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作品:方邪真之杀楚·一

丑丑说小说 2024-04-23 02:41:27
引诗   记起时正是忘记  怀念最浓时  没有了怀念,只有再见  像海在最汹涌时  没有了浪只有惊天动地的寂寞  ──《杀楚》引诗 哈公言   认识温公子多年。  他的武功天天在变;他的小说也天天在变。  但他的风格不变;温公子还是温公子。  “杀楚”,走进陌生的小径,然后是别有洞天,另人有“道通天地有形处,思入风云变态中”之感。  “九七大限剑”、“兰亭”、“小碧湖”谅有所喻?真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乎?  “序”宜短不宜长,像裙子离膝一尺最合标准。  读者要看的是温公子的“杀楚”,不是哈公的“序”。  是不为序!  哈公 于读书屋 第一章:寂寞·凄落·幽美的歌   “杀楚!”  “什么是杀楚?”  “杀楚是一个人的名字,还是一件东西,一句暗号,一项行动,还是什么都不是?”  崔略商和方邪真本来根本没听说过这两个字,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们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已经看见死人和流血;等到他们明白这两个字的真正意思,很多事情已经莫可挽回、追悔无及了。  崔略商和方邪真本来也并不认识。  但他们是第一次同时听到“杀楚”两个字,而且是一样的感觉到摸不着脑袋。  崔略商正在喝酒。  大热的天气。热得路面上都蒸腾着烟雾,拉车的、赶路的、办货的、骑马的、牵驴的,打从远处来的,全在这热雾中变了形,一截一扭的,像在烈日曝晒下的芽虫。人人都只想快些挣得几步路,早些到这驿站的茶寮来躲一躲凶暴的烈阳。  外面的亮烈刺眼,显得茶寮里分外阴凉。崔略商微带醉意的眼,看了一阵,心中只想:大地苍生,谁不凄惶?谁不庸碌?谁都在赶着自己的路,只不过看路好不好走,沿路风景如何,风雨如何!  他继续喝他的酒。  他一向嗜杯中物,但今天没有多喝。  因为再过三十里地,就是洛阳城。  他此行是要来侦查一件杀死充军朝官孟随园的案子,他要保持清醒,所以他不能痛饮,他不能醉。  其实众人皆醉,何必独醒?众人皆醒,何必求醉?人生里不妨微醉,略作酩酊,眼里乾坤,才是最幻中求真、如真似幻的事。  崔略商喝了几壶酒,因已赶了十几天的路,有些困乏,便想瞌一瞌……  突然间,传来马蹄疾响,像行雷一般,迅即迫近。  两名窄衣短打、敞襟系巾的大汉,策马驰卷而至,饶是在白日里、官道上,也很少见到这样的劲骑、这般的壮汉!  看这两骑如脱弩之矢的来势,便可以断定大都不会在这驿站作歇。由于他们奔行极急,在道上正向茶寮走来的行人,不管是往城门方向还是背向,生恐被飞骑撞上,纷纷走避不迭。  这使得茶寮里的客人都惊异的注视。  崔略商本想枕首臂上,小息片刻,这时,也陡然睁开神光湛然的双目,挺起双眉,往外望去,但伏在桌上午寐的姿态完全不变。  两骑已驰近茶寮,途人惊呼、走避,拴在茶寮附近的牲口也被惊得希聿聿一阵顿蹄。  崔略商的视线,却不在那两名劲装大汉的身上。  他发现了一个人。  一个途人。  这是个青年书生,穿着一身洁白的袍子,远远看去,真是白衣胜雪,衣白不沾尘,素净很像深山幽谷中一道清瀑,崔略商一眼望去,就感觉到这仿佛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这是崔略商对方邪真的第一印象。  两匹健马疾驰的时候,有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家,走慢了一些些,跟着就要被铁蹄撞倒,但是那白衣书生忽然一闪,再下来就发现那老人家好端端的已到了路旁,在白衣书生挽扶下平平安安的在走路,只不过脸上却露出十分茫然不解的神情来。  那两匹马上的大汉,因为赶路匆忙,也没注意到这发生在瞬间的变异。  没有人发现在那一刹间,有一个看来弱不禁风的书生,在众目睽睽下施展了惊人的轻功,救了一条人命。  除了崔略商。  他发现白衣书生在瞬息间施展了轻功。  而且还是一种绝世的轻功。  “万古云霄一羽毛”──三十年前,一代奇侠方巨侠,便仗这一种揉合了七八种轻功之大成的身法,飞越数十丈的壑谷,来拯救各派武林同道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今,竟然,在这洛阳古道上,日正当空下,众人不觉中,在一个白衣书生身上重现。  崔略商的眼睛亮了。  一个醉了的人,谁都没有这么亮的眼睛。  