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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卞庄秀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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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21岁时，隔壁苏婶替我提了一门亲。
大嫂二嫂很生气，堵着苏婶家一通骂。
亲事告吹，我却分外感谢大嫂，觉得我有了倚仗，觉得我不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
我为什么有这种反应？这事要从头说起。
我是一个弃婴，出生于1975年冬。
听我母亲说，那天天气十分冷，大清早起来，她洗好一家子的衣服，挎着篮子去村前的小河里漂洗。
当她刚用棒槌敲开冰块，就听呼呼的寒风中似乎有婴儿的啼哭声，时隐时现的不太真切。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继续捶洗衣服。
一阵风吹来，这次她听得很清楚，的确是婴儿的哭声。
母亲把衣服和棒槌一扔，循着哭声找去，最后在一个大草堆边发现了我。
当时我被包在一床破棉絮中，小脸已经冻得发紫，哭声像病猫叫一样。
母亲走上前抱起我，解开自己的怀揣了进去，随即跑回了家。
父亲跟两个哥哥正在吃早饭，看到母亲神色不对，连忙问：
你这是咋了？怀里揣的啥？
母亲嘴巴往里屋一努，父亲会意，放下碗筷跟了进去。
当母亲从怀里掏出来我，父亲惊讶道：
这孩子从哪里来的？你怎么把她抱回家了？
母亲不搭话，伸手抓起我的小腿一看，兴奋说：
哎呀，老卞你看，是个女娃娃呢，咱家有闺女了，你看她眼睛多大啊，嘴巴多小啊……。
母亲高兴得手舞足蹈，父亲打断她眼睛一瞪：
这孩子来历不明，你要是留下，有人来找咋办？
母亲说：
我是在村前的草堆边发现的，明显是人家不要的，当时孩子都要冻僵了，我心一软，就这么抱回来了，我估摸着没人来找。
父亲问：
你想怎么办？想把她留下来吗？
母亲回答：
是的，咱们不就是想一个闺女吗？这下正好，老天把她送来我家了。
父亲听了没吱声，算是默认了此事。
两个哥哥当时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听说母亲决定把我留下，高兴的拍手大喊：
好啊，好啊，咱家有小妹了。
母亲趁机出声告诫：
你们两个臭小子听着，以后要保护好小妹，千万不能让人欺负了她。
哥哥们自然是满口答应，争着抢着抱我。
02
父母是地道的农村人，两人连续生了两个儿子，再想生一个女儿，却始终没如愿。
如今我来到他们家，全家自然是高兴。
母亲为了养我长大，很是费了一番苦心。
一开始我不会喝米汤，她就抱着我满村的讨奶喝。
那时候的人淳朴，奶水丰盈的小媳妇，毫不吝啬的就会给我喂上一口。
母亲为了还上这份人情，不知道舍出去多少个鸡蛋与力气活。
等到我长大一点，她就开始喂我喝米汤与米糊糊。
我慢慢的会笑了，会走了，会跑了，会喊爸爸妈妈哥哥了，父母与两个哥哥更是把我当做了掌上宝开心果。
70年代农村还很穷啊，家里好容易有点好吃的，两个哥哥舍不得吃，都喂进了我的肚子。
等我长大一点，家里圈不住我了，只要我出门玩，母亲就派两个哥哥寸步不离看着。
每逢赶集，父母就会把我放到小推车上，吱吱呀呀推着去街上挤热闹。
记得有一次，街上又逢大集，母亲替我扎了两只漂亮的羊角辫，穿着一件白底蓝花的小洋布褂子，一路走过去，很多人夸我像个城里娃娃，父母听了别提有多高兴，对我更是宠爱。
所以，我在九岁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抱养的，一直认为我是父母的亲闺女。
可是，九岁那年，有一次我放学回来，经过苏婶家门口时，听到几个妇女在我背后小声嘀咕：
你们看，老卞家这小闺女长得越来越俊了，也不知道哪家丢了的，倒是便宜了老卞夫妻。
我一听，脑袋嗡的一声，突然就一片空白，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了我的心上，让我无法呼吸。
我飞快的跑到家里，书包一甩，趴在床上哇哇大哭。
母亲看到吓了一跳，赶紧追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抬头大声嚷嚷：
妈，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你的亲闺女？你是不是我的亲妈？
母亲不明所以，连声哄：
是啊，你一直是妈的心肝宝贝啊，好闺女，你今天这是怎么啦？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又大声呜咽：
你骗人，我听人说了，我是你在草堆边捡来的，我是一个没人要的野丫头。
母亲一听，脸瞬间一变问：
这话是谁说的？你告诉我。
我回答：
刚刚我走过苏婶家，是她们说的。
