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了?”
这一句话像一根针,刺得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手里端着的搪瓷杯子险些掉在地上。
张秀英低着头,手紧紧攥着衣角,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可我听得清清楚楚。
窗外,秋风刮得杨树叶子哗哗作响,军营的旗杆顶被吹得直打转,我的心也跟着翻腾了起来。
她这话问得突然,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起。
1979年的秋天,我刚满22岁,在部队待了快两年了。
那年春节,家里托媒婆给我定了亲,姑娘是邻村的张秀英,比我小两岁。
她家条件一般,父亲早些年过世,母亲拉扯着三个孩子勉强过日子。
听媒婆说,这姑娘针线活好,性子也温柔,村里人都夸她是个能持家过日子的好媳妇。
我心里没啥意见。
说实话,那时候,婚姻对我来说就是个任务。
家里让我找,媒婆说合适,那就订。
我们那边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由恋爱那是城里人的事儿,农村人哪有那闲心。
订亲那天,我和张秀英见了一面。
她扎着两根辫子,穿着一件蓝布棉袄,低着头,手里捏着衣角,连眼睛都没抬几次。
我也不敢盯着人家看,匆匆几句客套话就算是订下了。
后来,我就进了部队,连面都没再见过。
说真的,那会儿我压根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部队的日子忙得很,训练、拉练、任务,哪有空想这些儿女情长。
可谁知道,1979年中秋节,张秀英竟然来了部队。
那天我正在操场上训练,班长跑过来拍了我一巴掌,说:“二喜,你媳妇来了,在连部呢!”
我一听,愣住了。
媳妇?我脑子转不过弯,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哦,是张秀英。
赶到连部的时候,我远远就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土布包袱,眼睛四处张望,像是有点不安。
我心里咯噔一下。
她见到我,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又有点不好意思。
“你怎么来了?”我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点惊讶。
她低着头,小声说:“我妈说,订了亲的,得看看。我就来了。”
她说着,把包袱递给我:“家里做的咸菜,还有鞋垫,给你带的。”
包袱里塞得鼓鼓囊囊,鞋垫上绣着花,带着点淡淡的皂香味。
我心里有点发酸。
她一个女孩子,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辗转问路才找到这儿。
可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路挺远吧,你一个人来的?”
“嗯,问了好多人,才找到。”
她低着头回答,声音轻得像是怕吓到我。
那天,我们在连队的小操场边上聊了好一会儿。
她说家里最近种了几亩地,弟弟还在上学,母亲身体不太好,得常年吃药。
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她话不多,说得也简单,可每一句都透着生活的艰难。
我想安慰她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不是个会说好听话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送她走的时候,她突然停下了脚步,低声问我:“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了?”
我一下愣住了。
她没看我,攥着衣角,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和失落。
我嘴唇动了动,想解释,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她走了以后,我心里开始乱了。
几个月后,家里来信,说张秀英的父母听人提起,说我嫌弃她,想退婚。
我当时愣了好久,心里不是滋味。
她一个姑娘家,能大老远跑到部队来看我,我怎么能嫌弃她?
可事情闹到这份上,我也有点慌了。
那几天,我老想着她走时的样子,心里七上八下的,连训练时都忍不住走神。
后来,我赶紧写了一封信,托老班长捎回去,希望能挽回这桩婚事。
信里我说,我没嫌弃她,也没想退婚。
我们订了亲,就一定会好好过日子。
写信的事儿我没告诉家里。
几个月后,家里又来信了,说张秀英同意继续婚事了,还夸我“懂事、有担当”。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事情还有后续。
1981年的春天,我因为一次训练受了点伤,被送到团部医院休养。
在医院里,我碰上了一个叫刘大山的老乡,他是后勤的司机,跟我家那边算是沾亲带故。
我们聊起天来,他突然问我:“你媳妇是不是叫张秀英?我见过她。”
我一听,愣住了:“你在哪儿见的?”
刘大山挠挠头,说:“供销社那边,她好像在那儿上班,听说还冒用了别人的名字。”
冒名顶替?
张秀英不是小学毕业吗,怎么会跑到供销社上班?
我心里咯噔一下,越想越乱。
退伍回家后,我赶紧去找张秀英问清楚。
她低着头,不说话,眼眶却红了。
最后,她才小声说:“供销社那边的工作是用我表姐的名额上的,不这样,家里日子过不下去。”
我听完,心里五味杂陈。
说不上是气还是心疼。
她这么做,是为了让家里好过点,可又怕我嫌弃,一直瞒着。
“你是不是怕我知道了,不愿意娶你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里带着不安。
我叹了口气:“我娶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你家的条件。”
她听完,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后来,我们还是结了婚。
婚后日子虽然不富裕,但她一直很努力,靠自己的勤奋和能干,硬是在供销社一步步做到主管的位置。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
每次提起这段往事,我都会笑着感慨:那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能靠自己的韧劲改变命运,真是不容易。
“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了?”
这句话,她再也没问过。
可每次想起,我总觉得当年差点错过了一个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