那两匹疾驰的马,不意却在茶寮前骤止,由于勒马太急,两马一齐人立长嘶,店里的客人内心怔忡,不知这两人是什么来路,店里的伙计见两骑来势汹汹,都不敢上前招呼。  其中一名浓眉浓胡的大汉俯身大声地问:“喂,掌柜的,借个讯儿,可见两顶大轿、一行官家侍从,打这儿来过?”他嗓门虽大,说话倒还挺客气的。  掌柜的忙着起身出迎,因为不知对方是什么来路,所以越发客气:“回大爷的话,今天有镖行的、商队的、买卖的来过,就不见有您说的官眷队行来过。”只不敢邀他们下马进店里歇。  另一个鱼眼狮唇的大汉怪眼一瞪,咕哝道:“怎么还没来,难道……”  先前那名浓眉大汉忙使眼色制止他说下去,便拱手道:“我谢你啦,也许是错过了驿头,叨扰了。”  说罢两人吆喝一声,打马急驰而去,只是沙尘滚扬,一忽儿便没了踪影。  那白衣书生却已行入了店内,找了张最干净的位子,坐下,伙计上来倒茶,他却只要了一杯水,细细的品尝着,仿佛水里有回味无穷。  崔略商忍不住又望了他一眼。  这一眼,只有一个感觉:  好一个俊秀而忧悒的人!  这人的一举手,一投足,一展眉,一回眸,都有说不出的傲岸和忧愁,就像高山的白雪,遗世而独立,那种不求世间予同情、寂天寞地的冷傲和忧愁。  尤其那一双眼睛。  崔略商心头微微一震。  他没有见过忧悒得那么不在乎的人。  这人手上一个旧旧的蓝包袱,用一把长形物体挑串着,那长形的物体裹着一层洗得褪了八成颜色的蓝布,想必是剑。  一把旧布紧裹着的剑。  只听在茶居里有两个镖师在交换意见:  “你看是什么来路?”  “根本就不对路,这两个家伙准是来摸底探道的。”  “照呀,我看见他们是先来放哨,待会儿少不免有事。这等明目张胆,所谓不是猛龙不过江,手底下自然有斤两。”  “这可怪呀,看他们是摸上了官路,这可不是寻常的买卖。”  “我们还是避一避罢,咱们‘五花镖局’可犯不着在这儿胡里胡涂的挨红刀白刀。”  “照呀。”  那一肥一瘦的两个镖师,正想起身结账,忽然见店门进来了一个精神矍烁、瘦骨峥嵘的白胡子老头,一双炯炯有神的锐目,一进来就神威地逡视店里一遭,这一刹那,店里每一个人仿佛都给他如冷电的眼神逼了一逼,然后这老头向掌柜问:“有没有看见池公子的队伍来过?”  掌柜的也看出势头不好,嗫嚅道:“什么池公子……”心中一直在打突。洛阳城里,有“四大公子”,那是“小公子”池日暮、“多情公子”游玉遮、“老公子”回百应、“女公子”葛铃铃。  这“洛阳四公子”,门下无不养士,少则有两三百,多则逾千,而且结交异士奇人,跟官衙又有往来,朝中也有仗荫,都是既富且贵、极有声名、甚具影响力的人物,就算是县官、御史,也对这四大公子刻意结纳,这四位公子本身在文才、武艺上,各有造诣,这茶铺掌柜,一听这干“不速之客”,似是冲着“四大公子”中最得人缘的池日暮池少公子而来,心中早就慌得悬在半空,不敢实话实应。  那矍健的老头子却忽然自袖里摸出一面腰牌,在掌柜面前迅快的晃了一晃,压低声音道:“我是邻县捕快,奉命来追查一桩案子,你可别欺官瞒公!”  那掌柜一见是衙门来的人,忙说:“没有,没有,池公子还没有到来,但早先有池府的人来过,预先打点好了,池公子的队伍待会儿就要经过,我们敬备水酒,以供他们休歇饮用。”  那老头眼神一亮,只说:“果然,好,很好。”  这时,只听一阵吆喝之声,两个脚夫,赤膊搭巾,抬着一顶黑糊糊的小轿子,走近茶寮来,脚夫经过时,扭头望向店里,只见那矍铄老头一颔首,脚夫便在槐树荫下停轿,抹汗歇息。  这一路猛热的天,两个脚夫抬了这么一顶轿子,奔行长途,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只是出了一身的汗,猛烈的阳光,照炙在他们肌肉贲突的臂肌上,越发令人感到一种逼人的刚烈之气。  而轿子坐的也不知是什么人,大热的天,已在里面憋了那么久,也不出来凉快凉快、透透气。  那两名镖师本来正要离开,但见有官衙的老手来了,倒留了下来,想看看热闹。  白衣书生还在品尝着杯里的水,眉宇间还是洋溢着一股淡淡的郁色。  崔略商这样多看了几眼,忽然之间,白衣书生似有所警觉,目光也向他这边看来。  正在此时,一队人马,忽在黄尘漫天的尽头出现。  这一队人马,总共十一人。  四骑在前,四骑在后,三骑居中。  前后八骑,一概玄衣袱头,神容无不精悍俊秀。  中间三骑,左边是一名文士,五络长髯,及胸而止,脸如冠玉;右边的是一名武士,一副勇悍坚忍的气概,骑在马上,就像一个战神。  这整支队伍,都只意味着一件事情:他们都在守护着最中间的那位公子。  那位王孙公子般的年轻人,骑着毫无杂色的乌睢马,金鞍珠佩,马上还撑着一方黄幔,显然是用来遮掩阳光的。马上的公子,被黄幔阴影遮掩着,脸目看不清楚,只见他绸袍缎靴,佩剑镶翠,一只手搭在缓辔上,白生生的很是好看。  