母亲不再搭话，风一般的出了门，随即，就传来了她大声的责骂。
03
那天晚上我没吃饭，父母和两个哥哥都轮流劝我，我依然闷闷不乐。
母亲抱着我哽咽道：
闺女啊，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可我们对你比亲生的还亲，你自己难道感觉不到吗？
我和你爸和你两个哥哥如此爱你，你干嘛还要在意别人说什么呢？她们爱嚼舌根，就让她们嚼，我们不听就是了。
母亲这番话我听了进去。
是啊，我父母我哥哥对我这么好，我从小就深深体会到，干嘛还在乎亲生不亲生的呢？
我瞬间想通了一切，趴在母亲怀里大声喊：
妈妈，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听她们胡说八道了，我就是你们的亲闺女，一辈子也不会变。
等我长大了，能挣钱了，我一定会好好孝敬你们。
父亲和母亲听后，大大松了一口气，大哥把我手一拉：
小妹，跟哥走，哥去村里小店买奶糖给你吃，我要让他她们瞧瞧，你在我们家过得有多幸福。
我破涕为笑，蹦蹦跳跳出了门。
说到底我还是小孩子，没有那么多复杂心思。
这场风波过后，我们家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温馨，我仍然是全家的小公主。
只可惜，这份平静随着大哥二哥结婚成家被彻底搅碎。
农村人为儿子成个家，着实不容易。
房子与彩礼还有婚礼上的费用，一个儿子就能把家底掏空，何况我有两个哥哥。
大哥结婚时，父母替他盖了两间瓦房，所有积蓄全部用完。
两年后二哥结婚，为了公平起见，父母替他也盖了两间瓦房，一应费用跟大哥一样。
这样一来，我家欠下好多债。
以前虽然家里不富裕，但吃喝开支足够。
两个哥哥一结婚，我家彻底变成穷人。
令人郁闷的是，哥哥们自从有了自己的妻子与孩子，逐渐变了。
他们再也不跟我亲，也不跟我父母亲，有时候两个嫂子还说我父母小气偏心做事不公平。
不可避免的家庭矛盾，在我家也开始产生，而且越演越烈。
我父母自认对两个哥哥一视同仁，可是两个嫂嫂非要攀比，总认为自己吃了亏。
04
家里欠了那么多债，两个嫂嫂又经常上门来吵架，我父母又气又急，老两口也开始有了争执。
这种情况下，我的书也没法读下去，初中毕业后，干脆辍了学。
父母对此很是过意不去，我安慰他们：
爸，妈，你们把我抚养到16岁，我已经感激不尽，家里这么困难，我怎么能安心坐在教室里呢？我准备出去打工，帮着家里还账。
父亲急忙阻止：
不行不行，你才16岁，这么小出去能干什么？你跟我老实在家里待着，帮着你妈做做家务，去地里干点农活，等你大一点再说。
母亲也不同意我小小年纪就出去打工，我只好作罢。
可是，这生活总是会有意想不到的灾难降临。
我17岁那年的夏天，父亲与母亲为了还债，准备去二十里外的一个村子抓十几只小猪仔来养。
可是到天黑，他们也没有回来，倒是村里一个大叔急急忙忙跑到我家，说我父母出事了，
大哥与二哥打着手电筒出了门，我也要跟着去，被他们拦住。
到半夜里，父亲与母亲才被接了回来放在了门板上。
我吓坏了，拼命摇晃他们的身子让他们起来。
我一点都不敢相信，早上活蹦乱跳的人出去，怎么回来就变成这副样子？
大嫂二嫂也不吵架了，也跟着痛哭出声。
原来，我父母雇了一辆拖拉机拖了猪仔回家，半路上被一辆不长眼的大卡车撞倒，一车三人无一幸免。
父母走了，我的天塌了，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我在空荡荡的三间瓦房里转了半个月，实在没办法，只能选择出去打工养活自己。
大哥和二哥过来劝我过年把再说，我没有理他们。
我心里对他们是有怨恨的。
如果不是为了他们结婚，父母哪里会欠下那么多债。
如果不是为了还债，他们也想不到去买猪仔回来。
如果不是为了买猪仔，他们怎么可能 双双离世？
我跟着村里的大姐姐走了，远走广州打工。
我在外面一待就是四年，在这期间，我哥哥和嫂子都曾打过电话让我回家过年，可我没答应。
父母都不在了，我回家还跟谁团圆呢？
他们那两个家，不可能会有我的位置，往日疼爱我的两个哥哥，早就变得面目全非。
04
我是在二十一岁那年回家的。
我以为父母的那三间瓦房肯定被大哥二哥瓜分了，他们平时那么爱斤斤计较的人，怎么可能会让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霸占父母的房产？
可是我想错了。
等到我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陈设依旧，并没有人住的痕迹。
我这次回来主要想去父母坟上看看，然后打算彻底告别这儿的一切，再也不回家。
第二天我买了祭品去了父母的墓地。
正在我哭泣时，隔壁苏婶来了，她看到我，很亲切的跟我打招呼，还不停用轻声细语安慰我，这让我感到久违的温暖。
在外漂泊了四年，我太需要关爱了，何况苏婶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对她自然有着亲人一般的感情。
当苏婶问我以后有啥打算时，我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她惊讶喊道：
