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闹市摆摊卖书,有人蓄意挑事,把我推倒在地,想要砸了我的摊子撕了我的书。
鸡飞狗跳之际,四下忽然安静,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我面前。
我抬眼,竟是多年前的旧相识宁望知。
他带着清浅笑意,和从前一般,说:“小书如今还在卖书?”
我摇了摇头,没有拉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我知道,他还在记恨我的那几句话,记恨我在李非死后就不再写书。
多年前,开国大帝亲手眷抄的佛经被供奉于青灯古佛前,于香烛光中得了灵性。
我便是那书妖。
寺庙的僧人意外地没有赶走我,我便在庙里度过了一段悠长的岁月。
我虽身为佛经,但爱极了人间的话本。
久而久之的熏陶之下,我也尝试着写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
每每都跟着僧人下山,我不仅要在镇上挑选感兴趣的话本,也摆摊卖自己一笔一笔写下的故事。
这么多年来,我只卖了几本出去,都是正值豆蔻的女孩子买的。
谁知,隔天她们又急匆匆退回给我。连原因都不愿告诉我。
“这话本是她上次摆摊卖的!”有人带着衙役气势汹汹地朝着我的摊子走来,对着我大骂,“就是你!你写的什么蛊惑人心的东西!”
“请大人明察。这话本都是我自己写的,绝对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我起身。
那衙役大手一挥,把摊子上零星几本话本都拿在手里,“你跟我们走一趟。这话本的内容我们看一遍自然就会知晓。”
这座庙宇因为开国大帝的关系十分出名。可这山下的镇子,很少有人去读书,和蛮夷没什么区别。
我被关在一个破旧的房间里,等待他们的审讯。
“你,叫什么?”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人出现在门前。
我没有名字,庙里的大家都只叫我书妖。我思考了一下,说:“我叫小书。”
“啧,姓都没有。”那人不耐烦地打开门锁,把我拖出来,“你写的都是大逆不道的东西!跟我来!”
我只得被他拖着去了大堂。
“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想必那位就是判案的大人了。
那大人开了口:“念及你是初犯,杖责五十,逐出城门。现在执行。”
我大惊,“敢问大人我那话本究竟有何不妥?”
“你这是在明知故问?女子怎可入朝为官,还敢主动与丈夫和离?哼!”他一挥衣袖,转身离开。
我虽为妖,但却十分弱小。五十杖下去,只觉走起路来两腿晃动得厉害。
“竟然没死?收拾收拾,今天下午之前滚出去。我在城门那里等你。”负责刑罚那小厮十分刻薄。
一晃一晃走回庙里,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拿了几本话本,就是我全部的行李了。
和僧人告别,他们似乎也不惊讶。一只妖,按理说不该一直呆在这里。
出了城门,我回头看了眼这座生活了不知多久的边陲小镇。
再见了。
我此行,要出发去京城。
京城想必是这大容朝最开放包容之地。我倒要看看,我写的女子入朝为官、与夫主动和离的故事是否也会遭到男子的唾弃。
如果是这样,我希望我的话本能带给所有女子一缕希望。
凭什么女子便要深居老宅,一生的时光都要系在孩子和丈夫身上。
没有再回头,我一步一步踏上了旅程。
无需饮食,也不用睡觉,我搭载路人的马车,走了三个多月,终于到了京城。
还没来得及欣赏京城风光,我就赶到了一处闹市,找了一处狭窄的空位,把我仅剩的四本话本都摆了上去,开始吆喝。
只可惜我的话本,因为经费不足,所用的纸张粗糙,墨也散发着劣质的味道。京城的小姐们,只是看了那话本的封面,便嫌弃地扭过了头。
我倒也不急着卖出去。我只是期待一个反馈。
“小松!快来,这里有人卖话本!”我正昏昏欲睡,便听到一个孩童兴奋的声音。
睁开眼,是一个十来岁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兴奋地捧着我的话本读。
“少爷,当心!”那小松应该是陪着小男孩一起出门的下人,他急忙赶过来,生怕这小男孩磕着碰着。
小男孩一目十行,翻页的速度极快,我疑心他究竟看进去没有。
很快,一本话本就这么看完了。他没出声,又拿起另外一本开始看。
就这么,我的四本话本都被他看完了。
“有什么感想?”我看他合上书页,懒懒道。没想到我来京城的第一个读者竟然是一个小男孩。
和刚刚的兴奋不同,他认真地说:“这些都是你写的?”