那在细茗白开水的书生,却低低的哼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十一骑奔近茶寮,速度也缓了下来,马上那名坚忍的武士道:“刘爷,你可是安排在这儿歇歇?”  那文士忙道:“正是。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那公子道:“好啊,大热的天,也不赶在一时,只要在城门关闭前入关便行。”他这样一开口,谁都听得出他是个随和的人。  文士翻身下马,精明的用眼睛迅速地逡巡周遭一遍,才挥挥手,前面二骑劲汉,立刻下马,为那名公子牵缰相扶,那公子也不要他们牵引,一耸身便落了地,轻得像四两棉花。  那文士道:“这儿离洛阳不及三十里地,申牌时分前准可到得。”  这时茶居中的人无不直勾勾的看着这一行人,目光尤其集中在那气质高贵的公子身上。“洛阳四公子”名动天下,不论是不是江湖中人,莫不曾听说过,都想趁这难逢难遇的机会,多看他几眼。  只听那背后挂了个箭壶的镖师低声道:“人说洛阳池公子是人中龙风,此语果然不差,你看他,清眉秀目,玉树临风,岂是寻常能比!”  另一个前腰系着镖囊的镖师却道:“我看他身边的文胆武将,才不得了,不愧是众食客一千五百异人中选拔的。”  背挂箭壶的镖师道:“那个留长须摇孔明扇的,便是文胆刘是之了罢?这人就凭着才智计策,把燕蓟三股恶匪,全在洛阳池公子名下敉平,建功不少哩……”  那系镖囊的镖师低声叱道:“噤声,那武将洪三热望过来了,他是我们刀头舐血的老祖宗,拗他不得的!”  这时,行前的两头健骑,却又回了过来,马蹄的达,已踏近茶寮,这次马上的人似要落脚,并未策马疾驰。  只见文胆刘是之、武将洪三热,一左一右,拱卫着池日暮,找了一张看似是最干净的桌子,正要坐下来,洪三热忽瞥见白衣书生那张桌子,似乎还要干净一些,大步走了过去。他的身形魁梧,一走过去,整个巨影像把白衣书生瘦小的身子吞噬了似的。  “喂,让开!”  白衣书生似没注意到他在说话。  洪三热粗眉一皱,怒道:“喂,我跟你说话,听见了没有?!”  白衣书生神态安详,仍在哼着一支曲子,崔略商却发现他眉尖一剔,已扬起了一丝不屑的神情。  洪三热没有好气,伸手就要往白衣书生的肩膊推去,一面吆喝道:“你是聋子不成?!”  他的手掌正要接触到白衣书生肩膊的刹那,那池公子忽扬声道:“洪总管,你要干什么?”虽在斥喝,但声音仍温文好听。  洪三热手势即刻顿住,回首拱手道:“禀公子,这桌子较干净一些,卑职想……”  池公子伸着脖子,往白衣书生那儿张望一下,他的颈项白皙细柔,就算这引颈遥望的姿态,也优雅十分,只听他道:“不必了,人家先来,当然由他占用,这儿位子多的是,也不算脏,不要骚扰人家。”  洪三热道:“是。”遂退回座上。  白衣书生也不答谢,只无动于衷的细声哼着曲子。  崔略商听着听着,觉得那是一首寂寞、凄落而幽美的歌。  忽听那掌柜的道:“这位差官,你不是要找洛阳池公子吗?这位就是──”  蓦地,掌柜的语音被切断。  场中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变化。  这些变化都在一刹那间发生,刚才还是一班歇脚的人在茗茶纳凉,突然间,这地方变成了血肉屠场。  崔略商早已预料到会有事情发生。  但他也决没料到发生得那么猛烈、剧烈、壮烈、惨烈!  第一滴血是由那名掌柜身上流出来的。  掌柜的那么一嚷嚷,池公子、刘是之、洪三热不约而同,都向那健矍老头望去。  那老头本来就站在那掌柜身旁。  他倏然出刀。  他的刀就藏在他袖中。  他不像在拔刀,只像在拔出一条银链,一匹白布,便已切断了掌柜的喉咙。  由于他这一刀太快,任谁也来不及挽救、来不及阻止。  连白衣书生也只来得及皱了皱眉头。 第二章:剑光像一句优美的诗   刀光暴射,那掌柜先遭了殃。  刀光一折,往池公子那儿直闯了过去!  刀光映得老头脸上发白,也映寒了池公子的脸。  武将洪三热陡地弹起。  他健硕如山,但没有人能形容他的速度。  他的十指如弹在筝上,那一弦那一丝,全不错乱。  他东一掏、西一挖、左一横、右一竖、上一接、下一驳。速度飞快而熟练,几个冷铁已被他接驳成一柄丈二长枪,枪一展开,枪前血挡花的一散,已拦住那老头,把来敌拒于丈五之外!  老头连攻三刀,连环三次抢进,都被洪三热横枪竖刺,搪了出来。  就在这同时间,那店外两匹健马,马上两人,一齐往马背上一按,整个人像一只怪枭、一只巨幅般掠了进来!  文胆刘是之叱道:“小心!”扬扇,已护在池日暮身前!八名护卫,同时拔剑,这八人想必平素训练有素,动作一致,以致在拔剑时只有一声响。  那抢进的两名大汉,一个一抡板斧,把一名剑手的脑袋劈成两半。  另一人使的是镔铁拐,一拐把一名剑手批得鲜血狂喷。  但另外六名剑手已堵住了他俩,同伴惨死,他们依然不惧,护主心切。  