你这丫头是不是傻了？你这儿有家，干嘛去那么远的地方折腾？吃了亏有谁帮你？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也算是你的家里人，你今年也21岁了，如果信得过我的话，婶儿帮你说一户好人家嫁了，这样你不就有了一个自己的家了吗？不就有男人依靠了吗？
我一听也对，遂点头同意。
如果我结了婚，也就不需要再在外面漂泊。
第二天，苏婶就带来一个小伙子，据说是她娘家的一个侄子。
这小伙子不高不矮的身材，梳着大背头，很是能说会道，他说他在杭州的一个大公司上班，月薪有600元。
我一听，比较中意，那就谈谈看吧。
谁知第三天大哥大嫂就来了，大嫂问我：
小妹，你是不是在跟苏婶家那个侄儿谈恋爱？
我点点头，并没说话。
大嫂急了，她说：
小妹啊，你千万不要跟那个男的来往了，我已经帮你打听过，那人不是好人。
他好赌，已经欠了十几万赌债，就因为他爱赌博，附近的姑娘没有人愿意嫁给他，你要是嫁过去，这不就踏入了火坑吗？
我根本不信她的话。
她从来没有关心过我，这次怎么如此好心呢？会不会是有所图？
看我不相信，大哥也急了，他说：
小妹啊，我们是你的哥哥与嫂子，是你的家人，你怎么不信家里人信外人呢？
我冷哼：
你们如果是家人，父母亲就不会s，他们就是被你们逼s的，我如今无家可归，还不是被你们害的，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们？
我此话一出，大哥大嫂瞬间无语。
半晌，大嫂忽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大嫂与苏婶的吵闹声，我与大哥赶紧跟出。
这时，二哥二嫂也来了。
二嫂泼辣，她指着苏婶骂：
好你个苏月香，你真欺负我老卞家没人了？你那侄儿好吃懒做嗜赌成性，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居然把我小妹许配给他，你安的什么心？
要不是我大嫂发觉得早，我小妹就被你祸害了，你这老妇人，真是好算计啊！
苏婶一开始还神气活现狡辩，说是为了我好，看我二嫂扬手要揍她，她这才老实。
围观的人群也指指点点苏婶做事不厚道，乡里乡亲的，居然保这种缺德媒。
苏婶吓坏了，赶紧跑进院子咣当一声把门关上。
二嫂还不解气，走过去狠狠踢了几下门骂：
你再暗中使坏，教唆忽悠我小妹，我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看着苏婶的心虚与周围人的议论，我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大嫂说的话是真的，原来她真是为了我好，是我误解她了。
大嫂看我下不去，伸出手一拉大声道：
走，小妹，跟我们回家，只要有我们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我知道，她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意在告诉他们，我有家有亲人有靠山。
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把我带回父母家，大哥出面做我思想工作：
小妹啊，我知道你对我们心里有怨气，自从爸妈走后，我跟你二哥也很后悔，我们两家不应该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总是惹爸妈生气失了和气。
我跟你二哥也商量过了，咱爸咱妈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我们应该为你今后的生活负责。
你也21岁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两年你就不要出去了吧，让你大嫂和二嫂帮你物色一个好人家。
这样一来，我们也放心，咱爸妈在天上也看着放心，你看怎么样？
大嫂和二嫂也过来劝：
小妹啊，以前是我们不对，没理搅三分，你就原谅我们吧。
如果你不想嫁也行，这三间房子永远是你的，你住到什么时候都行。
听着哥哥嫂子们真诚道歉的话，我内心的怨气一点一点消失，最终，久违了的亲情就这么涌现，我抱着大嫂二嫂大哭起来：
大嫂，二嫂，我不走了，我听你们的话……。
大哥二哥一听，面露喜色，过来把我紧紧拥在了怀里。
我们这个家，在父母去世四年后，终于冰释前嫌，拧成了一股绳。
后来，大嫂做介绍把我许配给了她一个表弟。
小伙子人品正，长得帅气，而且在镇税务所上班，我一眼就相中了他。
两人结婚后，日子过得甜蜜而幸福。
我有了强有力的娘家做后盾，婆家从来不会看轻我这个当初的弃婴。
逢年过节，我都会提着礼品去大哥和二哥家，一大家子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只可惜我父母不在了，如果他们在的话，看到这和谐的一幕，该有多么开心。
但我想，他们在天堂肯定看得到的，但愿来世，我能做他们的亲闺女。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