我点头。
“这四本我都要了。小松,给她一两金子。”
“少爷,这话本这么破,怎么可能值一两金子……”小松震惊,当然,我比小松还要震惊。
“别废话。”小男孩把四本话本收好,放在怀里,看着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书。”我起身,“你还没回答我呢,有什么感想?”
小男孩个头正到我胸口,他仰起头说:“我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内容的话本。虽新奇,但我并不意外。我以为,这样的故事不该只是小说,更应该存在于现实。小书,你除开卖话本,还做什么赚钱?”
那番话从一个小男孩嘴里说出来,让我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没有别的工作。今天我才到京城。”
小男孩说他叫宁望知,很喜欢我的话本,希望我能去他府上专职创作。
我自是欣然应允。
我来了宁望知的府上。他给我安排了一处别院,让我在这里好好写话本。
不仅如此,还准备了专门的宣州兔毫、容州墨、澄心堂纸和端砚。我下笔如有神,洋洋洒洒写出了我脑海里构思过的所有来不及写下的故事。
宁望知放了学后,就来给我研磨,看我新写的话本。
“姐姐,你写这些,是想要推动男女平权吗?”宁望知看完了我所有新写的故事,开口问道。
“对啊。我之前的那四本,和新写的这十本,明早都拿去卖了吧。”
宁望知点头,整理好话本交给了小松。
“你呢?你为什么这么热心要帮我卖话本?”
宁望知眸色暗了暗,在我连打三个哈欠后,他才开了口。
原来,宁望知还有一个长他几岁的亲姐姐宁望思。
“父……父亲明明知道她有意中人,但还是把她嫁给了别人。”宁望知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她就像是一只被折断羽翼,关在金丝笼里的小鸟。”
从前,姐姐一身红裙, 笑靥比骄阳还要热烈。
现在,姐姐只着素衣,整个人都冰冷全无生机。
“我想让她看到这些……明明她是可以选择和离的啊,但是她不肯。”宁望知抽抽噎噎,每说几个字就要抽一下鼻子。
我打断了他没有逻辑的话:“她为什么不肯?”
“因为,她觉得女子不该和离,既然嫁了人,就要守着夫君过一辈子。而且她的意中人早已离开了京城不知去向了……”
“我拜托人去找找那个人吧。我来京城的路上可是结识了不少人脉。”我摸了摸他的头,“好啦,不许哭了。要是有机会见到你姐姐,我会劝劝她的。”
宁望知用脑袋蹭了蹭我的手,“好。总之,我们抓紧卖话本,我想让她读到。”
第二天一早,我便和宁望知一起去摆摊。
他竟在昨夜给我的十四本话本都一一画了精致的封面。
有了宁望知的推销和他画的封面,这十四本话本不时便抢购一空。
我有些期待,回府上抄写了几本,准备后天继续卖,等待他们的读后感。
此时我不知道,这十四本书会引来怎样的风波。
年轻的女眷们虽看得津津有味,却无人敢苟同。
至于那些名门望族的老夫人,又怎能容许如此离经叛道的故事情节呢。
周家的周老夫人气得撕了书,派人来严查,誓要揪出这作书人。
“那周老夫人可是个厉害角色。”宁望知提笔给我的话本作画,行云流水。
“那你呢?”宁是国姓,宁望知的出身应该不简单,“我不会要被抓走,再也写不了了吧?”
“哼,周家算什么。别怕,你就安心的写。”
“好好好,有宁大人给我撑腰,我就什么都不怕啦。”
宁望知还专门派了人帮我抄写,每本都抄了一百余册。
我在京城,因着我的话本,似乎有了妖女之称。有了这个名号,我的话本摊被围得水泄不通,不时就统统卖光了。
正要收摊回府,两个十五来岁的小姐羞怯地拦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