这两名汉子一见不能马上得手,倏地同时往下一伏便滚!  两人一伏之际,那在门口停轿的两名脚夫,一名突然奔至轿前,左手猛掀开轿帘,右手往轿辕一拍,只听一阵劲弩急响,足有上百支箭矢,破空飞射!  刘是之倏抓起桌脚,以桌面掩护,把池日暮纳在身后,那一张桌面立即变成了箭垛子!  其中两名剑手,立时被射成刺猬一样!  其余四名剑手,已散了开来,茶居里还有别的客人,也有人挨了箭,惨呼呻吟。  池日暮大叫道:“好汉住手!我跟你们何冤何仇,为什么下此毒手……”  话未说完,轿子里第二轮攻势又发了出来!  这次发的不是箭,而是各类各式的暗器!  又一名剑手惨呼倒下。  刘是之一面挥扇飞拨,一面呼道:“退后,保护公子要紧!”  三名剑手急想退回刘是之身前,但地上两名大汉,双斧双拐,已击折斩断二剑手足踝。  这情形极是紧急惶乱。  他们一动手,崔略商立即便想制止。  但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另一名“脚夫”,已扬手打出数枚物体!  爆炸立成:烟硝、泥尘、火焰、人们的惨呼哀号,立刻交织成一片。这干狙击手正是要造成场中的大混乱,以便他们在混乱中得手。  俟崔略商把一名伤者抬到柜台上,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忿憎,正要插手此事的当儿,场中又再起了极大的变化!  剩下的一名剑手,仍然舞剑,一面狂喊,一面要护住池日暮。  可是两轮暗器发完,两名“脚夫”已拔刀围了上来。  地上的两名大汉也包抄了上来。  洪三热仍然挥枪拦住老头子的攻势。  但他身上已添了三处血泉。  血泊泊地淌着,但洪三热的战志,却比不受伤时更凌厉。  虽然他也不明白,老头儿被他逼阻在一丈开外,手上单刀,不过三尺,为何三次能重创了他,而他完全无法招架?  不过洪三热并不畏惧。  他不怕死!  他只怕池日暮死。  所以他拼死也要维护池日暮。  刘是之一见敌人伏击的声势,便知道对方是势在必得,自己这方面决不是对手。  他一面拦身护住池日暮,一面朗声道:“好汉住手,且听我一言──”  他空有满腹经纶,满肚子学问,满脑子对策,但对方根本不听他的话。  两柄雁翅刀,一对铁拐,一双板斧,已向他攻到。  池日暮突然站了出来。  锵然拔剑。  剑芒灿目。  剑柄上七枚巨钻,耀眼流彩,连那四名凶神恶煞的狙击手,也为之呆了一呆,怔了一怔。  池日暮戟指喝道:“吠!你们既是冲着我池某来的,那就领教了!”  突然间,那顶轿子的铁皮轰然而倒。  轿子里居然还有一个人。  那人长发披面,宽袍大袖,完全看不见面目。  但在崔略商一双神光湛然的眼睛里,依稀可见人在乱发里仍是相貌堂堂。  那人像似白日的魔魇,突然出现。突然已到了池日暮的后面,伸手一爪,就抓住池日暮的后颈。池日暮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抓,登时动弹不得。  刘是之大喝一声,扇子一合,扇尖陡地弹出一截刀尖,直刺那披发人背心!  披发人也不回身,一脚就把他踹了出去。  刘是之大急,顾不得痛,忽向外叫了一声:“公子,他们上当了,你快走罢!小赵会顶替你的!”  那披发人似是微微一愣,忽咧嘴笑了一笑,露出一口森然的白牙。  只听他怪异地道:“杀楚!杀楚,你骗不倒我的。”手上正待用力。  这是崔略商和方邪真第一次同时听到:  “杀楚”  这两个字!  “洛阳四大公子”,实力相当,各有建树,洛阳池家更是以仁义待人称著,池日暮一死,洛阳城里,天下武林,便要少去,“兰亭池家”了。  披发人正要用力把池日暮捏杀,乍然见到一道剑光。  这应该不是剑光。  因为剑光不会那么快。  这也决不会是剑光。  因为剑光不会那么锐烈。  这更不可能是剑光。  因为剑光决不会在锐不可夺中又带着那么轻柔的杀意,好像一个人,不是用兵器,而是用一句诗杀人一般!  披发人便是在不信中,右半爿身子突然沾染了大片血渍。  他放下了池日暮,惨嚎一声。  在这一剑里他明白了:事不可为。  他充满了绝望,但没有忘记:  速退!  可是他的同伴并不死心。  两柄雁翅刀交叉飞砍化成一道剑光直奔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的身子突然动了。  他忽然向天看了一眼。  然后出剑。  剑自两刀间穿了出去。  一名“脚夫”咽喉喷出一缕鲜血。  另一名“脚夫”的脸上正好被同伴的鲜血喷溅在脸上。  他觉得又热又腥,正用手往脸上一抹,再看场中:  不但他的“脚夫”同伴已死,就连使双斧和使双拐的,全都是胸膛中剑,仆地而殁。  就只剩下他一个。  他立时作了一个决定。  他马上扔出两枚“雷公弹”。  白衣书生脸上也微微变色。  