
七十多块钱啊,那可是我三四个月的津贴,攒下来本想着回家给爸妈买点东西补贴家用。现在倒好,别说买东西了,连回家的车票都买不起。
站在车站大厅的角落里,我脑子一片空白。心里又急又气,偏偏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借钱吧,可这满大厅的人,谁会信一个陌生人?我穿着一身军装,倒显得更尴尬,像是在给自己丢人。
我站在那里发愣,眼看着人群从我身边来来往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售票窗口前的队伍都排了好几轮了,我还是没挪动一步。
“哎,小伙子,你咋一直站这儿啊?”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抬头一看,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件旧格子衬衫,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根茄子和土豆。
她长了一张和善的脸,眉毛浓浓的,说话带着点东北口音。
我犹豫了一下,低声回了句:“钱丢了。”
她愣了一下,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在我军装胸前的徽章上停了一会儿,接着问:“你是当兵的?”
“嗯。”我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发虚。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又低头看了看我衣服兜上的口子,像是明白了什么,便叹了口气:“去哪儿?票钱多少?大姐给你垫上。”
我一下愣住了,心里的震惊比刚才发现钱丢了还大。她一个不认识我的人,凭什么就这么信我?
“姐,你不怕我骗你啊?”我忍不住问。
她笑了笑:“怕啥呀?你穿着这身衣服,我信你。再说了,我儿子也是当兵的,咱老百姓就该多帮帮兵娃子。”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阵发热,鼻子也有些发酸。
我低头告诉她我的目的地,她又问了售票员票价,掏出两块五递了过去。
车票递到我手上时,她又塞了一张五毛钱过来:“拿着,路上买点吃的。”
我攥着车票和五毛钱,喉咙像堵了块大石头,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姐,你给我留个地址吧,等我回部队了,钱一定还你。”
她摆了摆手:“不用了,几十块钱的事儿,我不在乎。”
说完,她提着网兜转身就走了。
可我死拽着她不放,非得她给我写个地址不可。她拗不过我,只得用售票员的笔在纸上写了个地址递给我:“行吧,等你攒够了再寄过来,别耽误回家。”
车开动的时候,我趴在窗户边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那份恩情,我记住了。
回家后,父母听了我的遭遇后,劝了我好几次别太较真,说人家东北大姐也是一片好心,咱家又不宽裕,别为了几十块钱再折腾了。
可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儿,非要信守承诺。等探亲假结束回到部队后,我立刻从津贴里抽了五块钱,再写了封感谢信,寄到了她留的地址。
过了没多久,我收到了回信。
信里她说钱收到了,还夸我做事讲信用。可她还提了一句,说她儿子最近因为训练受了点伤,心里有些不安。看到这,我心里一动,想着不如给她儿子写封信,聊聊部队的日子,也让她放心。
信寄出去后没多久,我居然收到了回信。
她儿子李大宝在信里说,他妈收到我的信后高兴得不行,逢人就说:“咱家娃子也遇到个好兵哥哥。”之后,我们俩就这么断断续续地通信,聊各自的训练、任务,还有对家里的想念。
转眼到了1987年,我退伍了,回了四川老家。
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一封信,是李大宝寄来的。他说他妈身体不好,最近总念叨着想见我一面,希望我能去趟东北。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
刚下火车,东北的风冷得刺骨,我裹紧了外套,提着简单的行李,按着信上的地址找到了李大宝家。
推开门的时候,我几乎没认出来,坐在炕上的那个瘦弱的女人竟然就是当年那个帮我的大姐。
她瘦得厉害,满头白发,眼睛却亮亮的:“小伙子,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啊!”
我坐在炕沿上,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地点头:“姐,这回我专门来看您了。”
她笑了:“当年你丢钱那事儿,我也没当回事。就是想着,咱当妈的,见不得兵娃子受难。你现在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她说了几句,便咳嗽起来,声音断断续续的。李大宝坐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眼圈红红的。
几个月后,她还是走了。
我特意赶回东北,送了她最后一程。站在她的坟前,我心里一直记得她当年说的那句话:“咱老百姓就该多帮帮兵娃子。”
回到四川后,我断断续续和李大宝保持着联系。
这些年,他每次提起他妈,总是说:“我妈这一辈子没干啥惊天动地的事,可她帮过的人不少。”
而我总会说:“她帮过我一次,但她教会我的,却是一辈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