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者谓渔者曰：“一日吾负薪下山，见有士子聚于陶然古亭，或立或坐，争辩激烈，便驰担休息于侧。争辩之声顺风入耳，不辨也明，原来士子聚此为一字而争而辩也。争辩之者，乃易之乾卦九四之爻辞，‘或跃于渊，吉’中之‘或’字。吾一樵者，虽一事无成，终日与薪为伴，然好奇之心尚存，夜归陋室，寻易经一书读之，开篇乾卦，及九四爻辞，百思不得其解。或与不或，跃与不跃，吉与不吉，不解不阻我伐薪，何苦劳思？思至此，坦然心安，弃书于席。次日早起，持具上山，至正午时分，负薪而下，行至古亭百丈处，亭中士子显然又聚，只是争辩之声高过昨日，所争所辩仍是那个‘或’字。噫！之于亭中士子，难道世间只有‘或’这一字之学问？”
继而问曰：“‘或跃于渊，吉。’敢问圣人之心何如？”
渔者曰：“易载上古先贤之言为圣人所作，欲知圣人之意，欲通圣人之心，惟透过圣人所留之词之语之言乃至其行，方能窥得一二，能明一字之圣意者，亦大学问矣。今人以今人之识，以今日之语境之词意而度圣人之言，必谬也。读上古之书，须用近上古之字意之词意之语境，须仿古人之思作古人之想，非此，不能达其意也。”
又曰：“乾卦九四，爻辞‘或跃于渊，吉’。跃者，跳也，起也；渊者，回水也，危地也。跃于渊，临危地也，卜其结果当凶也。九四之辞，不凶反吉，何也？因跃之象起于或也。吉由或来，非跃也，非渊也。”
继之曰：“夫子视或为疑，儒家之释也。用或而不用疑，于圣人之心，或不尽疑也。九四之辞，吾今断之，为‘或，跃于渊，吉’也。或者，惑也，惑之无心也，与咸为感之无心同也。心者，私也。或之有心，必出于私，跃动之基，根于私利，为私利惑，岂能顺天道乎？非顺天道而跃动，岂无灾咎乎？或之无心，跃顺势起，势进则跃进，势退则跃退，从势而顺天道，不为私心所拘。伊尹代君共和执政顺天道也，太甲悔过反善，伊尹还政于太甲，亦顺天道也，一进一退，皆或后之跃也。王莽代政，得圣人之誉，莽建新朝虽有禅让之实，仍为世人视作乱臣贼子，至地皇四年，尸裂于市，民听之，‘共提击之，或切食其舌’，头颅被后世君王玩于几案之上，直至晋惠帝时，天不忍视借武库大火而焚之。一莽而有二誉，何也？代政跃于或，无私心也，顺民意也；建新跃于惑，动于私心也，逆民意也。民意者，天道也。”
又曰：“究一字之学问，高士也。世人轻一字之学问，欲通识博览，殊不知山由垒石而起，江河由涓流汇聚而成，无一步之行只能止于一地。”
樵者点头认同，曰：“然也。”