他可以闪,可以避,可以退开,但这种“霹雳堂”的火器一旦爆炸起来,难免造成死伤,他可没办法控制。  就在这时,一人凌空横扑了出来,双脚连环踹出,把两枚“雷公弹”,踢飞七八丈外,隆隆地炸了开来,炸得卷起两道泥柱,木叶散飞。  但却没有伤不了人。  白衣书生心下一栗:“雷公弹”一旦发出,一经碰触,立即引爆,这人竟能及时踢开这两枚火器,并以巧力兜接,不致爆炸,又能把两弹踹开那么远,这种脚功,普天之下,也不出三人……。  那“脚夫”一旦发出“雷公弹”,立时转身就跑,但那扬手,“啸”的一声,一只酒杯已打在“脚夫”的后膝关节上,登时全身一软,摔倒地上。  白衣书生看去,只见这名满是胡碴子、落拓俊伟的中年汉子,身形在半空一折,已落在老头儿与洪三热的酣战中。  落拓汉子看准了,认准了,一手拍开洪三热,陡然出脚。  老头子手上的单刀,便被踢掉。  洪三热也是呆住,他也不明白自己何以给人一手就拉出了战团。  老头子一看情势,立即夺路而逃。  他逃了三次,都被落拓汉子截住。  老头子倒不逃了。  他脸色惨然,长叹一声。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那仆倒在地的“脚夫”,见已无法逃走,竟引爆最后一枚“雷公弹”,躯体立即被炸得血肉横飞。  这个举动,令全场为之震住。  这种谋刺不成、宁可杀身成仁的气概,岂是普通盗贼杀手的作风?  这简直像为义杀敌、尽忠赴义、宁可玉碎、不作瓦存、视死如归、舍身报国的志士!  局面已被控制。  那负伤的披发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这六名暗狙者中,当以披发人武功最高,老头子次之,“脚夫”和使双斧及双拐的功力相仿,这四人,却有三人死于白衣书生剑下,一人自杀身亡。  仅剩下一人。  老头子。  这是唯一的活口。  这一时间,大家都明白这人存在的重要性,谁都不敢向他进逼。  老头子笑了。  惨笑。  他笑意里有无尽的悲愤。  “我们失败了,”他说,“但总有一天,有人会收拾掉丧尽天良的四公子!”  池日暮觉得很委屈,忿然道:“我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你是谁?!为甚么要下此辣手?!”  老头子愤慨之色,溢于言表。“你们让我活着,便是回答你这些话。嘿,嘿嘿,只恨上天无眼,看着就要得手,却杀出这两个好管闲事的人来!”  崔略商一直盯着老头子,以和气的语音对他说:“老丈,你有什么冤情,不妨尽说出来,我们会替你伸屈平冤。”  老头子怪眼一翻,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事情?”  崔略商道:“我姓崔,草字略商,承圣上恩泽,忝封为御封天下四捕之一;”他顿了一顿,又道,“所以我一见你掏出来的腰牌,便知道其中有诈,一直都在留意。”  崔略商这一说,洪三热失声道:“天下四大名捕?”刘是之也禁不住道:“你是追命三爷?!”  “天下四大名捕”是:无情、铁手、追命和冷血,四人各有不同的名誉与造诣。以冷血年纪最轻,生性慓悍坚忍,精于剑法,与人搏斗,只进不退,遇强愈强,受伤更勇;追命年纪最大,擅于腿法,早年失意失恋,唯独好酒,但愈醉功力逾强,追踪术与轻功双绝;铁手是带艺投师,甚谙江湖礼节,谦和得体,内功最高,一双手更是冠绝江湖;无情是四大名捕之首,年纪仅长于冷血,幼年时惨遭灭门之祸,双腿被废,筋脉重创,故练不成武功,却以极大的毅力与意志,练成独步天下的收发暗器手法,又因终日在轮椅及轿中。故以他精于奇门遁甲、机关五行,将轮椅及轿子装满暗器机关,往往令人防不胜防,加上他智能天纵,轻功自成一家,反而成为“四大名捕”中最难惹的一人。  无情别号无情,但却是脸冷心慈,一旦动情,不可自拔。他自幼为诸葛先生收养,入门最早,故为大师兄。铁手与追命均带艺投师,两人俱历过江湖沧桑。冷血则在深山野岭、饮狼乳长大,坚忍不拔,四人因其个性、武功、特长及办案手段名震遐迩,故武林中人都呼其外号,久而久之,反而不怎么知道无情原名成崖余、铁手原名铁游夏、追命原名崔略商、冷血原名冷凌弃了。  老头子一听面前的竟然就是“四大名捕”里排行第三的追命,喟然长叹道:“难怪这身好武艺!我输了给你,忒也不冤!只可惜,大名鼎鼎的四大名捕,也跟所谓洛阳四公子勾结,蛇鼠一窝……”  刘是之即道:“老人家,你不说清楚,光在这里血口喷人,是不是有人指使你这般做法?!”  老头子哈哈笑道:“你欺我老了不是?想套问我!你看我满头白发……”说着用两只手指指向自己鬓边,陡然,双指一骈,已插入自己的右太阳穴,追命早已防他自杀,但也来不及抢救,老头子仰身便倒。  追命与白衣书生身形一闪,一左一右,已扶住老头子。  两人乍见对方身法,快到不可思议,心中都是一凛。  老头子却已只剩下一口气。  只听他断断续续地道:  “杀楚……杀楚……杀楚!”便咽了气。  ──杀楚是什么?  ──杀姓楚的?还是一个代号?  ──是一个人的名字,还是一个组织的称呼?一个线索、还是一个疑惑?  ──这老人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倒底是什么意思? 第三章:以绝世之功求俗世之名   追命心里发誓要弄清楚:“杀楚”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白衣书生却似没有这个兴致。  他只淡淡地道:“原来你是追命,怪不得腿法这般好!”  追命道:“像你这手剑法,在武林中,绝对在十大名剑之内。”  白衣书生一晒道:“偏偏我没有名气。”  追命道:“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想成名。”  “我想成名,”白衣书生叹道,“偏偏我不想成名后带来的事情。”  “那没道理,”追命道,“成俗世之名,少不免要求世俗之功。”  “要是成绝世之名呢?”  “那是后人才能评定:你是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  两人相视而笑。  追命忽又问出一句:“列长恨是你什么人?”  白衣书生脸色一变,抬首望了他一眼,眸中的悒色闪过一道锐芒:“好眼力!”  追命道:“你使的是‘天问剑法’?”  白衣书生笑了。  他笑意里仍带忧愁,淡淡的,像溪水映着天蓝。  “如果我没有看走了眼,你还会‘万古云霄一羽毛’身法?”  白衣书生道:“我是他老人家的唯一弟子。我叫方邪真。四方的方,正邪的邪,真诚的真。”  追命笑道:“好名字,只是世上岂容有又邪又真?”  白衣书生向他眨了眨眼,道:“因为我是绝世的人物,却想成俗世之名,你觉得这句话是不是说得太傲?”  追命望了他一回,只说:“你说的是实话。”  这时,刘是之和剩下的那名剑手,正替同僚急救裹伤,池日暮也下手帮忙,他先替洪三热包扎伤口。方邪真和追命则救助一些本在店内歇脚的无辜伤者,那两名镖师毕竟也是行走江湖的人,赶忙也帮忙救治,伤患者呻吟起伏。  池日暮带来的八名护卫,竟有五人当场丧命,两人折足,伤口怖人,痛苦不堪。方邪真目光闪动,忿然道:“我便是因为他们出手太狠,所以才忍不住插手。你看,下手这般毒,又伤及无辜,就算有深仇大恨,也不该这般灭绝人性!”  追命沉吟道:“那老人家的刀法,类近‘东海钓鳌矶’的‘开山刀法”,造诣很高,但不知是何来路。”  方邪真点头道:“那披发人武功更高,出手招式也诡奇难测。”  追命道:“可惜他倒溜了,其他几人,无一活口。”  方邪真拍拍那柄又被旧布裹着的剑,道:“你别怪我不留活口,我这剑一出,它动了真性子,我也控制不了它,剑是我出的,但人则是它杀的。”他笑笑又道,“你不是要逮捕我归案、以便结案偿命罢?”  “我明白,”追命叹了一口气,看了看他置在膝上的剑,道,“刚才救人要紧,要救人也只好杀人了。救人与杀人,常是同一码子的事,像月亮晴暗两面,这怪不得你。只是,像你这种杀伤力那么大的剑客,但愿还是不要常常动剑的好。”  方邪真拍了拍长剑,微作沉思道:“我也不想动它,只要没有人动我。”  只见池公子站了起来,刘是之紧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过来,池日暮对二人就是深深一揖,道:“多谢两位侠士救命大恩。”他目中泪光闪流,两颊隐有泪痕;原来他见死伤狼藉,而刺客主要只是为了杀他,以致害了那么多人命伤亡,心中大是不忍,禁不住要落泪。他忍悲含恸的声音,更是诚挚动人。  追命道:“别客气,这是我的本份。”  方邪真却没说话,默默为一个被火药炸伤的茶客裹伤。  只听一阵马蹄的得,那名剑手已打马而去,想必是刘是之遣他赶返洛阳请动人手过来接应。  刘是之道:“三爷,这桩案子你亲眼见了、亲手管了,但愿你能为我家公子追查主使,以正法纪。”  追命忽道:“池公子,有一事请教。”  池日暮十分谦恭,即道:“不敢当。有什么,三爷皆请不必见外,尽请吩咐即可。”  追命道:“你可有这样凶残的仇家?这些人似跟你有深仇巨恨,你可有头绪?”  池日暮“噫”了一声,道:“在武林中,谁没有仇家?更何况我身在翰林、仕林、武林里,结怨难免,只不过,这些人都似身负血海深仇,可教人费解。”  刘是之道:“我看这批人,也不只冲着我家公子而来的,他们不是口口声声都是洛阳四公子吗?我看除了我们‘兰亭池家’之外,‘小碧湖游家’、‘妙手堂回家’、‘千叶山庄葛家’,莫不是沾有关联,洛阳四公子名若天日,难免遭人所嫉,这都要请三爷多加留意的。”  追命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批人要剪除的,不只是你们,还有其他三位公子?”  刘是之双眼一眯,立即在眼角裁成了两抹如刀利的笑纹,“也可能是其中一家,为巩固势力,只求独尊,不许并存。”  追命摇摇头道:“没想到。”  刘是之奇道:“你没想到什么?”  追命道:“连仁义满天下的‘洛阳四公子’,也一般人一样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大好河山,举目并非没有人材,而是没有容人的气量,以致像一盘散沙,谁都不能结合起来,为国为民,做点踏踏实实的事。”  刘是之冷笑道:“三爷,你这句话,只对我们公子说,可起不了什么作用,我家公子也总不能一厢情愿、单方示好啊。”  池日暮如玉般的脸颊,却出现了微微的红晕,惭然道:“三爷,你教训的是。”  追命笑道:“不敢,不敢,我只是纾说心中的郁结罢了,池公子万勿见怪。”他微微一停,又道,“四公子在洛阳甚有势力,极得民心,据说近日皇上要颁令下来,甄选你们四位其中之一为‘洛阳王’,掌管洛阳兵权政事,你们四位各有千秋,难分轩轾,这样一来,恐怕相互倾轧的事,在所难免;只望池公子能心存善念,以为百姓福祉为重,尽量避免卷入无谓斗争中,那就是功德无量了。”  池日暮悚然道:“是,是。”  刘是之却问:“不知道三爷此行来洛阳,为的是什么事?”  追命看了刘是之一眼,又看看池日暮,道:“你们可听说过留县太守孟随园?”  池日暮茫然。  刘是之即道:“有。孟太守清廉不阿,严明守正,很有名望,据说他办案一向秉公处理,案无余犊,平反了不少冤案,昭雪了不少冤狱,严办了不少劣绅,申诫了不少恶宦,可惜,后来还是给人参了一本,似被发配充军到涂壁去……”  追命道:“正是,他一家大小共十一口,连家仆婢役三十七人,全教人杀个干净,事情就发生在这往洛阳的道上,凶徒可谓赶尽杀绝。孟太守严正不枉,在任期间从不贪赃敛财,人称之‘孟青天’,而今落得这种下场,我总要跟他查出凶手,以祭他在天之灵。”  池日暮听了也极气忿:“三爷,这件事实在太可恶了,如用得着敝府之处,要人要钱,请尽量吩咐。”  追命知道这池日暮年轻心软,却又血气方刚,便辞谢道:“现下尚未有眉目,人多反而不便,池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了。”  这时数路人马陆续赶到。原来这道上早有“兰亭池府”的人准备恭迎,剩下那名剑手打马请援,这些在道上苦候迎迓的仆从和友朋,全都赶了过来,其中还包括了在池府闻风而来慰问的“食客”、“子弟”,争相巴结道幸,这小小的茶寮里,登时热闹了起来。  追命见池日暮忙乱中不忘嘱吩下属,安顿这茶居掌柜的后事,加以抚恤,并协其重建,还有抚疗受伤茶客等,便向在一旁淡然坐看一切的方邪真道:“这池公子,总算富贵而仍然谦恭,只是心性太脆弱一些,易动感情,但在剧烈的江湖斗争里,容易吃亏。”  方邪真道:“那也不尽然。池公子这等做法,易搏人好感,甚得人缘。”  追命诧异的向他投过一眼,说:“老弟,你年纪这么轻,看世事却是太冷。”  方邪真淡淡一笑道:“我就怕热。我喜欢寒冬。越冷,我就越愉悦。我心头一热,就不易收拾了。我怕我控制不住。”  追命仔细端详了他一阵,只道:“很像。”  方邪真侧了侧首,问:“像谁?”  追命道:“我大师兄,无情。”  方邪真眼睛有了笑意,那笑意驱走了许多忧悒,但多了一层淡淡的哀愁,“是么?”  追命笑道:“你不要见怪,你比他,还要年轻、还要俊俏,还要像个女孩子。”  方邪真沉思一下,他的眉微微蹙着,像挽手锁起一秋的深怨。“他跟我不同,”他道:“他已投身入在这红尘十丈里,翻过、滚过、什么世局都见过、什么经历都阅过,所以他再脆弱,也是个坚强的人,能出世,也能入世。而我……”欲说还止。  然后他接道:“但我能出便不能入,能入,便不能出。”  追命笑着拍了拍他瘦小的肩膊,道:“你啊,一个人自己看自己,怎么能看得清楚?自己看得大多、大近,不一定就是自已。”  方邪真忽改换了话题:“你要去侦察杀害孟随园全家的案子吗?”  追命眼睛一亮,道:“要是老弟肯跟我一道稽查,这件案子的元凶势力再强大,我也不必担心了。”  方邪真懒洋洋的望了追命一眼,只道:“其实,你根本没有担心过。公家事,我也做不来,而且,也无意为之。如果你有事,我倒要请你吩咐一声,我一定到。”  追命一笑道:“那我就不勉强了。”又问,“老弟一身好武术,却在哪里高就?”  方邪真拍拍旧包袱:“我在老员外家里教几个孩子读书,如此而已。”  追命长叹道:“这又何必,实在是太委屈你了。”  方邪真却毫不以为然:“一个人只要能安身立命,便可以了,我要养活老父,干什么活儿都是一样。”  追命一下子觉得跟这个年轻人离得好近,又距得好远;但无论是近是远,都对他十分珍惜。  这时又来了一骑。  骑得并不急,但快。  马黑、人黑、黑披风,像骤掩来了一朵黑云。  马黑得没有一丝杂毛。  衣黑得跟阳光形成强烈的对照。  人平实而粗壮,皮肤黝黑,浓黑的眉毛,淡黑的厚唇,深黑的快靴,一把黑色的刀鞘,鞘外露着青黑色的刀柄。  追命只看了一眼,道:“池公子,有绰号‘刘狮子’的智囊刘是之,又有手底下勇猛精进的‘拼命三郎’洪三热,加上这个实行能力极高的办事干材‘黑旋风’小白,这‘兰亭池府’的声势,其实仅次于‘小碧湖游家’而已!”  只听池日暮喜道:“小白,你来了就好了。”似对他十分欣慰放心。  小白跪地而道:“公子无恙,请恕属下来迟。”池日暮连忙把他扶起。  “黑旋风”小白一至,伤的人被舁走,死的人被验明,店中紊乱,一一被整理出来,小白调度有方,毫不慌乱。  刘是之却静悄悄地向池日暮道:“公子,这桩狙杀,恐怕,这只是一个开端。”  池日暮担心地道:“是啊,来的几人,武功都很高强,我怕……”  刘是之直视池日暮道:“公子是怕我等保驾不力?”  池日暮忙道:“先生千万别多心。我怕的是防不胜防。”  刘是之眼睛又眯成一线:“公子,想不想有备无患?”  池日暮即道:“请教先生,如何有备?”  刘是之用羽扇遥指追命与方邪真在茶居一隅的背影,低声道:“留下他们二人,即为强助。”  池日暮欣然道:“我正有此意,”又迟疑了一下,旋即又道,“追命是名捕,有公事在身,此人一向无视于富贵功名,只怕难以留得住他。”  刘是之道:“对追命,只作试探;这年轻人武功高到不可思议,而且潜力无可限量,此人若不收于门下,万一给游、葛、回三家聘去,则是使我们多添一号劲敌。”  池日暮咬了咬唇,道:“先生的意思是……”  刘是之低声疾道:“追命在这里待不久,一定会走;这年轻人若挽不住,则宁可除去。”  池日暮脸色变了变:“那不行,他怎么说也救过我一命,怎可──”  刘是之冷冷地道:“公子,无毒不丈夫,留着祸患!”  池日暮长叹了一声,要求似的道:“我们先留他一留,看怎么样,好不好?按理说,咱们施于重金礼待、功名富贵,他没有理由不动心的。”  刘是之沉着脸色嘿笑道:“如他甘辞厚币,尚不动容,此人更不能不除。”  “若到了那个时候……”池日暮无奈地说,“就听凭先生的意思了。”  刘是之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刘是之凭一副精密的头脑、进退的分寸、和不凡的武功,在不少名门望族、武林世家里任过举足轻重的职司,但“兰亭”池日暮对他一向信重倚重,解衣推食,遇大事莫不言听计从,是致令他一直留在池家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这时,局面大致已收拾了下来。  追命也替两名伤者接驳好断骨,向池日暮道:“池公子,你这位‘黑旋风’处事煞是快利。”  池日暮忙引见“黑旋风”小白与追命,顺势探问:“这位兄台高姓大名?府上哪里?”  方邪真懒懒地答:“我姓方。”就不说下去了。  池日暮等不得要领。追命却道:“诸位,我有公务在身,还要赶路,就此告辞了。”  池日暮忙恳情挽留。追命坚持要走。池日暮只好说:“三爷的救命大恩,池某铭刻在心,永志不忘。三爷若进洛阳:莫忘了光临敝舍,再作长叙,此外,三爷如用得着‘兰亭’子弟之处,尽请吩咐。”  追命笑道:“一定一定”。  说着便要离去。这时已近入暮,方邪真也要跟他一道离开。池日暮急了,便去拉住方邪真的手,一个劲儿地问:“兄台府上那里?可有事么?怎么匆匆要走?不肯让在下恳谢?不如到敝下处喝杯水酒,再向兄台请益?兄台若坚持要走,在下相送一程如何?”  方邪真只傲岸的、淡然的、潇洒的听着,只在要紧关节上,才不着边际的应上一应。  追命瞧在眼里,只笑说:“不如方兄弟就跟池公子多叙叙,我倒要先行一步了。”遂低声向方邪真道:“兄弟,如果你不甘就此埋没一生,意欲平步青云,这他公子倒是寄重于你,你大有发挥余地。”  方邪真只倦倦地一笑,随即跟追命步走。  追命微喟一声,也由得方邪真跟他一道。  刘是之一使眼色,洪三热跟在方邪真后面,正要说话,方邪真遽然回身,剑仍在水蓝色的布帛中,但剑愕已抵在洪三热胸前,把他的来势生生截住。  只听方邪真用一种坚定得接近冷漠的声音道:  “回去!你们不过是要我为池家效命,但我一点兴致都没有!”  洪三热的势子硬硬顿住。  方邪真这一句话,也把众人震住。  黄昏入暮,烈阳已成了微醉的胭脂。  方邪真倏地收剑,返身欲行,忽然黑影如魅,闪拦在前。  黑衣黑脸黑披风。  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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